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大学就职演讲
诸位先生!(18,11)
当我今天初次到本大学就任国王陛下委派给我的哲学教师职务的时候,请允许我就此先讲一句话,那就是我认为,不仅恰好在这个时刻,而且在这个位置上参加广泛展开的大学教学活动,对我来说是特别值得向往的和令人高兴的。就时刻来说,看来现在已经出现了这样一些情况,在这些情况下,如果几乎默不作声的哲学愿意再提高自己的声音,这门科学就可望又引起人们的注意和爱好。因为在不久以前,一方面,时代的困苦曾经赋予那种对日常生活的琐屑兴趣以一种很大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改变现实的高尚兴趣,即首先恢复和拯救民族生存和国家危亡的整个政局的兴趣与斗争,对精神的一切能力、一切阶层的力量和外在的(18,12)手段曾经提出了很多的要求,以致精神的内在生活无法得到闲静。在那时,世界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忙碌于现实,被拉向外部,而无法面向内部,返回其自身,在其固有的家园里怡然自得。现在,在这种现实潮流已经中断,整个德意志民族已经拯救了自己的民族性,拯救了一切有生气的生活的根基以后,出现了在国家里除了现实世界的治理以外,自由的思想领域也独立地繁荣昌盛起来的时期。并且整个来说,精神的力量已经发挥了很广泛的效力,以致只有理念和符合于理念的东西才是现在能够保存自己的东西,而要发挥效力的东西则必须在见识和思想面前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尤其是这个现在接受了我作为其成员的国家,由于在精神上拥有优势,从而提高了它在现实世界和政局中的影响,就力量和独立性来说,已经与那些曾经在外在手段方面胜过它的国家居于同等地位。在这里,教育和科学的繁荣昌盛甚至是国家生活(18,13)的最重要环节之一。在我们这所核心大学里,一切精神教养、一切科学和真理的中心,即哲学,也必须得到自己的地位和优先的关照。
但是,不仅整个精神生活构成这个国家生存的一种根本要素,而且更具体地说,为了独立,为了消灭外来的冷酷的暴君统治,为了心情舒展,民众与其君主联合起来进行过的那场伟大斗争,也开创了自己的一个更高的起点。精神的道德力量感受到了自己的潜能,举起了自己的旗帜,并且这种感受作为改变现实的威力发挥了效力。我们这个世代的人就是以这种感受而生活、行动和发挥作用的,一切正义感、道德感和宗教感都集中于这种感受中,我们必须把这视为不可估量的。在这种深刻的、广泛的作用中,精神会把自己提高到自己本当享有的地位,而平庸的生活和无聊的兴趣都会毁灭,肤浅的见解和意见也会暴露其弱点而烟消云散。这种很深刻的严肃性已经进入整个心灵中,也是哲学的(18,14)真正基地。与哲学对峙的,一方面是精神沉湎于对迫切需要和日常生活的兴趣,另一方面是坚持空虚而自负的意见。心灵在被这种空虚自负占据以后,就不会给理性留下任何活动余地,因而理性也就寻找不到自己的东西了。如果致力于实质性的内容已成为人的必需,并且事情进展到了很远的程度,以致只有实质性的内容才能发挥作用,这种空虚自负便一定会消逝得无影无踪。而在这样的实质性的内容里,我们便看到了我们的时代,看到了一个核心的形成,这个核心向一切方面,向政治、道德、宗教和科学方面的进一步发展,都已托付给了我们的时代。
