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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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奇特、怪异、空虚,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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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村上聚会和艺女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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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村上聚会和艺女意面

2012年1月16日清晨,我登上了飞往济州岛的班机。从决定写这本书开始,我就一直在计划这次旅行。

有一个非见不可的朋友就住在济州岛。

宗真哥以网名“李潭”而被大家所熟知,他在济州岛的山泉潭经营着一家“微风咖啡店”。1997年,我首次参加线上组织的村上春树小型聚会,就此认识了他。当时,部落里大部分成员都是二十几岁的学生,他是唯一已经工作了的“大人”,我记得心里是有些怕他的(当然,聚会时大家都玩疯了,就算我说怕他,他也不会相信吧)。那时我上大学四年级,准备退学,但始终想不到办法说服父母。于是,我开始通过网络认识形形色色的人——加入各种音乐部落,还有我最关注的广告部落。那次村上春树小型聚会的消息就是我在网上闲逛偶然发现的。

这个聚会和其他兴趣部落一样,每周进行一次小小的闪电聚会,也有长期活动和在线夜聊。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其留言板块比我加入的其他兴趣部落有趣得多。这里有比较严肃的留言板块,用来发表大家对村上作品的一些解读,很多观点深刻而专业,使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但让我觉得有趣的是自由留言板块。痴迷于村上作品的书友们有的用短篇小说的形式,有的模仿村上的文风,乐此不疲地述说着自己的生活和故事。每次提笔,我都会有种既神奇又生涩的感觉。村上的文字总是能够瞬间打动年轻的我们。我们不仅阅读村上的文字,也活在他的文字中。

那时的我们,为什么会如此确信世界正在与我们背道而驰呢?为什么总感觉所有的烦恼都压在自己身上?又为什么非要强行推掉这份负担呢?我每天读着其他会员的文章,虽然现在想不起具体内容了,但记得大多在发泄自己的不满(也包括我自己)。年轻的我们沉浸在自我世界中顾影自怜,但村上春树书友部落的特点就是无条件接纳,没有人会嘲笑这些牢骚或戏弄彼此的落魄。无论看起来多么不正常的事情,无论听上去多么虚幻的东西,在这里都会被接受。那些令人无奈的现实,满目疮痍的爱情,抑或偏离常规的事情,都能在这里找到认可,至少对于当时二十岁还一事无成的我来说,这里就是一个可以让心灵停靠的港湾。

在留言板块发表文章之前,我们都会选择自己最中意的村上小说中的人物为昵称。就特质而言,我觉得自己和《挪威的森林》中的绿子以及《且听风吟》中那个只有九根手指的女人最像——我们都会毫无忌惮地开黄腔,有着大大咧咧的性格,而且很会做饭,也喜欢做饭。不同的是,她们的年龄虽在增长,但纤细的腰身却始终没有变化,穿上超短裙,还能露出足以吸引所有男孩的美腿。一句话,她们都是美女,而我不是。尽管我也算凹凸有致,但就看腰的话,我是绝对配不上“绿子”这个名字的。所以,我的昵称没敢写“绿子”。也没有人用《舞!舞!舞!》中的雪来做自己的昵称。这两位是所有书友最喜欢的人物,谁都不敢独占。

和大家讨论给自己起什么名字好时,“影子”突然说话了:“就叫《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里那个胖孙女吧。你不就是胖孙女itself嘛!”(他真是这么说的)透过电脑屏幕,我似乎听到了比阿基米德高喊尤里卡尤里卡:古希腊语,意为“好啊!有办法了!”据说阿基米德在洗澡时突发灵感,终于想到了解决浮力计算问题的办法,因而惊喜地高喊“尤里卡”,自此发现了阿基米德定律。时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同意我叫“胖孙女”的回复迅速出现在对话框里。借此机会,我又重读了《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不得不承认,喜欢穿粉红色衣服、擅长做三明治、虽“圆鼓鼓地胖”但脸蛋很漂亮的老博士的胖孙女的确和我有一点相像。尽管我从小就没穿过粉红色衣服,爷爷在妈妈嫁过来以前就去世了,但我确实很胖(虽算不上“圆鼓鼓地胖”),也对男人充满了兴趣,还很喜欢烹饪,而且我自认为脸蛋儿还算漂亮。

