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导读:性欲之下的我们——要么绽放,要么畸形
武志红
中学时读鲁迅的书,看到他写的两句诗——
野菊的生殖器下面,
蟋蟀在吊膀子。
当时我惊讶不已,不明白鲁迅为何会把盛开的野菊花说成性器官,把蟋蟀的鸣叫说成调情。
后来,只要看到女性手捧鲜花,我都会想起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过的:“女人总是喜欢花,却不知道它是植物的生殖器。”能感觉到,花和性之间有着很深的关系,但其中的具体奥秘,我却并不知道。
直到学习精神分析,并且直接读弗洛伊德的书,尤其是这本《性学三论》后,我才明白了很多东西。
弗洛伊德的理论,被称为是“泛性论”,好像一切都可以用性去理解。这个观点很容易让人不舒服,但如果你逐渐接受这个理论时,人性的奥秘也就会徐徐向你打开。
光理论不行,还得有自己的体验,你才能真正形成这样的观察力。
例如关于花,我印象极为深刻的一次体验,是大学时,我一位好友结婚,我去给她送礼物,可不知道送什么,决定干脆就送一大束花吧。我在北大校园旁买了一大束花,然后坐公交车去她家。路很远,要转两次公交车。这个行程中,我深刻地明白,男性和女性有着截然不同的视角。一路上,几乎所有女性都会盯着我这一束花,而男性多数是熟视无睹。
花是植物的生殖器,送女性一束花,藏着这样的隐喻:你的生殖器,也像这束花一样盛开吧!
这不仅是男性的渴望,也是女性的渴望。男人女人,都渴望性。
性是世界的一个根本动力。越根本的东西,我们越不能直视它,所以围绕着性,我们也形成了种种禁忌,但观察我们自己时,你都会看到,它是怎样驱动着你。
一次,在北京与这套丛书合作方的涂道坤先生一起聊天,谈起自己的经历时,他说,他出生于四川一个偏远的煤矿,之所以能一步一步从穷乡僻壤走到北京,无非是源于两大动力:一是恐惧。他曾亲眼看见煤矿瓦斯爆炸死了很多人,那一具具尸体从井下被拖出来,摆放在井口冰冷的地面上,让人不寒而栗。那一刻,他想到自己将来的命运,毛骨悚然,他必须逃跑,避免成为矿工。而逃跑的方式,就是努力学习,考上大学。而另一大动力,就是渴望找一位漂亮的妻子,这一动力的本质,就是性。弗洛伊德称之为“力比多”。
中国人在性方面相对含蓄,但即使如此,孔子也说出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样的话。性所激发出的大欲望,是人类的共同诉求。其实不仅是人类,任何生物都时刻受到性的鼓舞。蟋蟀鸣叫,挑逗求爱,是为了吸引异性交配;花朵色彩缤纷,散发香味,是为了招蜂引蝶,让自身繁殖;人类将花作为表白工具,更是为了灵肉交融的一刻做着铺垫。在“力比多”的作用下,世间万物得以生长。
“力比多”是根植于我们体内的先天本能,就像一个蓄水池,从降生开始,就慢慢聚集水量,逐渐暗流涌动。人需要保护这股激荡在身体内的暗流,但也不能让它肆意妄为。为了防止“力比多”泛滥,人会用羞耻感、厌恶感、同情心以及道德感等,筑起约束的堤坝,将滔滔洪水引导向主河道。不过,如果压抑得太厉害,主河道阻塞不通,“力比多”就只能转向支流泄洪。而这种支流泄洪,则会让性以变态的方式出现。其实,所谓性变态,就是力比多的“主流”出口被堵塞或封锁,只能通过“支流”的形式释放能量。
一位60后的朋友给我讲过一件事。他上大学时,有位舍友与他关系很好。一个星期天的早上,舍友对他说要去新华书店买点书,但不知怎么回事,两天两夜都没有回来。第三天下午,学校突然通知全体学生开紧急会议。在大礼堂内,校长厉声宣布:“我们学校,竟然有一名大学生,在新华书店内耍流氓,学校决定开除他。”
当校长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我这位朋友脑袋“嗡”的一声,犹如被人猛击了一拳,身体僵在了那里。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耍流氓的人就是自己的舍友。后来,朋友才知道,校长所说的耍流氓,就是“露阴癖”,即一种变态宣泄“力比多”的方式。
弗洛伊德说,露阴癖患者暴露自己的性器官,是期望交换窥视对方的性器官。露阴癖的人,往往也有窥阴癖。在幼儿阶段,随着孩子的性意识开始成长,不仅会关注自己的性器官,也对别人的性器官充满兴趣。我曾看到一幅画,画上的小男孩拉开自己的裤衩,一个小女孩正好奇地伸头往里看。这幅图的画面特别美,给我的印象是天真无邪。但是,如果一个人已经成年了,性意识却由于受到阻碍,还停留在幼儿阶段,那么小男孩的“幼态”,在成年世界里就成了病变。所以,对待“性意识”,正确的方式是像大禹治水一样进行“疏”,而不是像鲧那样采取“堵”。
“力比多”的主河道堵塞,对男性来说,容易患上“露阴癖”,而对女性来说,则容易患上歇斯底里症。
在《少女杜拉的故事》中,杜拉一方面渴望性,具有异常强烈的性冲动。另一方面,她又觉察到了父亲与k夫人的暧昧关系,以及k先生与女家庭教师不正常的行为,这引发了她对性的羞耻感、厌恶感和道德感,并形成了压抑。异常强烈的欲望与异常强烈的压抑,这两股强大却完全相反的力量相互拉扯,经年累月,便诱发了杜拉的歇斯底里症。
换而言之,少女杜拉的歇斯底里症,实际上就是她的力比多长久无法宣泄和转化,在潜意识中积蓄下来,急需某种方式疏导,而最终却以歇斯底里这种生理形式表现了出来。
弗洛伊德认为,神经症是心理诉求的一种替代,原动力是人们的性欲,是正常性欲一种变态的、消极的、隐性的表现形式。
性,是人类原始的洪荒之力,却可以经过“疏导”进化为一种正常的性行为,并将其升华为一种艺术精神和创造力。艺术创作的源泉之一,就是“力比多”的升华。每个人都曾对吸引自己的性对象,有过长久的凝视。同样,每个人也都有机会将这种力比多升华为更高层次的追求。例如,“露阴癖”患者就可以把对性器官的关注,转化为关注整个人体的形态美,把潜意识中的渴望升华为一种艺术行为。正如那位因“露阴癖”而被大学开除的人,若干年后,就成了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
《性学三论》是关于性最重要的著作之一,可以让人从本质上了解“性”,而这些本质的了解,不仅能帮我们正视自己的性,更能帮我们懂得别人的性,尤其是孩子身上的性。父母在培养孩子时,一旦明白了孩子言行背后的潜意识动机,就能避免很多误区。比如,当孩子充满好奇地问父母“我是从哪里来的”时,父母就不会不知所措,编造五花八门的故事糊弄孩子。而当父母生气到想打孩子屁股时,也能及时意识到,打屁股这种惩戒方式所引发的疼痛感,是成为受虐狂的快感根源。现在,年轻的父母越来越重视对孩子进行性教育,但性教育不仅是认识性器官和生理现象,更在于能够尊重孩子身上的“力比多”,将其合理疏导,成为生命勃发的动力。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性学三论》对于孩子构筑正确的性观念,将大有益处。
最后我想说的是,性如此重要,我们不要羞于谈及,更不应该压抑。我们应该将性视为花朵,在经过精心呵护、浇灌和引导后,便能衍生为生命的动力,最终结出丰硕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