我们的使命和任务是从事于这个已经重新变得年轻和得到加强的实质性基础在哲学上的发展。这个基础变得年轻的过程过去在政治现实中显示出了最直接的作用和表现,现在也进一步表现于更重要的伦理和宗教的严肃性,表现于对一切生活情况提出的(18,15)彻底性和坚实性的要求。最坚实的严肃性就其本身而言是认识真理的严肃性。这种需求使人的精神本性区别于单纯感觉的和享受的本性,正因为如此才是精神中最深邃的东西,它本身是普遍的需求。在一方面,各个时代的严肃性深深地引起了这种需求,在另一方面,这种严肃性则是德意志精神的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德意志人在哲学文化中的优异之处而言,其他民族的哲学研究的状况和哲学名称的意义也同样表明,这个名称虽然还在他们那里保留下来,但它的意思已经改变,哲学的实质已经变坏和消失,以致对它的某种记忆和预感也几乎没有存留下来。哲学这门科学已经躲到德意志人这里,唯独还在他们之中继续活着。保存这种神圣的光明的工作托付给了我们,我们的使命就是保护它,培育它,留心人能拥有的至高无上的东西,即留心人的本质的自我意识不要湮灭和沦落。但是,甚至在德国,在它复兴以前的时期,思想肤浅的人们已经达到很远的地步,以致他们以为自己发现和证明了根本不存在任何真理的认识,并且对此作出了保证。在他们看来,上帝,即世界和精神的本质,是一个不可理解、不可把握的东西;精神必须停留在宗教里,宗教必须停留在信仰、情感和预感里,而不必有理性知识1。在他们看来,认识并不涉及绝(18,16)对和上帝的本性,不涉及那种在自然界和精神中是真的和绝对的东西的本性;相反地,认识在一方面只涉及否定的东西,就是说,没有任何真理是被认识到的,而唯独不真的、世俗的和短暂的东西仿佛享有被认识到的优先权,另一方面,真正属于这种认识范围的是外在的东西,即历史的东西、偶然的情况,所谓的认识就表现在这些东西当中,并且正是这样的认识应该仅仅被当作某种历史的东西,从那些外在的方面用批判的、研究的态度予以对待,而从这种东西的内容中是得不出任何重要的东西来的。那些思想肤浅的人们像罗马总督彼拉多2那样,已经达到很远的地步;当他从耶稣口里听到真理这个名词时,他反问道:真理是什么东西?他的意思是说,他是一个从来都不理会这个名词,并且知道绝不存在任何真理的认识的人。所以,放弃对真理的认识——这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最卑鄙可耻的、最有失体面的事情——现在已经被我们的时代奉为精神的最高凯旋了。像过去达到的那种对理性的绝望,还与痛苦和伤感结合起来,但是现在,宗教和伦理中的轻浮任性以及随之而来的知识中的庸俗浅薄——这自命为启蒙——不久就直言不讳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并以根本忘却高尚的兴趣而高傲自大;最后,所谓的批判哲学把这种对于永恒的、神圣的东西的无知当成了一种良知,因为它作出保证说,已经证明,对于永恒的、神圣的东西是不[可能]有任(18,17)何认识的。这种臆想的认识甚至给自己冠以哲学的名称,并且对于知识浅薄的人和性格软弱的人来说,绝没有任何东西比这种断言无知的学说更受欢迎,也绝没有任何东西比这种学说更让他们乐于接受,因此,正是这种浅薄空疏被宣称为最杰出的东西,被宣称为一切理智努力的目标和结果。于是,在哲学里曾经广为传播的,并且在我们时代还在广为传播和大吹大擂的,就是这种不知道真理,而只去认识世俗东西和偶然东西,只去认识虚浮东西的虚浮习气。我们的确可以说,自从哲学在德国开始出现以来,这门科学的情况从来都没有如此不幸,以致这样一种观点、这样一种放弃理性认识的做法竟然达到这样骄横和这样蔓延的地步,而这种观点依然从以前的时期蹒跚地走过来,与真诚的情感、新的实体性精神处于颇为矛盾的境地。对于真诚精神的这道曙光,我祝贺,我呼吁,我要关切的仅仅是这种精神,因为我曾经主张哲学必须有真实内容,因为我将会把这种内容在你们面前发挥出来。但我在这里要特别呼吁青春的精神,因为青春是生命的美好时期,生命在这时还没有被束缚于迫切需要的整套狭隘目的,并且自身能有从事淡泊名利的科学工作的自由;同样,青年人还没有受到喜欢虚荣的否定精神的束缚,还没有受到一种单纯致力于批判工作的空洞思想的束缚。一个内心依然健康的人还有追求真理的勇气,而真理的王国就是哲学居于其中、加以构筑和我们通(18,18)过哲学研究成为其一员的王国。凡是在生活中真实、伟大和神圣的东西,只有通过理念才是这样的东西;哲学的目标是把握理念的真正形态和普遍性。自然界是为此而注定了只用必然性实现理性的;但精神的领域是自由的领域。一切维系人类生活、具有价值和能行得通的东西,都有精神的本性,而这个精神领域也唯有通过对真理和正义的意识,通过对理念的把握,才是现实存在的。
