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勿忘勿助长——养树与集义

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公孙丑篇上》

告子：孟子的学生，姓告，名不害，“性无善无恶论”的主张者，连带地，他主张“仁内义外”之说。

闵：同“悯”，忧心、担心之谓也。

揠：拉拔也。

凡属于一根源性的东西，便都会以一源泉滚滚、沛然莫之能御的方式，一直存在着。或许，时日已久，但它却仍然敲动着你的心扉，向你展现着它的生命，而它的生命其实是与你的生命一起成长的。就这样，我一直念念不忘小学时所读及的一幅连环图画，它极精巧而绝妙地诉说着“自然的成长”便是真切之美，而这真切之美便充满了源泉滚滚的生命力。

那幅连环图画的总题名为“植树节”，第一幅是“一个小孩正在种树”，第二幅是“来了一条小狗把新种的树拖走了”，第三幅是“那个小孩又种了一棵树，并用小柳枝围在旁边作为‘栏杆’”，第四幅是“那小孩日日勤勤浇水，并且用手去摇动那棵小树，看生长了多少”，第五幅是“那棵小树竟枯死了，而作为栏杆的小柳条竟然发芽了”。记得当时只觉得这幅连环画极为有趣，妙在何处也说不出来。但随着年岁的长大，我愈来愈觉得这幅连环图画的智慧使我受益不尽，它果真是一源泉滚滚、极富创意的图画，伴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

第一幅的“种树”象征着一种成长。第二幅被狗拖拔起来，意味着遭到劫难。第三幅象征着再度播种、创造，并加之以一生命之卫护。第四、五幅清楚地显示，心态的急切使得原来可以生长的东西没得生长，甚至因而断送了生长的可能性。倒是自自然然，在雨露的浇灌下，生命便畅达而自然地生长起来。

后来，进了中学，我读及柳宗元的《种树郭槖驼传》更有所感。郭槖驼善于种树，他种的树再怎么搬运迁移都活得很好；而且长得很硕壮强盛，既早结实，又结得多。如他所说，他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法子能使木“寿且孳”，只不过他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他的理论是这样的：“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种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而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早）而蕃之也。”

孟子在“知言养气”章中，一再地提到“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义是内在于吾人生命之中的，只须保住它，它便自然成长，并不是以外在条目的方式压抑自己。最好的方式是在具体的生活世界中，顺时而行，不要强抑自己、压迫自己，所谓的“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正是这个意思，孟子所举“揠苗助长”的故事，更是生动地揭露了这个道理。

真的，“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