第32章 两相缱绻
“族长的待客之道真是罕见。”一个清冷中带着丝愠怒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方青池的房门大开,魏泽径自走了进来,抱起疏桐,双目不悦地直视爱兰珠道。
方青池急忙从怀中掏出那张纸条,疾步走到魏泽身边,展开纸条给魏泽看了看。
魏泽默了片刻,放缓语气道:“这两日对族长叨扰甚多,尤其是昨夜族长深夜还不辞辛苦为阿泽解惑,奈何应天府出了点事情,我与阿池便告辞了。”
爱兰珠拦住二人:“你们如今都学会了我族圣术,拍拍屁股便要走人,这不是中原人所说的过河拆桥?这可不成!”
魏泽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方青池护在身后:“族长待如何?”
爱兰珠见魏泽回护方青池,重重哼了一声:“我要去寻外婆,你们需带上我。”
魏泽没有言语,只是转过头看看方青池,见方青池点头,方才言简意赅道:“好。”
爱兰珠顾不上生气,生怕他们反悔,飞快地冲回自己的屋子收拾行李去了。
方青池缓缓从魏泽的身后走出来,走到魏泽的跟前道:“阿泽,你为何要学魇术?”
魏泽柔和一笑,目光澄澈,回望方青池,一手抚上她的秀发:“魇婆失踪,总要有人解了你的魇术。这过程中有一些凶险,我便不想假手于人。你须得答应我,不得自己鲁莽行事,待回到应天府的第二日,我便替你解开魇术。”
方青池方才听了爱兰珠所述,知道这到底有多凶险,魏泽竟为了自己愿意以身犯险,不由得心下一阵感动,望着他的目光越发缱绻:“好。”
二人对视良久,直到门被爱兰珠踢开:“你们不是急着回去?还不快走?”她身后是愁眉苦脸的疏桐,见了魏泽,扁扁嘴道:“公子……”
魏泽冲他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扶着方青池上了马车,爱兰珠原先要骑马,见魏泽与方青池共乘马车,想了想,便也钻了进去。疏桐坐在马车前,叱马返程。
归程比来时快了许多,一路上爱兰珠不断怂恿方青池与魏泽拿疏桐练习魇术,疏桐有苦说不出,越发惧怕憎恶爱兰珠,便故意在饮食上做手脚,或者偷偷对着爱兰珠做鬼脸。爱兰珠见他对自己不敬,越发起了戏弄之意。爱兰珠与疏桐一路打闹嬉戏,倒也惬意欢畅。
回到应天府的当日,城中并没有如离开时宁静繁华,只见满城挂满白幡,一片哀戚肃穆之意。
爱兰珠看了看车窗外,疑惑道:“你们皇帝死了吗?”
方青池默了半晌,长叹一声道:“不是国丧,爱兰珠姑娘慎言。”
爱兰珠撇了撇嘴道:“听说大明皇后早就没了,除了皇帝,谁还有资格配得上国丧仪仗?你休要哄我。”
方青池摇了摇头,轻轻道:“京城一下子死了近二十位侯爷,这么多侯府同时治丧,所以看着像是国丧。”
兔死狗烹宴之后,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先是蓝玉被诛杀,开国公常升既蓝玉后被诛,受常氏的牵连,会宁侯张温、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桓、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怀远侯曹兴、全宁侯孙恪、沈阳侯察罕、西凉侯濮兴、宜宁侯曹泰、支平侯韩勋、徽先伯桑敬、东莞伯何荣、定远侯王弼、永平侯谢成等一十五人,一并被处死。崇山侯李新获了个贪污受贿罪,也被下令处死。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因莫须有的罪被处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朱元璋诛杀这些功臣时,并没有株连家族,是以世家家族还可以挂着白幡祭奠故去的人。
爱兰珠一拍大腿道:“好得很!那些公侯当年没少攻打我们。如今大明皇帝自断手臂,简直是天助我等!”
方青池转过脸,看向窗外不再说话,魏泽凝视着她的侧脸,目光温柔。爱兰珠见此情状,只觉心中不舒服,便也把目光转向车窗外,看起大街小巷中的人物风情来。
马车先经过魏府,疏桐扶着魏泽下了马车,魏泽回望方青池,温柔交代道:“今日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休息。等我明日过来为你解魇。”
方青池微微颔首,垂下眼道:“好。”
疏桐忙不迭地打开门上的锁,与魏泽一同走进大门,又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门,紧接着便是落锁的声音。
爱兰珠看了魏府的大门一眼,若有所思。
等到马车在方府前停稳,方青池便与爱兰珠一前一后跳下马车,走进了方府的大门。
此时正值正午,饭点刚过,众人皆在午休,方青池回来得突然,也没有告知家人。因此除了门房惊喜地问候了方青池一声,院落前厅皆是静悄悄的。
方青池脚步不停,爱兰珠紧随其后。方青池刚踏入闺房大门,心口又是一阵不适,不由得揉了揉胸,从怀里掏出李霜的药丸,吃了一颗,方才缓过气。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掩上房门,回转身对爱兰珠道:“爱兰珠姑娘,我知你喜欢阿泽,定不舍得他为了救我陷于险境。因此麻烦你现在便替我护法,我要自己解决了此事。倘若……”
方青池闭上眼睛,低低道:“倘若有个万一,你便好好照顾阿泽吧!”