我可以祝愿和希望,在我所走的道路上,我将会赢得你们的信任,并且值得你们信任。但是,除了首先要求你们信任科学,相信理性,信任和相信你们自己,我不可提任何要求。追求真理的勇气,相信精神的力量,是从事哲学研究的首要条件;人应该尊重自己,应该认为自己配得上至高无上的东西。关于精神的宏伟和力量,无论人们能设想得多么高大,都不够高大。宇宙的隐而不露的本质在自身没有任何能够抵抗勇敢的认识者的力量,它必定会在他面前开放,把它的财富和它的奥妙摆在他眼前,让他享用。
我在讲完这部分前言以后,要进一步谈到这些讲演的主题,即哲学科学全书。简明扼要地阐明这个主题,α)按我的理解来说,就是给出哲学的合理根据和全部系统范围,这将在哲学自身之内更详细地表明,哲学的合理根据仅仅存在于它的系统范围里。通常的知性观念认为,这种合理根据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必定是先有的,哲学科学本身必定是在这种根据之外和之后发生(18,19)的;但是,哲学就像宇宙那样,自身是圆形的,决不存在任何最初的东西和最终的东西,相反地,一切都是平稳的和有度的,互为对方,并且合为一体。这部分讲演的目的是向你们[提供]一幅合理的宇宙图像。正因为这样,我是从整体开始,先提出这幅图像的,关于它的各个部分,我将随后[作出]专门讲演,就像我已经在这个学期从法权科学开始做的那样3。
哲学科学全书也是这么讲的。β)哲学应当拥有和获得一种肯定的内容,不是没有哲学去进行哲学思维。β)这幅宇宙图像作为哲学图像仅仅是想出来的东西,就像思维是自由地、自动地从自身产生出来那样。哲学认识的是存在的东西,就此而言,它的内容不是彼岸世界的,并非不同于也向感官、外部知觉与内部知觉展现的东西——上帝、世界与人的使命,并非不同于知性把握和规定的东西。但是,这幅图像就像是逼真的那样,不过是在展现给进行思维的理性,凡是存在的东西都是本身合理的,然而还没有因此就是对人、对意识合理的;只有通过思维的活动和运动,合理的东西才对人是真正的东西;{这}不是一种消极的理解,因为合理的东西就像是外部的那样,是具有意义的,但同样不是一种随意的创造和反复的推断,而是合理的思维——一种并不掺和感性的东西、臆想的东西和主观的东西,而自由地、自在地发展的思维。理性是存在的东西,理性是构成精神的本质的东西,这样的理性是同一个理性;精神从本身创造的合理的东西是一种客观东西,这种客观东西只有就它进行思维而言,才对精神(18,20)是合理的。正像人注视世界那样,世界也注视人;如果人以感性的方式和进行推断的方式注视世界,世界对人就仅仅是以感性的方式在无限多样的和无限分散的联系中发展的;只有人合理地注视世界,世界对人才是合理地发展的。
γ) 就是以这种方式,个人从事哲学思考的立足点都一般得到了刻画。——我们经常要求,自己应该在那种进入哲学的人当中首先唤起对哲学的需要,并且把他领到恰好哲学需要的观点上来4。α)在你们那里已经假定有这种需要,那就是你们各位都愿意把自己从事的一部分工作贡献给哲学研究;这种需要可能发端于一种很深刻、很内在的根据,或者也可能有一种外在的起因,即双亲、老师等其他人的权威,他们指望你们抱有这种需要;但一般来说,给真正的哲学需要奠定基础的东西在每个(进行思考的)人那里都是应该假定的。因为人一般都是开头有感性认识,有感性欲求与冲动,一个外在世界敞开在他面前,他的需求和他的好奇把他推向这个世界,他的内在感受和他的心情的躁动、对于正义和非正义的关切以及对于他的自我保存和荣誉等等的关切都在推动着他。但这种立足点并没有使他感到满足;在他之内合乎本能的理性东西和以这种东西为目标的反思把他引向普遍东西和这个表现出来的世界里的原始东西——引向研究根据和原因,研究规律,研究这种可变的东西中的持久存在的东西。