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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小安妮漫游记

叮咚!叮咚!叮咚!

传令员在远处的角落里摇响铃铛,小安妮站在她父亲门前的台阶上,努力听着那个人在大声说着什么。我也来听听。哦!他在告诉人们,有一头大象、一只狮子、一只皇家孟加拉虎和一匹长了角的马,还有其他珍禽异兽已经从外国来到了镇上,欢迎所有愿意想看他们的人前去参观游览。也许小安妮想去瞧瞧?是的,我能看出这个漂亮孩子对这条宽阔宜人的街道感到厌倦。绿色的树木穿过安静的阳光投下阴影,所有的路面和人行道都干净得像女佣刚刚用她的扫帚打扫过。她有想去游玩的冲动,渴望了解这个伟大世界的神秘。这种冲动许多孩子都有,我小时候也有。小安妮会和我去漫游一番的。瞧!我一伸出手,她就像晴空中一只灵巧的飞鸟,穿着飘动的蓝色丝绸连衣裙和白裤子,欢蹦乱跳地穿过街道来了。

把你的棕色卷发挽到后面来,安妮,我再帮你把帽带系上,然后我们就出发。一起去漫游的这两个人,是多么奇怪的一对啊!一个穿着黑衣服,步履匀缓,眉头粗重,沉思的眼睛低垂着。而那个快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一路翩跹,好像她被迫握住我的手,以免她跳离地球。不过我们俩心灵相通。如果我有什么值得自己骄傲的地方,那就是我有孩子们喜爱的笑容;而另一方面,年轻女士难以吸引我,让我从小安妮身边离开,因为我乐于让自己的思想和一个纯真孩子的思想携手同行。所以来吧,安妮;但是在我们走在路上时,如果我有什么道德说教,请不要听我的,只需关注你自己,一定要开开心心。

我们转过弯,便看到两匹马和一辆篷车,马蹄嘚嘚、车声隆隆,还有缓慢行进的运货大马车和小马车,上面满载着从码头拉来的木桶;另外一些咯吱作响的两轮马车,看着就像要在我们眼前散架似的。一个男人沿路推着一辆独轮车也朝这里走来。小安妮不害怕这种嘈杂的场面吗?不,她甚至都没有向我身边退缩一下,而是无所畏惧、自信满满地往前走。一个快乐的小孩处在一大群成年人中间,他们对她这小孩子表达了与对耄耋之年的长者同样的敬意。没有人挤她,所有人都侧身给小安妮让路;而最奇特的是,她似乎意识到自己享有这样的尊重。现在她的眼睛散发着快乐的光。一位街头音乐家坐在那边的教堂台阶上,把他的乐曲倾注到这个忙碌的小镇。一首旋律迷失在重重的脚步声、嗡嗡的人语声和滚滚的车轮声中。有谁在意这名可怜的乐手?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我和小安妮。她的双脚随着轻快的曲调开始移动,好像她不愿意让音乐因没有舞蹈而浪费。但安妮会在哪儿找到一个舞伴呢?有些人的脚趾罹患痛风或者风湿性关节炎;有些人因年老而僵硬;有些人因患病而虚弱;有些人太瘦,骨骼会嘎嘎作响;而另一些人如此笨重,他们轻巧的一跳,地砖都会碎裂;但许多许多人的脚像灌了铅一样重,因为他们的内心远比铅更重。我碰巧有一个可悲的想法。如果是我们俩的话,那该是怎样的一对舞者啊!由于我也是一个脚步克制的人,所以,小安妮,还是让我们老老实实地走路吧。

我有一个疑问,这个轻佻的孩子和英明的我,谁更喜欢看商店的橱窗。我们喜欢那阳光色的丝绸,它在衣着光鲜的布料商那昏暗的店铺里散发着光芒;抛光的银器和雕刻的黄金,结婚戒指与昂贵的爱情饰品,在珠宝商的橱窗里闪闪发亮,让我们目眩神迷;但是安妮,比我更甚,她从五金店布满灰尘的镜子里捕捉自己路过的身影。所有那些明亮艳丽的东西都吸引着我们。

