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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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第一日

去年的此刻,正收拾行装离东大回广州,而今年的此日,则是刚刚落脚在早稻田。在冬日的阳光下,准备收割田里的谷物。

早上先与冈崎教授见面,她请早大演剧博物馆的客员助手森平先生带我去办相关手续。先办了互联网的入网许可,然后去早大图书馆办借书证。

冈崎教授的先生是早大图书馆事务部副部长兼综合阅览课的负责人,因而得以事先办好手续,进门可取。不过工作人员给的是二号证,按说明,如果去别的大学看书,早大图书馆不能给办介绍的手续,而我恰恰需要这项内容。向副部长说明之后,他就给换成了一号证。这样,下次我要开介绍信,只需找工作人员就可以了。

现场决定下周要寻访的图书馆。预定先去拓殖大学与东京外国语大学,就请工作人员帮助查阅开证。在日本去图书馆看书有预约制度。可是上了拓殖大学的网,却没有查到我要的古籍,只有民国以后的排印本,而且都远在八王子校区。我赶紧取出复制的“宫原文库”的藏书目录,一查,还是没有。后来才知道,这些已经归入贵重书,该校图书馆尚未纳入网络检索。

2008年12月,在早稻田大学校园前与冈崎由美教授合影

宫原文库出于宫原民平的旧藏。宫原民平( 1884~1944) ,日本早期研究与翻译中国戏曲的知名学者,曾留学北京。他与金井保三(1871~1914)合译了《西厢歌剧》 (东京:文求堂,1914),此书较以往各家不同之处,在于弃金圣叹评本而改用陈眉公评本为底本,改以往的训读体为平易的口语体。又与盐谷温一起主持《国译汉文大成》中的元曲部分,负责翻译《西厢记》《还魂记》《汉宫秋》《燕子笺》等,此外,著有《支那小说戏曲史概说》等。因为研究与兴趣,宫原氏个人收集的中国戏曲小说很多。他本人毕业于拓殖大学,后来在母校任教,对该大学中国语学的发展,贡献甚钜。殁后,其庞大的藏书,赠予母校。我前几次都没有来得及去看。曾请瑾华作过调查,她给了我目录中的戏曲部分。但我现在看到原目录,发现一部分戏曲作品,被误收入小说类了,实际收藏的戏曲,比我们以前掌握的要多。因为是贵重书,需要先列出详细书名,再提出申请。理了一下,需查核的曲籍,共计有87种。

东京外大也需要做同样的工作。那里有“诸冈文库”,系诸冈三郎所赠。诸冈三郎( 1877~1942 ) ,出生于旧佐贺藩的士族之家。1903年毕业于东京外国语学校清语科,进入东京一家建筑公司,被派往天津分公司工作,在天津生活20余年。 1928年担任东京外国语学校讲师,主讲中国文学。殁后,其旧藏汉籍8300余册,赠予母校,为设“诸冈文库”。文库以小说、戏曲及俗文学关系文献最为突出。有康熙刊《啸余谱》十一卷、乾隆间经纶堂刊《藏园九种曲》、叶氏《纳书楹曲谱》、乾隆刊《玉燕堂四种曲》等,略有可观。

下周一,是全国休息日,周二还不一定能够得到回告。再下周,我与崇平定下去山口大学和南部福冈的九州大学。看来这一周内还完成不了拓殖与外大两处的调查。时间苦短。

取了证,与崇平道别。漫步馆内,闻到熟悉的气息,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时我请古屋教授代为办了借书证,总是白天先在东京大学的东洋文化研究所看书,待四点半那里关门后,再转到早大的书库,然后背一包书回八王子的宿舍。早大有一套线装版的《车王府曲本》全集,可以借出来。那套书1991年出版时定价三十万元人民币,国内大学买不起。所以我将子弟书、俗曲部分借出来拍照,通常到半夜一点拍完,制好文档名,第二天就可以还却,然后再借。我后来校勘《子弟书全集》,这些图片帮了很大的忙。

先去寻访《近代文学研究丛书》,其中有我想要的一批明治时期作家兼学者的资料,共70多册。令人欣喜的是在其中发现了千叶掬香的专辑。这位留学欧美,以哲学、经济学为业的学者,同时也是明治中后期西方戏剧的介绍者,不过完全没有人知道他还写过介绍中国戏曲的论文。我是春天在关西大学的“长泽(规矩也)文库”内看到千叶藏训译稿本《水浒记》,才开始关注他的。

复制了笹川临风、幸田露伴、森鸥外、三木竹二、千叶掬香、依田学海等人的资料。先前买了两千日元的复印卡,一会儿就用完了。再买了一张两千元的,方才够数。

想到傍晚古典籍部要关门,决定还是先去线装书库。摩挲那一排排的旧识,依然如故,而我已两鬓斑白了。唯有书籍是不死的精灵,我辈终将随时间而老去。

在二层见到宁斋文库,上次我还没有注意到宁斋与戏曲的关系,未及阅读。请管理员找来文库目录,借来宁斋旧藏的数种曲本。

野口宁斋( 1867~1905) ,名壹,通称弌太郎,字贯卿,别号疏庵等。汉诗人野口松阳之子。幼承庭训,能汉诗,少年时代即有“宁馨儿”之誉,在作诗方面展现出异常的才能。后游学于森槐南门下,诗作益发出色,有“诗坛鬼才”之称。此外,宁斋还撰有小说及文学评论。殁时年仅三十八,数千种汉籍藏书归于早稻田大学,为设“宁斋文库”。其旧藏戏曲,有明刊清初印本《汤义仍先生邯郸梦记》《汤义仍先生南柯梦记》《红雪楼九种曲》《红楼梦传奇》《绘图长生殿》《绘图绣像桃花扇》《梨花雪》等,多有“宁斋枕中秘”等章,并有朱笔圈读,可见他当年曾细心阅读过。

翻完宁斋的曲籍,天色已经昏黄。忽然想起午饭未曾落肚。便从古籍书库借得三十册(限借,薄薄的线装也算是一册),又在外面借了几本平装的厚书,一并抱回宿舍。再想,正好要去买IP 电话卡和电线转接插,便起身去池袋或新宿,计划在那里犒劳自己。

JR线的高田马场站,处于两地的中间,新宿方向的车先来,所以去了新宿。

在电器店的八楼找到“海外用”的转接插,从电梯直下,中间层暂停,有人低头进来。一见,似是旧识,我轻声叫道:“杜先生。”那人抬头,哈,果然不错! 南开大学的清史专家杜家骥教授。我在写“车王府藏曲考”时,曾参考了他的大著《清朝满蒙联姻研究》(人民出版社,2003) ,并求示教,不意却在台北故宫举办的文献学会议上见到了本人。那是2007年冬天的事,他在佛光大学做客座教授。现在我们却在日本二度相见了。他给我介绍了后面的年轻人,原来是杜公子,现在在日本大学读国际关系学博士。杜兄这次是承早稻田历史系的邀请而来的,为时三周,次日即去京都,却让我在电梯里逮着了。这世界原本就很小。

又去中国人办的知音店买了电话卡。无心找食肆,直接坐车回早稻田,顺路买了些熟食。回到房间,时间已经九点多,煮上面条,打开啤酒,对着电脑,边上网,边喝着啤酒,中饭、晚饭一并享用,其乐也融融。

昨晚不算,这便是我在东京的第一天吧。

2008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