这种进展使他进而离开感性东西,摆脱这种东西,而向他展现出对于一种与尘世事物相反的永恒东西——一种与有限、有界的事物相反的(18,21)无限、无界的东西——的思维,或者,使他易于受到影响,接受和拥有关于一种普遍的世界秩序、关于万物的始因和本质的思维。在这里毕竟已经有了哲学的一个开端——在关于各种独立的、普遍的规律和关于一种持续存在的东西、一种绝对本质的理念当中。但这在起先仅仅是反思的立足点,即知性的立足点或信仰与感受的立足点;无限东西还与有限东西相对立,永恒东西还使对立面成为尘世事物,世界被撕成两个分离的部分,一个现在的领域和一个彼岸的领域;现实生活、我们的意识将我们联结到前一个领域,精神一直令我们神往后一个领域,但我们不可能在任何一个领域里完全存在,我们不可能在任何一个领域里一直逗留;没有任何一个领域对于我们是令人满意的,每个领域都对我们有绝对的要求,这些要求处于矛盾当中,我们放弃一个领域,并不能解决矛盾,相反地,两个领域都坚持着它们存在的正当性。正是这个矛盾包含着进一步研究哲学的需要;哲学以解决这个矛盾为目标;本身分裂为二的精神在这种解决的过程中,也就是在其自身之内,寻求矛盾的解决。矛盾可以进一步用三重性的形式加以表达。{这}α)在总体上就是与自由相对立的客观性的形式——与我们相对立的外部世界;我们依赖于自然必然性,又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一方就像另一方那么坚强,我们的理性追求的各个目的是至善、正义与真理,而外部世界{或者}符合于它们,或者又不符合于它们,{它们}要求它们绝对在世界里得到实现,而这个世界是独立的,要服从于β)客观外部世界自身的其他规律,是偶然性与必然性组成的一个混杂世界——这时而表现出来——生命是目的,时而又消逝——普遍东西、各种规律都在其自身是一种多样性东西,是一种尚无任何和谐的汇集,是理性作为根据同时要求的一致与统一,而这种统一——本质——是通过抽象在世界上存在的,所以是空洞的,没有在自身包含那种多样性。(18,22)
γ) 但是,自我、自在的自由是极其多样、极其矛盾的东西,有强烈的欲望,这些欲望是自然界培植于我们之内的,发展为我们的兴趣和享受,而它们的满足则使我们同时走向没落;理性要求它们作出牺牲,停止活动,而这样的理性毕竟是我们的自我意识得以成立的条件。
这些矛盾构成了外部世界和我们的内心向我们显现的谜团,正是它们的破解被哲学定为自己的目标,正是它们在每个产生了思维、自我意识的人那里都或多或少突现出来,推动着这样的人在这种普遍的错综复杂的现象中寻求真理。
每个人都有这种需要——对于每个人都存在着在宗教中的破解——在信仰中,在学说中。知觉,表象——进一步被用于无限东西,各种学说完全被置于抽象普遍性中——感性表象的各种形式,对和谐的各种信仰。α)同一个目的,同一种内容。真理不是在真理的形态中,而是知觉、事件——所信仰的东西,所猜想的东西。{这是}直接性,表象活动。{真理}在宗教里没有停留,没有得到理解。表象说的是:事实是如此;直接相信的东西并不是一种永恒真理,相反地,是以时间中的历史与历史中的真相的方式存在的。解决这种异样的东西——单纯普遍确信的东西。
α) 宗教是它的{最高}存在者的意识展示给一般的人们的方式;主宰自然事物与他们的精神的这个存在者在宗教里对于他们都是对象性的,真理就是在这里向他们启示出来,在宗教里人(18,23)超越了自己的单纯的主观性和个别性、需求和界限,精神在人之内把握自身,在这里,至上存在的精神对于至上存在的精神变为现场存在的,在宗教里,人从自身去掉了他的有局限的、时间上的目的,去掉了属于现场存在的困厄与喜悦的这类目的,而这个存在者是在自身自由的,内心的神就等同于外界的神。因此,宗教不应当是主观东西,不应当属于主体本身,而是应当作为纯粹思维的知识,作为一种纯粹的、普遍的知识,已经撇开了主体的特殊性。