有一家店铺被我童年的记忆和现在的癖好赋予了一种特有的魔力。让想象陶醉于糖果店的美味中,是多么令人愉快啊——那些馅饼,面皮白而酥脆,里面的馅儿是个谜,不知道是将丰富的肉末和整个李子混合在了一起,还是加入了精心调制的玫瑰味辛辣苹果酱。那些心形或圆形的蛋糕,堆成一座高耸的金字塔;那些小小的甜甜圈,甜蜜地被命名为“吻”;那些适合在女继承人婚礼上充当新婚面包的雄伟黑面团,个大如山,尖顶上覆盖着厚厚的、像雪一样的白糖!然后是糖豆的巨型宝藏,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装在大号的玻璃瓶中。还有各式各样的糖果,以及那些小海扇——或者不管它们叫什么吧——因为香甜,被孩子们当成了宝贝,而由于它们所包含的爱情箴言,更受相思的少男少女们追捧。哦,我流口水了,小安妮,你也是,不过除了垂涎一场想象的盛宴,我们是不会被引诱的;所以让我们一边吞咽一块李子蛋糕的影像,一边赶紧往前走吧。

正如有些人所说,在书商的橱窗里,有一种更为崇高的快乐。安妮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吗?是的,她钻研彼得·帕利的大部头,并且对童话故事越来越喜爱,尽管现在很少能见到,但她明年还会订阅《少年杂记》。不过,说实话,她很容易从印刷的书页移开视线,转而盯着漂亮的图画,例如那些让商店橱窗成为孩子们流连之地的绚丽图片。如果在我打算于新年送给她的那本书中,她会发现自己的甜美的小兴趣被丝绸或摩洛哥羊皮烫金封套所吸引,直到她成长为一个女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才去阅读他们母亲的童年故事,这样她会怎么想呢?那会显得非常奇怪。

小安妮看厌了图画,拉着我的手往前走,直到我们突然停在全镇最奇妙的店铺前。哦,天哪!这是一个玩具店,还是一个童话世界?因为这里有镀金的战车,里面的仙王和仙后并驾齐驱,而骑着这些小马的群臣在前后簇拥着王室车架的凯旋之师飞奔驰骋。这里还有那些同等高贵的人物用餐的瓷质的碗碟,他们在宫殿最富丽堂皇的、足有五英尺高的大厅中举行豪华宴会,看着他们那些贵族宾客沿着长长的餐桌排到尽头。我的小安妮应该坐在仙王和仙后的中间,她是他们所有人中最漂亮的仙子。这里站着一个戴头巾的土耳其人,他手提马刀,对我们虎视眈眈,就像一个丑恶的异教徒;另外还有一名中国官吏朝小安妮和我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再看看这由马匹和身穿红蓝军服的步兵组成的一整支军队,里面有军鼓笛号,以及各式各样无声的音乐;他们从小人国经过疲惫的行军之后,停在这橱窗的架子上。但安妮何必关心士兵呢?她又不是征服女王——既非塞米勒米斯,也非凯瑟琳;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一个洋娃娃身上,它用如此时髦的眼神盯着我们。这是小女孩真正的玩物。虽然是由木头做成的,但在孩子的想象中,一个洋娃娃是远见和超凡的化身,拥有匪夷所思的生活;这位玩偶女士是冒险故事的女英雄,一千种黑暗场景中的参与者和受难者,是野生世界的首领,这些都被孩子们借来模仿真实的生活。小安妮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渴慕地看着橱窗里那位骄傲的女士。当我们回去的时候,我们会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回家的。那么,再见了,玩偶夫人!你本身是个玩偶,你从橱窗向外看到的许多女士也同样是玩偶,虽然他们在行走在说话,你还看到一群人在追求玩具,虽然他们表情严肃。哦,以你永不闭合的眼睛,以你独有的才智对所有在他们面前掠过的东西进行道德评判,你会是一个多么英明的玩偶啊!来,小安妮,我们会找到足够的玩具的,去其他我们可以去的地方吧。

