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自求多福与自作孽不可活

《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公孙丑篇上》

永言配命：长久与天命相配。言，语助词，无义。

作孽：所降作的灾害。

违：离开，逃离。

记得小时，老祖母最常讲的两句话是“福是自积的，祸是自找的”。当时总觉得这不免说教，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愈觉这些老生常谈的俗语，都是真话。原来平常心是道，平常说的话语就是真理。只不过，平日听多了，就滑过去，一无感觉。往往，事到临头，再觉察已迟了！

日前，读及李卓吾《史纲评要》，中有一则云：“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拜文成将军，尝为帛书饭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杀视，得书，言甚怪，天子识其书，诛之。’”其上眉批曰“快畅”，我觉这“快畅”二字着实生动。原来生命之为生命，便是正直而通达的，是向上而条畅的，弄得扭扭曲曲、歪歪斜斜，本来就不是个道理，上苍亦不欲如此。上苍虽不欲如此，但阴阳之气的升降起伏，或有变异奇诡，但是，毕竟它还是冀望归复于恒常的。因此，我们深深知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只要我们能因其机而避之，就能归根复命，寻得如常之道。晓得这道理，自然知道“天作孽，犹可违”所言何为。天之作孽本是变异奇诡，邪而不正，若能贞守此凶厄之事，自亦能归复贞一之处，淡然居之。像前述这则故事，分明是“自作孽，不可活”！以鬼神方见上，因而拜受文成将军，此鬼道也。鬼道而有鬼气，缠之不去，本来就是不祥之兆。他再次作孽，又以帛书饲牛，再种诡异之道，终而为天子识破，最后被诛杀。人所自招之鬼，虽欲挥之而不可去也，况不欲挥之，而复招之者乎？这不就是老祖母说的“祸是自找的”吗？这样的老生常谈，竟有如此深的意涵。

中国人有关“气”的哲学内涵中，强调的是“感通”。一般而言，中国人以为人是得阴阳五行之秀气而最灵者，人不只是顺着自然之气的决定而行，人更能参赞此自然之气，使之调适而上遂之，最后能通极于道。人是能与天命相配，而自求多福的。若人能在自然的气运行程中，取得了生命之贞定，即使遇上了难题，亦能克服。若不能取得生命之贞定，只顺自然之气的机栝而走，则浪生浪死，随俗浮沉而已。尤有甚者，自作孽则不可活矣！这是生命之气的破裂与歧出，自我疏离，而丧失了自己，丧失了自己则可说形同毁弃了自己，此所谓“不可活”也。

让国，如尧之禅让于舜，舜之禅让于禹，美善之事也，顺乎天而应乎人，是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如果像燕王哙之让国于其相子之，竟召来几近亡国之祸，逆乎天而违乎人，此自作孽而不可活者也。可见“道德”无常行，唯其所当行为常行是也。道德不是定常要怎么样，而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不然，惹得以理杀人，也以理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