当人们在现代将宗教变为一种单纯属于我们的、主观的知觉,变为一种仅仅涉及我们和在我们之内发生的事情,每个人都按照他的特殊方式——他的特殊直观和他的存在方式——将这与他自己协调起来时5,他们就在这里忽视了真理的环节,宗教成了我们的事情,我们个人成了这里的真理,但是,我们应当在这里恰好是按照我们信仰的{最高}存在者存在的,不应当使我们的特殊性发挥作用,而是应当使自己高于这种特殊性,超越这种特殊性,进行抽象思维,也就是说,我们应当在这里把自己表现为客观的,而这恰恰就是我们的客观存在。——我们在吃喝,完全指向自己的特殊性的目的时,的确是存在的、现实存在的、生存的和进行知觉的,于是仅仅意识到自己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但宗教上的知觉和生存正是更高的生存。在祈祷时,神圣的东西变成了有自我意识者。α)我们另外升向无限者;β)反过来,单纯内在者、无自我意识的无限者变为一种有自我意识者,而这就是有自我意识的神。由此而来的仅仅是形式,即我们作为主体成为有自我意识者,但在此中我们毁灭了自己的特殊性,并且正因为如此和唯独在此,形式也升向内容,生成了作为有自我意识者的神圣东西。
这种客观性——它同样也是主观性——独自构成宗教,但这种神圣的有自我意识者作为宗教还有一种形态,它不符合于它的内容,不符合于真理。在宗教中,知觉一直是一种主要形式,但(18,24)意识到真理、{最高}存在者的方式和方法依然是表象。认识的关系是信仰,即使掺入了思维。表象提供的是上帝如此存在——永恒的、神圣的存在和生命得到表象,以外在性的形式加以把握,供给想象。上帝创造出世界;理性就是这样,并且被宣称为一种对外的行动,一种按照有限性的方式,在有限性的关系中直观自身,走到自己面前,自为地生成的事情。一位圣子的出生——这个神圣对象的永恒统一——虽然被宣称为圣灵,但它是一个出自圣父和圣子的第三者6,而不是这样的存在者,唯独在它之内,那两者才有其实际存在的第一环节。——所以,人有认识善恶的自我意识,作为一件偶然的往事,进一步的、外在的——吃食,认识善恶之树——引诱,某种非正义的东西7,精神与其自身的调和也是这样。神的本质与人的本质的同一性,作为一件单纯外在的事情,尘世的事情,即在一个他物中的直观,就是对一个特殊个体的直观,而不是在理性中自在自为的直观。
在这种表象方式的一切东西里,都有时间和空间上的一种异样性、外在性——其他时间、其他空间和其他现实性,此中的内核是我们的东西,因为这是理性。但是,这种形态对于我们是另一种形态,因而没有得到钻研,没有得到理解。因此,精神不能一直存在于宗教的形态中——{宗教}本来不是一种主观的感觉,因为这是合乎理性的自我意识的动物性形式——但也不存在(18,25)于表象的那种形式中。如果撇开形式,思考理性,自我则在此中观照自己,认识自己,把这理解为必然的,理解为理性的固有规定。
由此可见,哲学具有与宗教相同的目的和内容,只不过不是表象。哲学的验证不是权威,不是信仰,而是思维。因此,{哲学}必定想认识这种不能满足有高度教化的意识的宗教的形态,但要论证自己的内容,则只有超越宗教的形式。于是,这就成了真正的论证,而不是历史的、玄奥莫测的、外在的论证。永恒者并不是在时间性的事物中有其成立的根据,如事实等等;永恒的东西是精神的明证。
这也就确定了哲学的立脚点。对真理的认识是自在自为的目的。{真理}在自身之外,在一个他物中,是不具有自己的目的的。真理的根本规定不是要成为有利的,就是说,不是要不在自身,而在一个他物中具有那种认识的目的。没有人比亚里士多德在其《形而上学》第一卷里把这说得更好的了8;这是精神的实存和活动的最高方式;精神的生命{存在}于精神的自由中。所有其他方式——现实存在的方式,饮食、睡眠、生活舒适、富裕和享乐——都不具有这种自由。进而具有精神的方式——分配权力、保卫祖国和政治生活——也都在这个巨大的现实性整体里。在那里,是有限的目的,在这里,是普遍的、精神的目的;但是,权力掌管的各个对象都是所有权的本身有限的目的,而政治生活也在各种偶然的、给定的个别性中漂浮不定。