现在我们又重新挤入人群。在一个城镇最拥挤的地方,遇到出生于某个遥远荒野的生物,是一件稀奇的事,而它们已经在人类的荒原中获得了一种第二属性。看,安妮,上面有一只金丝雀在鸟笼口。可怜的小家伙!在这烟雾弥漫的阳光中,它的金色羽毛全都变了色;它会在夏季的岛屿中两次闪闪发光的机会,但它已然成为一个拥有自己品味和习惯的公民,而且如果没有淹没它歌声的喧嚣,它远不会唱得这么好。可惜它并不知道自己有多悲惨!在我们路过的时候,还有一只鹦鹉在大叫:“漂亮鹦鹉!漂亮鹦鹉!”蠢鸟,对陌生人说自己漂亮,尤其它还不是一只漂亮的鹦鹉,尽管它着绿披黄,一身花哨。如果它说的是“漂亮的安妮”,那还有些意义。看水果店门前那只灰松鼠,它在它的钢丝轮里转得多欢快!被罚去蹬踏车,却被它变成了一种乐趣。令人钦佩的哲学!

一只农家的狗,体大而粗野,走过来寻找它的主人。它嗅着每个人的脚跟,用它冰凉的鼻子碰了碰小安妮的手。虽然她很想拍拍它,但它却立即跑开了。希望你能找到你的主人,忠诚的伙计!还有一只大黄猫蹲在那边的窗台上,这是一只肥胖而安逸的猫,正在用猫头鹰般的眼睛盯着这个短暂的世界,一边还发表着精练的评语,毫无疑问,或者说很显然,是针对这些愚蠢的野兽的评论。哦,圣贤的猫,给我腾点位置,让我坐到你身旁,我们将成为一对哲学家。

这时我们看见了一些让我们想起那位传令员和他的叮咚铃声的东西。看!看那块在空中展开的巨大幕布上画满了野兽,仿佛它们聚在一起,要按照它们伊索时代的惯例来选一位国王。但他它既不选国王也不选总统,否则我们应该能听到一声最可怕的咆哮!它们来自深林、野山、沙漠和极地,只是为了向我的小安妮致敬。当我们走进它们中间的时候,那头巨象以大象最好的礼节向我们鞠了一躬,它放低躯干,双腿后撤,把庞大如山的身体弯得低低的。安妮同样以礼回敬,程度足以让大象感到满意,它无疑是大篷车里最有教养的怪兽。而雄狮和母狮正忙着吃两块牛骨头。皇家孟加拉虎,美丽动人,桀骜不驯,在它狭窄的笼子里高傲地踱步,不关心世人,也不回忆前半生凶猛的往事,那时候它惯于从孟加拉丛林里跳出来,扑向这些劣等动物。

我们看到一只狼。不要靠近它,安妮!它就是吞噬小红帽和她祖母的那只狼。在后一个笼子里,有一只来自埃及的鬣狗,它无疑曾在金字塔周围嗥叫过。还有一只是出自我们自己森林的黑熊,它们两个是狱友,也是最佳拍档。是否有两只动物因为共性太少,以至于不可能成为朋友的?来了一只大白熊,它坐在笼子里,普通观众会把它看作一只非常愚蠢的野兽,而我觉得它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它在想它在冰山上的航行,它那个在北极附近的舒适的家,还有它留在永恒的雪地上摸爬滚打的小幼崽。事实上,它是一只有感情的熊。但那些没感情的猴子啊!丑陋、咧嘴、做作、喋喋不休、喜怒无常、顽皮、古怪的小野兽!安妮不喜欢猴子;它们的丑陋惊扰了她纯粹和本能的精致品味,并令她感到不安,因为它与人性的狂野和黑暗如此相似。但这儿有一匹小矮马,大小正好适合安妮来骑,它绕着一个圆圈不停地奔跑,和音乐保持着同一个节奏。这时出现了一位身穿系带外套,头戴三角帽,手拿马鞭,身材矮小的绅士。他的个头小到足以成为精灵国的国王,他的相貌丑到足以当个侏儒国的君主。他一个飞跳,跃上马鞍。音乐欢快地响起,小马欢快地奔驰,小老先生欢快地骑乘。过来,安妮,回到街上去;保不齐我们会看到猴子骑马。

