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姜希之不知道好友葬在了哪里,于是又一次递拜帖拜访郑家主,试图得知他亡妻坟墓的所在。
未曾想到,门房竟换了个人,并把她们拒之门外,而且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我们夫人姓李不姓卢,你们这些穷道士,不守妇道抛头露面的女人,还想见我们家主事的郎君?莫不是想勾引郎君。做梦比较快。”
姜希之冷下脸来,抱着拂尘道:“我们问的是他元妻,卢清之,堂堂钟鸣鼎食之家,总不至于连前主母的好友都要拒之门外吧?这名士风度可还在否?”
“何人在门前喧哗?”
正在这时,驶过来一辆清雅的马车,一个三十岁上下年纪的青年走了下来。
他着一袭石青色长衫,衣冠楚楚,模样俊美,手执折扇,文雅得很,看样子是郑家主了。
“是贫道。”
姜希之冷声道:“贫道来拜会好友清之,不料她竟亡故了,于是想来问一问葬在何处。”
郑家主道:“我亡妻出身伐冰之家,如何会同你做友人?攀附也要找好对象。”
崔无方挑眉看他:“伐冰之家如何?你贪慕富贵看不起寒门,亦不许他人有杵臼之交的好友吗?”
“清之因何而亡?为何你们全府上下都如此避讳她的死?烦请郎君给贫道一个有理有据的说法,否则贫道有理由怀疑是你们害死的她。”
郑家主眼皮一跳,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想到亡妻便伤心,因此不准他人提亡妻如何有错?”
崔无方淡淡瞥他一眼:“你在说谎。”
说罢一道符没入他眉心。
“我于天地立誓,此符为真言符,无其他作用,也不会问你其他有关隐私的问题,你只需说说卢娘子如何过世的,嫁人后过得如何便是。”
语罢,惊雷响,誓言成。
“希之,问吧。”
姜希之拜谢过,接着一字一句问道:“她在你这里,过得如何?如何去的?”
“她只知道学那些诗书礼乐,持家有方但死板无趣,倍受冷落,身体也天生带病。后来我同表妹李氏私通,为摆脱我不喜欢的宗妇,纵容表妹给她下毒,于是她急症而死。
后卢家发觉此事,我许诺了许多好处,才没让他们追究。”
郑家主露出挣扎的模样,但终究被符箓控制,把事情当着家丁马夫门房全吐露出来了。
这下别说清正的名士之誉了,连脸都丢光了。
姜希之压抑不住怒火,揪住拂尘尾,抡流星锤一般把坚硬无比玄玉的把柄咣咣咣往郑家主脑门上砸。
“不准对家主无礼!”
家丁部曲纷纷要上前救人。
崔无方一扬袖,部曲们一时便动弹不得。
姜希之以文入道也毕竟是个修士,力气比郑家主大一些,拂尘柄还又沉又硬,抡在脑门上,没一会就把他揍的头破血流满地找牙。
看样子他被打出脑震荡了,躲避都晕晕乎乎的,哇的一口吐了一地。
“我今日非得手刃你和你表妹这对奸夫淫妇,为清之报仇不可!”
崔无方递过去一柄之前给普通弟子准备的剑,道:“拂尘很难打死他,用这个吧。”
姜希之高声道谢,一剑横在郑家主颈上:“清之的墓在何处?”
