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死塔克拉玛干
帕米尔高原雪山奇景
1893年月10月16日我又与家人告别,登上了去圣彼得堡的客船,开始了我的第二次亚洲之行,而我的目的自然是中国。
从圣彼得堡到奥伦堡,最后辗转到了塔什干。
1894年2月23日我们动身从阿莱山北坡的伊斯法兰河的山谷愈向上走,道路愈坏。由于沿路的泉水都冻着冰。一匹驮货的马在一个有冰的地方滑倒,翻两个跟斗后,撞在一块突出的石尖上,气绝身亡。
经过极为艰难的跋涉,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个较宽的空谷,远远看见些野火,那是吉尔吉斯人的帐篷。
第二天早晨我们沿着昨晚吉尔吉斯人所掘的路前进,在达罕特库干休息了一天,又带了吉尔吉斯人做向导继续旅行。
新疆热瓦克出土莲花坐佛
吉尔吉斯人的最可恶的仇敌是狼。在风雪之夜,一只狼偷到羊一定会咬断它的脖子,饮尽它的血。但如果吉尔吉斯人捉住活狼的时候,便在它的颈上绑一根重的木棍,并且在上下牙床中间放了一根木头,用绳子将两木棍绑在一起,不断地折磨它直至死去。我有一次遇见了这样的事,趁机减短了那狼的痛苦。
据说,狼追野羊的方法非常有序,各处都有狼守着,它们将羊追到一个壁立的山坡。野羊看见后面有红眼气促的狼追着,想跳下山坡用脚站住。但如此羊仍无法逃命,因为山坡底下还有狼等着,野羊因此而死的很多。
斯文·赫定绘就的塔克拉玛干死亡之旅图
波多巴是信差造的一小间土茅屋。我和一个吉尔吉斯人先到那里去。我们在三尺深的雪里扒开一条槽走着,一直到深夜才到那里。我们看见附近有7只狼的足迹。
从那里起,地势高起来。我看到外阿莱的克兹阿特隘口的山顶上有一个石堆和几根杆子挂着摇动旗幡。吉尔吉斯人跪在那里,感谢上帝保佑他们平安地走过那可怕的圣地。后来在西藏,我常看见这种风俗——同样的石堆,同样的杆子和旗幡,同样对山神的敬拜。
我决定取道亚洲内部最有名的多山地界帕米尔前往喀什噶尔。
帕米尔终年积雪,蔚为壮观。从马克兰到帕米尔基地有294里路。这路虽不甚远,冰天雪地,还是令人生畏。人人都警告我,作为一个外来客,在阿莱山谷里的厚雪中是很难保住性命的。只有来往马克兰和城堡间的吉尔吉斯信差能走这条路。
或许我天生有些固执,或许因为“世界屋脊”上雪原的壮丽景色引人入胜,我决定去探探险。帕凡罗·士威科斯启大将派人骑着马到吉尔吉斯人的帐篷去,命令他们招待我并给予辅佐。
我到了喀什噶尔以后,便去拜访了新疆省张道台。张道台后来设宴款待了我和俄国领事。11月6日,我们在彼得罗夫斯基领事馆的饭厅里听到了亚历山大三世去世的消息,所有的人都感到吃惊。我看到俄国人站起来在他们胸前画十字。
1895年2月17日,我离开喀什噶尔起身旅行,向塔克拉玛干沙漠行进。这是我亚洲旅行中最艰难的一次。
塔克拉玛干沙漠奇妙的波纹
一路上,在每一次停下的地方,我们总听见些关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故事。
有一段故事说到埋在沙漠间的塔克拉玛干古城。在那些楼垛墙垣和房屋的遗迹间,暴露着金条和银块。但是若有一个旅行队到那里去装些金子在骆驼背上,驼夫便要受妖迷绕着圆圈走,直到精疲力尽为止。他们虽以为循着一条直线走去,其实总是在那里绕圈子。他们除非将金子掷去,否则不能脱除妖法而得救。