可怜可怜我们吧!对于我们这些安静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吵闹的一个世界啊!安妮曾读过《伦敦城的叫卖声》吗?那边的一个男人用怎样一种强健的肺来宣扬他独轮车上满载的龙虾啊!这边又来了一个,从装在马车上的一个锡喇叭里爆发出嘶哑而可怕的响声,好像是说“鲜鱼!”再听!从高处传来一个声音,就像清真寺塔顶上的宣礼员所发出来的,宣告某个烟囱清扫工从烟尘、煤灰和阴暗的洞穴里爬上来了。谁关心这个呀?但是,我的天,我们听到了一阵痛苦的尖叫声——一个小孩的尖叫,声音随着一只张开的手掌在娇嫩肉体上反复剧烈、快速、拍打的声响越来越大。虽然没有这种可怕的痛苦经历,但安妮还是很同情他。

瞧,传令员又来了,给公众带来了新秘密。他会告诉我们有一场拍卖会,或一个遗失的钱袋,或一场美丽的蜡像展,又或是某个比大篷车里的任何动物都更加可怕的怪兽?我猜是最后一个。看看他是如何用右手举起铃铛,一开始慢慢摇动,接着动作加快,直到铃舌似乎同时敲打着两边,声音迅速在远近散播开去。

叮咚!叮咚!叮咚!

这时,他升高他清晰响亮的嗓音,超出全镇的喧嚣之上。那声音淹没了许多口舌的嗡嗡交谈声,将每个人的注意力从他们自己那边吸引过来;它在荡漾着回声的街道中上下翻滚,向上攀升到病人安静的病房,向下穿入地下室的厨房,发热的厨师从火炉边转过身来听。在所有对公众的讲话中,不论是在教堂、法院还是国家大厅,有谁像这个传令员一样拥有一群如此专心的听众呢?这位人民演说家在说些什么呢?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从家中走失了,她穿着蓝色的丝绸连衣裙和白色的裤子,棕色的卷发和淡褐色的眼睛。无论谁将她带回给她伤心的母亲——”

打住,打住,传令员!失踪的孩子找到了。哦,我漂亮的安妮,我们忘了把出去游玩的事告诉你妈妈了,她绝望之下,便请来传令员在街上来回呼号,惊动老少,因为一个从未放开我手的失踪小女孩?好吧,让我们赶紧回家;不过当我们走的时候,请不要忘记感谢上苍,我的安妮,因为在进入这个世界漫游了一点点之后,你会应着第一声召唤回来,带着一颗没有污点没有磨损的心,重新做一个快乐的孩子。但我已经误入歧途太远,传令员已经无法召回了。

在我与小安妮漫游的全程中,童年的魅力一直让我的灵魂感受着甜蜜。不要说它浪费了宝贵的时刻,不务正业,幼稚地谈论和遐想那些不值得一个成年人注意的话题。仅仅是这样吗?并不是,并不是。下这种断言真算不上是明智之举。因为孩子们纯真的气息恢复了长者的生命力,我们的道德本性也获得了重生,因为他们那自由而简单的思想,他们的归属感,他们无中生有的欢乐,他们来得猛去得快的悲伤。他们对我们的影响至少和我们对他们的影响不相上下。当我们的童年几乎被遗忘,我们的少年隔着汪洋,虽然看起来就像在昨天,当生活的阴霾笼罩着我们,当我们怀疑是否还能再称呼自己为青年——这时就适于让留着胡须的男人,甚至温柔和善的女人从社会中抽身,花一两个小时和孩子们待在一起。在从那平静新鲜的泉水中啜饮之后,我们重返人群,就像我现在所做的一样,奋力前进,并在生活中尽到自己的职责——也许一如既往地充满热情,除了会有一段时间保持一颗仁慈和纯洁的心,一个更加轻盈智慧的灵魂。这一切都来自于你甜蜜的魔法,亲爱的小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