郑家主含糊不清地说了个地名,露出惊恐的神色,全无名士风度地求饶起来。
姜希之神色不改,一剑过去,鲜血迸溅,郑家主的头颅滚落在地。
她又甩出数张符箓,一路定住了诸多部曲仆婢,逼问出了郑李氏的居所,一剑挥下,郑李氏也人头落地。
姜希之粗粗把两颗头颅的头发系在一起,不顾衣衫上沾的鲜血,越过恐惧的人群,扬声说罢了二人的罪状,提着头颅往城外郊区的郑氏坟冢里去。
崔无方担心她情绪不稳定出事,征得其同意后,也跟了过去。
……
“清之,我想你了。”
秋日的天宇上,青云邈远,夕阳黯淡,很快便入了夜,姜希之跪在坟前,泪如雨下。
姜希之痛恨郑家人,不肯让好友葬在郑家,本想迁坟去卢家,谁料卢家先前早因卢清之的死在郑家那里拿了好处,也不愿开罪未倒台只是死了一个家主的郑家,竟将她拒之门外。
最终,她择了多年前,二人最喜欢在外游玩的一处林间埋葬了好友,买了贡品酒菜,提着两颗头颅去祭祀卢清之。
“倘若早知道你嫁人后会遭遇这些,我定会带你离开这儿,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
崔无方抱着剑,伫立半晌,突兀道:“抬头。”
一个枯瘦憔悴,面色苍白的女子立在坟前,身姿笔直,眼里都是欣慰。
虽然她变了样,但姜希之还是认出了她。
“清之!我斩杀了他们,为你报仇了!”
不知为何,仅身为有些修为的凡间修士,没有开阴阳眼,她却也看见了好友的鬼魂。
卢清之温和地笑了:“我很高兴,不仅高兴你为我报仇一事…”
“我更高兴你成长了许多,这滚滚红尘未把你吞噬,你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看到你…我便放心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来看我,如今夙愿已了,也该走了…”
她最后一次向姜希之拜别,身形逐渐模糊虚幻起来,消散在空中。
姜希之欲抓,却什么都没能碰到,两腿一软,跪在坟前,无声地落泪。
半晌她转过头看着崔无方,苦笑着道。
“道友可愿听我倾诉一番?”
崔无方点点头,递过去一壶酒。
“我本是一介农女,家中贫苦,叫姜三娘,兄长没钱娶妻,于是父母收了许多聘礼,要把我嫁给一个打死了三任老婆,四十多岁的男人。”
“我儿时意外见过仙人,知道仙长中的女子能逍遥自在,一生自己做主。我不愿作为物件嫁给这个男人,于是逃婚。”
“他们喊了村人来追我,我情急之下投水,被冲到下游。一位外出踏青的士族娘子,也就是清之救下了我,得知我际遇后,并未觉得我不孝,反而收留了我,名为身边婢女,实则是闺中好友。”
姜希之露出怀念的神色来:“她教我读书,教我识字,教我诗书礼乐,告诉我她的志向主张,几乎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在她身边脱胎换骨。”
“她也何曾不甘啊!分明才华横溢的一个人,却因为女子之身,一身学识无处施展。她自己受了家族的恩惠,离开心中有愧,于是一心期望我能挣脱束缚,替她看看这大好河山。”
“过了一年多,我师尊路过此处,觉得我同他有缘,于是授我道术,得遇仙缘。此时清之已经在绣嫁衣准备出嫁联姻了,我本想陪她过去,但她说…”
“她已经陷在深宅大院里了,她想让我活得自由一些快乐一些,她也知道这深宅大院吃人,可她不愿走也不能走。”
“我于是拜别了她,寻到隐居附近的师尊,皈依了道门,从此云游四海…”
“我恨啊…我当初为何不带她走…”
她痛哭出声,哭罢,取了一份坟前的土,装进一玉瓶中,起身拜别崔无方。
“多谢道友相助…固然她不在了,我亦要带她去这山水江湖中一趟…”
语罢,她收好玉瓶,转眼出了树林,伐木为舟,从流飘去,带着好友去看她生前未看到的风景。
正所谓…
淡烟轻云流天外,天高山远影未裁。
素秋风荡镜湖碎,蒹葭汀里兰芝衰。
梧桐离披燕辞归,时不淹留谁独哀。
昨日青霄今不见,今朝故友荒土埋。
逝者无止东流去,安能驻足常徘徊。
万籁并起云门启,携君棹舟往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