——宗教像哲学一样,以最高的、无限的目的为对象,是一种对待这种对象的方法。宗教是怎样被表象为自为的职责的?个人在做弥撒时加入(18,26)一种独立的领域和生活,把它们当作一种神圣的东西,不是为了由此将自己造成某种受自己喜欢的、服务于自己的目的的东西,而是在这种神圣东西中放弃他自己的目的,所以,哲学其实是这样一个领域,人在这个领域里必须放弃自己的喜好和自己的特殊目的,不再寻求他自己的东西,而是把它当作一种对他独立的东西来享用,并且以此为荣,感到自豪。因此,与哲学的沟通应该视为生活中的礼拜天;最大的设置之一是:在通常的市民生活中,时间分配在进行工作的日期、关心生活的需要和度过外部的生活的各种事务当中,人沉沦于有限的现实世界;在一个礼拜天,人摆脱这些事务,将他的目光从大地升向天空,意识到他的神圣性、永恒性和他的本质——人是为了过礼拜天才劳动一周,而不是为了劳动一周,才过礼拜天。所以,哲学是自为的意识,有自为的目的——国家举办的活动,并且一切都有拥护这种活动的目的。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个人投身于宗教阶层,以期在他人的意识里唤起和保持自己的意识,在此给他人以帮助;在以前也有过一个阶层,它没有讲给他人的学说,而单纯委身于敬拜永恒者,人们从其余的社会领域被排除出来,遭受到牺牲,因而就可能现实地存在着不图利的生活,存在着不受其他操劳事务的牵挂,而潜心敬拜神圣事物的活动。这个阶层现在已经或多或少地消失了,但科学——它同样也是这种冷静地操持的、自由的事务——现在已经部分地开始出场,并且属于完成国家要在现实中(18,27)创建的事业的活动的,也还有这样的情况:一个独特的阶层、一种独特的生活已经献给科学的,尤其是哲学的生活;但这种完全的献出只能是一份一份的,理性要求其生活有一种传播得更广泛的、进一步自身分岔的现实。但同样重要的是精神并不一直沉沦于这种现实的有限性,并且哲学是这样一个领域,精神应该认识到这个作为自己的更高生活的领域是自己发源的家乡,应该把自己保存在这个领域里;这种更高的自我意识构成了其余呈现为有限性的生活的基础和实体,这种生活在此中有其根源、顿悟和验证,有其支柱和神性。
这样也就说出了哲学的用途,因为关于一门科学的用途往往也是要谈到的。真理是为其自身而存在的,所有其他的现实都是真理的一种体现、外在存在;在这里产生了其他的目的、其他的个别性。真理是这些目的、这些个别性的载体、实体。一切东西只有符合于自己的概念,只有寓于真理,才有一种持续存在,才运作起来。——{真理}与其他目的、与生活和科学的目的的关系。——这种深刻的东西也是普遍的东西,(在一切东西上都有其应用,而不仅仅是一种外在应用,)但进而也是真正的认识。实体性东西构成宇宙万物的基础和载体。所有其他目的都是从属性的,它们只有符合于实体,才能达到它们的发挥和实现,否则,本身就毫无意义。所以,大家可以说,上帝是最有用者,是绝对有用者,因为只有在他之内才有一切其他现实存在。因此,(18,28)各门特殊科学的一切学识——在哲学里,它们包含的真理是构成哲学内容的东西——都在生活状态、国家体制中是符合于理念的东西;这并不像外在自然事物及其产品那样,是盲目地、自为地现存的,而是进行认识活动的精神创造的业绩,即此中的真理和正义,所以在每一个人的现实生活和天职中都是哲学的东西,在各种外在自然事物中的实体性东西都是它们在普遍东西中的联系和场所。此外,进行认识活动的精神从世界的本质得到的那种对于个别东西的观点,即这种精神把那样的关系赋予个别东西的观点——此中的真理——也是哲学。
哲学在注目于形式学养时取得的成果是一般学习思维的形式东西,就是说,是确定普遍的和本质的东西,不受偶然东西的妨碍而学习抽象思维的形式成果。这是撇开任何一件生活事务,而在具体东西中认识普遍东西,突出重要问题的首要才能。一个没有学养的人始终处于一个受种种偶然环境的影响的事情里,他的理解、他的陈述有紊乱,就像在行动中陷于种种偶然的情况里那样,因而他是无法把握事情的实质的。有学养的人则像性格刚强的人一样,会坚持理解本质的东西,只是坚持这种东西,完成这项工作。而研究和学习哲学就是持续不断地适应本质的东西,让偶然的、暂时的东西消逝,并且哲学[按]内容来说,恰恰在于认识绝对的目的和真正的存在。
