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我读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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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左右 言他与人性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王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梁惠王篇下》

而之楚游者:之,到或往的意思。

比其反也:等到他回来了。反即“返”,回来的意思。

如之何:犹言怎么办。

士师:即司法官,专管刑罚之事。

治士:即管理刑罚之事。

已之:罢黜他。

孟子的好辩是有名的,他顺着人性来思索,而所谓的人性并没有什么高超难知,它就在我们当下的周遭。只不过,它有时因为欲求的障蔽而不见了。那要怎么样去拨除这些障蔽来复显人性本身呢?孟子首先顺着一般人的心思投向身外去看外在的事象,然后就从外在的事象慢慢地抽丝剥茧,终而点出了切身的问题。原来,那切身的问题,当事人是很清楚的,只不过不愿面对自己罢了。看啊!齐宣王就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们何尝没有过像齐宣王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呢?

孟子问齐宣王说:“您的一个臣子将妻子儿女托付给他的朋友,而自己到楚国去了。等他回来时,发现他的妻子儿女正在挨饿受冻,那么,请问对这样的朋友,该怎么办?”齐宣王毫不犹豫地说:“和他绝交算了。”孟子这一问,齐宣王这一答,标举出原来我们做道德判断是极“简易直截”的,不必拖泥带水。孟子乘胜追击,再问:“如果那掌管刑罚的司法官员不能够把监狱的事情管理好,那应该怎么办呢?”齐宣王又毫不迟疑地说:“应该撤掉他!”经过这一而再的要齐宣王做道德判断,他都那么清楚无疑,孟子认为累积了这股发自齐宣王自身的道德判断所产生之威力,该可以面对自己了吧!没想到孟子一问:“四境之内不治,那该怎么办?”齐宣王竟顾左右而言他了。看来,责人容易,而责己难啊!

当然,我们不能说,孟子这番辩诘与反讽一无所用,其实辩诘、反讽的最大效果就是由“话尾”慢慢地溯到“话头”,然后要从那话头去正视人人自家的本来面目。

戴了假发的秃子,久了之后,再也不敢以本来的“光明顶”见人。浓妆艳抹的影歌星,终难洗尽铅华。人的存在是一件真切而不可已的历程,万息熏染,念念相续,了无已时,因而要见自家身心,着实不易。

想想,那齐宣王当下语塞,赶忙换个话头,顾左右而言他,或许他的内在是愧赧的,是痛悔的;但在一傅众咻、一曝十寒的情况下,或许这顾左右而言他已不再是愧赧,不再是痛悔,它很可能成了另一种习染而成的机栝,用来抗拒自家生命所明白、所真切悟到的公义标准及道德准则。久而久之,“顾左右而言他”就成了齐宣王的挡箭牌,它挡住了真理的太阳,齐宣王的真我终致一往不复了。

其实,我们可以将孟子的问话,用来追问自己,说:“家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或者更直接地问:“身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是否我们也是“齐宣王”,也顾左右而言他?善哉!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