为了1997年的毕业展示会,我在加入村上春树书友部落之前就进行了大量阅读。我打算用染料和针线绘制一幅地图,主题就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两个世界。这是我最喜欢的村上作品。如此看来,我用“胖孙女”之名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于是乎,1997年春天,我成了“胖孙女”,并且一直到现在,依旧被大家叫作“胖孙女”。我每年至少要对新认识的朋友解释五十次我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加入书友部落不久,我们举行了一场“村上式”的通宵聚会。和现在不同,彼时想要租一个场地用于聚会是比较困难的。我们费了很大劲儿才租到位于惠化洞的天主教神学院(加图立大学其中一个校区)对面的一家陈旧的咖啡店。那场聚会中,我们学着村上春树,在意面里加啤酒。负责做意面的就是我。事实上,除了我没有人喜欢烹饪,也没有人在家里做过意面(那会儿意面不像现在这么流行,面和酱料的种类也不多)。我跑到梨泰院才买到意面,自己准备了番茄、番茄酱、番茄沙司(天啊!)制作酱料。拌面的黄油和撒在意面上的芝士粉也是买的。你问我怎么没买罗勒?那时我只认识月桂树叶。

相似的一群人——准确地说,是性格与生活方式虽不同,却喜欢同一样事物的一群人聚到了一起。我们一起做饭,然后喝着酒彻夜长谈。即便是现在,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狭小的厨房里,我用一口小锅煮意面,反复煮了四回。然后一点一点沥干,再将黄油与意面搅拌在一起,放入锅内翻炒。我还记得面有点糊了。后来因为没有控制好火候,番茄酱的口感偏酸。虽然我自己不是很满意,但其他人吃得很香。冰凉爽口的啤酒,配上其他书友烤的鱼片,以及我做的意面,真正的年轻人的口味。背景音乐则从涅槃乐队到迈尔士·戴维斯无所不包。我喜欢听爵士乐,还带了两三张大家都喜欢的派特·迈锡尼的CD。

那年,我刚二十岁。或许是因为记性好,加上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当晚的聚会就像照片一样,直到现在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我和大部分书友都相处得很愉快,还和其中几个一直保持着联系。有个女生和我家住得比较近,她几乎每天都会叫我一起去喝鸡尾酒。现在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生活很幸福。还有一个和我非常要好的哥哥,我们曾一度失去联系,没想到当他听说我要开超市的时候,突然赶来为我庆贺。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喝闷酒,说“人情这东西太不真实”之类的话。我们不需要太多言语,或许正是那种默契,使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忘记对方。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我们。我们一起幼稚过,迷茫过,孤独过,假装冷漠过,如今过尽千帆,终有所成长。我和那位哥哥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听说他辞掉了杂志社的工作,独自去了济州岛,开了一家咖啡店,亲自炒咖啡豆,做蛋包饭。此次济州岛之行,就是为了和这位哥哥小聚。

去往机场的路上,我顺道去超市买了几种意面食材。那是我们共同的记忆,无论这些年各自都经历过什么,看到意面就像看到了十多年前的我们。同时,新的意面也将创造新的记忆。我准备了两天一夜旅行所需的东西,又带了些罐装番茄、黑橄榄、蒜和罗勒。没有人会在旅行箱里塞这些东西吧?坐在飞机上想着想着,我不禁笑起来。

和预想的一样,旅行很普通。天色有些迷蒙,周边的景色仿佛镶嵌在云里。宗真哥的咖啡店很舒适,还有很多胖乎乎的温顺的猫咪。我们聊天、回忆、喝咖啡,虽不像十多年前那样亲密,却也度过了轻松而愉快的一天。

喝过咖啡,我走进厨房。这里比当时租借的那家咖啡店的厨房大不了多少。我做了艺女意面。这名字有些奇怪,听说是应召女郎发明的意面。番茄酱中带着浓浓的鳀鱼味,使得这份意面与整座岛的景色相得益彰。那天的意面很成功,我们喝掉了两瓶红酒,又去了离我住的宾馆很近的一家日式居酒屋继续喝,然后像以前一样默默道别。第二天早上,我独自参观了五日场,中午在微风咖啡店吃了宗真哥亲手做的蛋包饭,还得到了一包他亲手炒制的咖啡豆。这就是这场短暂旅行的全部。

就像十多年前一样,我们无条件地接受了彼此陌生的一面。岁月流逝,即使不再聊村上和村上的文字,我们也清楚地记得,在某一段时间,我们曾经喜欢过同一样东西。

[1]尤里卡:古希腊语,意为“好啊!有办法了!”据说阿基米德在洗澡时突发灵感,终于想到了解决浮力计算问题的办法,因而惊喜地高喊“尤里卡”,自此发现了阿基米德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