哲学是研究本质东西的,所以算是一门很难的科学,而困难就在于理解它。让我们再来扼要地把这说清楚。——α)在哲学(18,29)是思维科学时,它当然是一门很难的科学,因为最容易的是α)眼看、耳听与嘴尝,是β)形成对视听的各种表象,所以举例说,博物学就是一门容易的科学,在这门科学中,人们观看颜色,观看空间里的形态,或者在不必当下单纯作出表象时,感觉可见的、可听的、可感的东西等等,此外,还把思想、概念和此中出现的反思弄得有序化、系统化,{这就是弄成了}最简单的数量,因此{弄成了}容易的。——在哲学思维中,人们当然离开了直观的基地,这门科学的世界寓于思维中,这是必须超越视觉和听觉的。
β)进一步的困难。但是,还必须更多地去掉的,不仅有这些感性形式,而且一般有意识所习惯的一切往常的支撑点。在我们通常的表象活动里,我们拥有各种根据,它们往常在所有的人那里都是对表象活动始终存在的,例如,上帝在表象里始终是作为一个主体的可靠根据,关于上帝所说的一切都仅仅作为特点显示于这个根据;我们对外在物体的感觉和表象,我们对正义的感觉,也都是如此。各个原理变成了普遍的表象,例如,关于原因和结果、关于力的原理变成了大家已经拥有的用过的根据;大家承认它们,一种表象中的普遍东西始终都是根据,被添加的、被另提或删去的仅仅是个别规定。我们在我们的表象活动中常见的(18,30)东西——一方面是普遍的原理、内容、意识事实,另一方面是各种形式——的全部范围可同时称之为普通的知性或健康人类理智,称之为各种通常的原理——按照它们,人习以为常地安置其生活,对于遇到的事情作出判断——称之为表现成见的形式、方式,人的一个大优点就是具有健康人类理智,按照现实中行之有效的东西对某种事物作出判断,回答存在什么、同意什么,并且付诸行动,因而回答了什么是可行的。但健康人类理智有它的局限性,即习以为常的东西;在从前,在发现美洲以前,与健康人类理智相反,{有人认为}地球是圆形的,太阳静止不动,可能有黑种人;到东方各国旅行的人与健康理智相反,认为那里有共和政体。健康理智在哲学里不够用,哲学宁可放弃{知性的}那一切支撑点,放弃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知性在生活和思维中往常会坚持的这些对于世界的习以为常的直观,它关于真理、正义和上帝的概念。
从事哲学研讨的决心纯粹投入了思维。(思维是茕茕孑立的。)这种决心宛若投入了漫无边际的海洋,在这里,一切绚丽的颜色、一切支撑点都消失不见了,一切往常赏心悦目的星辰和令人惬意的北极星都熄灭了,而只有一颗星球,即精神的内在星球在闪光;但这种决心就是北极星,而自然而然的情况在于,精神在其孤独的存在中自身仿佛感到一种恐惧,人们还不知道,这种恐惧要在哪里去掉,自己要向哪里走去;在消失的东西中出现人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的许多东西,但在这种孤独状态中这种东西还没有重新修缮,人们无法确定它是否又会出现,它是否又会被给予。
大家称为不理解的东西往往是这种立足点、这种不确定性、不可靠性——一切事物的摇摆不定。于是,理解所指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各种哲学理念从开始起就应当与这样一种事情结合起来,这种事情是大家往常在内心、思想或表象中拥有的,符合于普通人类理智,显示出自相适应,大家最容易理解。正像大家一般最容易理解自己已经知道的、在记忆中同时最熟悉的东西一样,在布道者们从《圣经》中摘出熟悉的引文时,他们说的最容易理解,在诗人们表达普通市民生活和家庭生活中众所周知的事情时,他们表达的最容易理解;最容易理解的是直接与我们通常的生活和思考范围适应的东西。