传说有一次,一个人独自到古城去尽力带了许多金子。无数的野猫便来袭击他。他将金条掷了过去,猫就消逝得连影子也没有了。
一个老年人告诉我说:若是一个旅客在沙漠中迷失道路,便听见有呼唤他的声音,他就受了迷惑,随着那呼声一步一步向沙漠深处走去,终至因干渴而死。
这一段故事和650年前马可·波罗在极东的罗布沙漠边境旅行时所说的简直一样。在他有名的游记中说道:
关于这个沙漠有一桩极奇怪的事。旅客在夜间旅行的时候,其中若有一个落在后面,或者睡着了,等他再想赶上他的同伴的时候,将听见鬼怪谈话,以为是他的同伴。有时那些鬼怪要唤他名字;所以常有旅客迷失道路便永远寻不着他的同伴。因此有不少的人在死亡前,连在白昼也可以听见那些鬼怪谈话;有时还可听见各种乐器的声音,鼓声最是普通。
在向塔克拉玛干沙漠前进的时候,我穿到沙漠内部去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这是一种奇异的诱惑,使我无法停止。在我们每次停留的村庄里,我总向本地人探问他们关于沙漠所晓得的各种事情。我听着这些简单迷信的乡人说故事,比小孩子听神话还要聚精会神。
我们离开喀什噶尔河以后,转向西南沿着叶尔羌河(主要河流)边前进。3月19日,我们在河右岸相近的麦盖提支起了帐篷,这便是我们一段时期的大本营。
我住在村长托格达·科雅伯克的快乐的家中,他有裁判的权柄,我每天看他在法庭中判事。有一天,一个淫妇被人送到他的法庭里,他判决她有罪,将她的面部涂黑,两手绑在背后,倒骑着一只驴子去游市。又有一次,他审问一个被人打伤得很厉害的妇人,她控告她的丈夫用剃刀割她,但他却不承认。村长叫人将他的两手绑在背后,脚踝上结着一条绳子,整个人吊在树上、因此他便认罪,受了一顿鞭打。后来他说也被他的妻子打过一次,但村长证明他是说谎,所以他又受了一顿鞭打。
塔克拉玛干沙漠奇特的波纹
塔克拉玛干沙漠奇特的复合型沙丘
热瓦克出土佛像
在这村中回教很盛行,在封斋月中,如果有人在日落以前进食,别人便会将他的面部涂黑,然后用一根绳子牵着他经过市场,饱受群众的嘲笑。
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喉咙上了火,疼痛不已。村长说给我请村里的一个法师来帮我医治。我一口答应了。我想看看这位神秘的法师如何把附在我身上的恶魔驱除掉。
三个身材高大、留着胡须的法师来到了我的屋子。他们神情庄严地坐在地上,然后动作颇为整齐地用力敲打着他们面前的牛皮鼓。那鼓上牛皮绷得很紧,所以声音清脆而响亮,咚咚咚地使我的心受到很大震动。他们越敲越猛烈,情绪也仿佛高涨起来。敲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站起来跳舞,将三个鼓同时抛向空中,再一齐接着用手指撞击鼓面。如此这般地闹了一会儿,算是圆满了。奇怪的是,等他们表演结束,我真的觉得好多了。惟一遗憾的是第二天我的耳朵半聋了。
4月8日,我带着我的仆人斯拉木巴依及三个新雇的佣人一起向沙漠内部走去。我们将要去的一部分是三角形的,西界是叶尔羌河,东界是和阗,南界则是昆仑山脉。1885年,两个英国人和一个叫普尔热尔斯基的俄国人,曾在和阗河的西岸看见一条小山脉叫麻札塔格(又叫玛扎塔格,意为坟山。在塔里木,叶尔羌河边也有一个叫麻札塔格的地方。这里指的是和阗附近的)。在喀什噶尔河和叶尔羌河的会口的中间,也有一座小山名叫麻札山。我推测这两座山是一个从西北到东南伸入沙漠的山岭的最外两翼。我想这种推测是对的,我们应当在山脚下寻着没有沙的土,并且应看到数千年前的遗迹。