爱兰珠怔怔看向她:“你可想清楚了,真要自己解魇?此事虽听起来可行,可我族从未有人试过……”
方青池浅浅一笑:“事在人为,我若不解,一辈子便是废人;若解不开,便自己当一辈子活死人,横竖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万万不可牵连牺牲旁人,无论是阿泽,你,或者是任何其他人。”
爱兰珠默然片刻,走出门外,掩上门站定道:“你且放心,我一定替你守住。”
方青池在花梨木梳妆台前坐定,摆好台上的铜镜,在镜前悬了一根绣花针,左右调试了一下,轻轻摆了摆,针开始有节奏地摆动,看着摆动的针,她心中默念:“入定,入定……”
迷迷糊糊中,奉天殿的偏殿内,她倚在床柱上,意识异常清醒……朱棣出现了,方青池凝神聚气,咬紧牙关,反复默念“这不是真的”……然而心中的意志力逐步溃败,她依旧浑身失去了力气,甚至对“这不是真的”产生了怀疑,朱棣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眼见就走到了跟前,朱棣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温柔又轻和,如同上好的锦帕摩挲;更让人难以抗拒的是,眼前的朱棣突然变成了高雅不可攀附的魏泽,魏泽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目光如深潭一般深邃,让人沉溺不可自拔……“这……不是……真的……”方青池晃了晃脑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喊,实际上只是气若游丝的一声低叹,然而正是这声轻柔得虚幻的低叹让梦境与现实合二为一,耳畔似有水泡破裂的声音,眼前的朱棣消失了。
方青池心神归位,长长舒出一口气,气沉丹田,打算趁势运行一个小周天,看看功力恢复得如何。
就在此时,一阵令人窒息的绞痛突然而至,方青池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几乎要立刻昏死过去,眼前消失的朱棣又出现在眼前,一张俊颜近在咫尺……
方青池已然没有力气唤醒自己,只能咬破舌尖,舌尖的疼痛混合着心脏的绞痛,只见黄豆大小的汗滴从她的额头一颗颗汇聚滚下,鼻尖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浑身的衣衫更是湿透了……经历漫长的疼痛,一股甜腥喷涌而出,方青池终于昏死了过去,而眼前的朱棣,也终于真正地消失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魏泽破门而入的一声惊呼:“阿池!”
爱兰珠硬接了魏泽三掌,只觉得气血翻涌,一股甜腥到了嗓子眼,依然一手变掌为抓,想要抓住强行闯入的魏泽,却一个不及,只能跟着魏泽一道冲进门:“她正在紧要关头,你……”
饶是爱兰珠,也未见过如此惨烈的解魇情状,不由得愣住了。
魏泽抢前一步,抱起一身血污的方青池,双手微微颤抖,对爱兰珠的话置若罔闻,一脸冰霜看向爱兰珠道:“族长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为何不把她执意自行解魇的事情告诉我!”
爱兰珠眸子一黯,一手抹去唇边缓缓渗出的鲜血,冷笑道:“从不敢忘。但你给她解魇,若有个万一,你的承诺我找谁兑现?”
魏泽正待再开口,被这厢动静惊动的李霜慌慌张张冲了进来:“是青池吗?青池什么时候回来的?青池怎么了?”
虽然李霜的语气惊慌失措,身为医者的行动却是异常沉稳,她一手把了把方青池的脉,嘴里继续絮絮叨叨:“脉象平稳,佛祖保佑!”一边从贴身的袋子里取出一颗药丸塞到方青池的嘴里,戳着喉咙让她吞下。
爱兰珠深深看了魏泽一眼,只见他目光牢牢锁在方青池身上,心道,我对于他们,到底是个多余的人,还是早日找到外婆,无论生死,将外婆带回族内。再让猛哥帖木儿兑现承诺,也不枉顾我身为族长的职责。这样想着,便一扭头出了方青池的闺房。
过了一会,方青池悠悠醒转,见到眼前的魏泽和李霜,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阿泽、霜姑姑,我可好了?”
李霜连连点头道:“好了好了,你的脉象正常了!我去通知家主!”说完便抬脚向房外疾步走去。
方青池目光环顾四周,挣扎着问道:“阿泽,爱兰珠呢?”
魏泽凝视方青池,反问道:“可是我有什么不周全之处?你竟要自己冒此大险?”
方青池勉力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又这么危险,我不想让别人涉险。”
魏泽三分愠怒七分气恼道:“原来我在你心中,竟是别人……”
方青池摇头道:“不,不是……但你太好,所以我不舍得让你涉险。”说完这话,低下了头,脖子却可疑得红了。
魏泽听方青池认了他不是别人,心中的气恼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继而柔和一笑,额头抵着方青池的额头,鼻尖擦了擦她的鼻尖,低低喟叹道:“你虽要强,但毕竟是个女子,以后不可这样独自涉险。至少,让我与你一道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