就内容而言,那种容易理解的存在首先在开端当然不是现成的;知觉、表象直接在自身面前有其固定的立脚点,完全不理会那些问题及其答案和前提。大家听那些完全熟悉的词汇,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大家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有了已知的答案;信仰,这种天生的确信,就是靠这种直接性得到满足的。但是,从自身出发的思维仅仅是在这些答案的自行发展的必然性中认识这些答案的,而这可能仅仅是一种不符合于事实的急躁,它同样在开端就回答它的问题,同样在开端就想回到终点。精神不可以害怕丢失真正对它有趣的某种东西;以它的理性为依据的,正是哲学中给它得出的东西,因此,哲学将把表象中所说的一切属于真理的东西都归还给它,而这些表象首先是理性的本能产生的。
1.黑格尔这里讲的是对康德和雅可比那种认为不能认识上帝,而只能信仰上帝的观点的批判。关于康德的这类观点,见《纯粹理性批判》第2版,第595—732页,参看杨祖陶、邓晓芒中译本(北京2004年),第453—546页;关于雅可比的这类观点,见《致费希特书》,汉堡1799年,第IX页:“一位能够被认识到的上帝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上帝”。——15—16
2.见《新约全书》,“约翰福音”第18章第37段以下。罗马总督彭蒂·彼拉多主持对耶稣的审判,在问他“你是王吗?”的时候,他回答说,“你说我是王。我为此而生,也为此来到世间,特为给真理作见证;凡信真理的人,就听我的话”。彼拉多反问道,“真理是什么东西呢?”——16
3.在1818—1819年冬季学期,黑格尔在海德堡大学除了讲授《哲学全书》,还讲授《自然法与政治学》。见黑格尔:《柏林著作集》,约翰·荷夫迈斯特编,汉堡1956年,第742页。——19
4.关于人如何产生了对于哲学的需要,黑格尔在其《费希特哲学体系与谢林哲学体系的差异》(耶拿1801年)里已谈到,见《黑格尔全集》历史考订版,第4卷,第15页以下。——20
5.黑格尔在此批驳的是由弗利德里希·亨利希·雅可比代表的宗教观,见雅可比著《神圣事物及其启示》(莱比锡1811年);参看《雅可比著作集》,第3卷,第245—460页。——23
6.在这里黑格尔也像在其《宗教哲学讲演录》里一样,谈到希腊教会与拉丁教会的争论,即圣灵是仅仅来源于圣父,还是来源于圣父和圣子。这种对立在公元400年首次公开出现于托莱多会议。在随后的几个世纪,在西班牙和法国这样的拉丁国家,罗马教会一直主张圣灵来源于圣父和圣子,即在《尼西亚信经》讲到“圣灵发自圣父”之后增加“和圣子”这样的短句;在希腊这样的东罗马帝国地区,拜占庭教会则早在公元325年召开的尼西亚会议上就主张圣灵仅仅发自圣父,因而将“本体同一”写入《尼西亚信经》。在公元867年举行的君士坦丁堡会议上,君士坦丁堡牧首佛提乌(Photius,?—891)谴责罗马教皇尼古拉一世,并开除其教籍,于是形成东西方教会分裂局面,史称佛提乌分裂;同时,他将那种争执称为东方教会与拉丁教会的一个重要分歧。——24
7.参看《旧约全书》“创世记”第3章。——24
8.见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892b24—28:“当前的事情自身就可作证,可以说,只有生活必需品全部齐备之后,人们为了娱乐消遣才开始进行这样的思考。显然,我们追求它,并不是为了其他的效用,正如我们把一个为自己,并不为他人而存在的人称为自由人一样,在各门科学中唯有这门科学才是自由的,只有它才仅仅是为了自身而存在的”。参看苗力田译《亚里士多德全集》,第7卷,北京1993年,第31页。——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