从这里到和阗河至少有170多里。我希望在一个月内走出沙漠。然而这一个月对我们来说真是生死的考验。
4月24日,我们进入了沙漠的中心地带,西风卷起沙土将天空染成红黄色。第二天则东北风又起,四外的沙漠都变了形状。我看了看水桶里的水,惊讶地发现所有的水只可支持两天的了。我曾让仆人们带足十天的水,可他们说引导人说只要两天就可以到达和阗了。我完全相信了引导人。我吩咐斯拉木巴去负责管好我们的水。我们自己每日的水量须减少。从那以后,我和仆人都徒步行走,因为骆驼已没有多少水可喝的了。
傍晚时分我让仆人去掘点水。卡栖姆拿了一个铁锹去掘,等天黑了以后我们都参加了工作,还在挖井的现场点上两根蜡烛,可掘了十几尺深仍不见有水渗出。沙土干得如火绒一般。仆人们躺在地上,希望在睡觉中忘掉白天的不快。
安迪尔出土的东汉木雕佛像
我和斯拉木巴依商量,一日的水要用三天,每天一人只好喝两杯水,约尔达士和羊各喝一碗。而骆驼已三天没有喝一滴水了。
27日早晨我一个人先动身了,我走得又累又苦,便骑到了一只骆驼身上,可它的腿软得没有一点力气。我只得又跳下来蹒跚而去。
沙山到了180尺高,在最高的山顶上我用望远镜向西方察看,可除了一望无际的沙漠什么也看不见。
当黄昏将至,西方忽起蓝色的雨云,我觉得希望又来了。可一会儿那黑云竟完全不见。斯拉木巴依悲哀地说:“我们的骆驼将先一只一只地死亡,然后就会轮到我们了。”
28日清晨醒来,我们发现,由于一夜的大风沙刮过,我们差不多被埋在了沙土中。我们的靴子、帽子等物件都不见了,掘了半天土才使把我们的用品找到。
风愈刮愈大,我们无法向前移动,索性停下来躺在地上,将面部压在骆驼的腰窝间。
4月30日早晨,剩下的牛油骆驼全吃光了,原有的几杯水不知夜里被谁偷喝了,剩下的都不够一杯了。为此事斯拉木巴依愤怒得差一点打死卡栖姆。因为他怀疑卡栖姆偷喝了水。
塔克拉玛干奇特的新月型沙山
塔克拉玛干稀有的生灵
到了晚上我们的瓶子已经全空了。身处沙漠深处,我们都得死去了。可我们得继续往前走。
穆汉默德沙已经出现了死亡的痛苦症状,而约尔契从昏迷中苏醒后可怜地叫着“水,只要一滴水”。
一只雄鸡在队员的手下乱跳了两下就不动了——他们把雄鸡的头割下,喝它的血。
接着大家又看到了伴随他们漫长时日的忠诚的羊。我不忍杀了它。但斯拉木巴依将它牵去了,把它的头转向麦加,割断了它的颈脉。那棕红色的浓血慢慢流了出来,马上又结成了饼状。仆人便将它一口吞下了。我尝了一点,觉得难过和恶心。
斯拉木巴依和约尔契疯了一般,用一个器具收集些骆驼的尿,再和些糖和醋,捏着鼻子喝了下去。可他们喝完后就完全无力了,剧烈地在地上抽筋,又是呕吐又是呻吟。
我们大数人度过了难以想像的困境,于5月5日才看到了一个水池。而穆汉默德沙和约尔契却没能挺过去,我们一直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一年以后也行踪全无。他们一定死在帐篷里或帐篷附近的地方。
塔克拉玛干的枯树见证了斯文·赫定的死亡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