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西伯利亚、俄国北部和俄国沙漠地区的劳动者
第一章 流浪的劳动者
在俄国中部,到处怨声载道:“唉!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呀!土地少,赋税重,使人动弹不得。你去瞧瞧,萨拉托夫省或者彼尔姆省,那里的生活才真叫生活哩:土地辽阔,耕地要多少有多少,简直好得不得了!”于是,我就前往俄国东部的埃里多拉德去看一看。刚一踏上彼尔姆省的正中地区,就听到老一套:“我们的生活真差劲呀!嗨!托波尔斯克省,那里的生活才真叫棒哩。那儿的土地从来就不用上肥。”我急忙赶往托波尔斯克省,原来,那儿的生活也够呛。人们在纷纷地盛赞托姆斯克区:“那儿嘛,既有丰富的森林,又有尚未分种的土地。”然而,在托姆斯克区我照样遇到一个农民在哭诉自己的悲惨命运。他说:“我们这里的土地贫瘠,不产东西。冬天冷得不得了,什么庄稼也长不出来。库兹涅茨克区和比斯克区才富足哩。在那儿,面包呀,蜂蜜呀,还有森林呀,一切的一切,应有尽有。”我好不容易到达库兹涅茨克区,又怎么样呢?我哪怕是能见到人们满足于自己命运的一点点影子也好!母亲们异口同声地喊叫着:“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要出生呢?还不如让他们快快地死掉的好,我们反而可以轻松一些。”我问,好境在哪里?末了,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人们回答我说:“西伯利亚东部挺好。”但是,我的忍耐算是到了头,我不相信更多的工人。于是,我就开始向有教养的阶层详细打听……结果完全相反,我听到了一派赞歌。人们说:“我们这儿可不像英国或者西欧,我们没有无产者。这儿的人们正在享福。”在俄国东部,那就夸得更凶了,人们向我反复念叨:“本地无论是面包,还是肉食,都很便宜。不会饿死人,也看不见饿汉。”简直是越说越神,到了西伯利亚,赞颂之声更是滔滔不绝。人们对我说:“我们这儿不像你们俄罗斯那儿,本地区找不到饿肚皮的人,黑麦面包根本就无人问津,从未见过什么所谓没有烟囱的农舍,老百姓过的是真正的生活。他们叫你们俄罗斯人为穿树皮鞋的乡下佬——这是那些除了穿革履之外,什么别的鞋都不屑一顾的老百姓给你们起的一个不光彩的‘雅号’。假如您想亲眼见一见西伯利亚工人的富足和奢侈的状况的话,那么请往采金场走一趟。工人们从采金场回乡时,如此地纵情享乐,甚至连我们这类人都望尘莫及。他们雇请了乐师,在大街上铺满了一块块印花布,一天就要花掉100或200卢布。屡见不鲜的情景是,一个工人干一夏季的活所获的收账竟达800卢布之巨,只消一个月,这些钱就花得连一个子儿也不剩。”我听到很多诸如此类的故事,但我觉得有一点值得怀疑的是,所有这些给人民福利吹喇叭的人都齐声反复说,我们这里的工人必须用鞭子来抽,否则,必将一筹莫展。哪里有鞭子,哪里就有奴隶制、秽事和贫困。鞭子与福利——这是两件水火不相容的事情:享受福利的人是不会允许别人抽他的,而那些被旁人抽打的人是根本享受不到福利的。因为,这种人将是卑污的,人格上受凌辱的。我在对事物的相互矛盾的叙述和观点的迷宫中彻底被搞得晕头转向,所以,我就往采金场进发,目的是为了看看现实情况并通过亲自观察的方法弄清事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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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一座山哪!”当我举步重岩叠嶂,站立在蜿蜒的羊肠小道上时,对旅伴说。脚下的无底深渊中,春水急流滚滚,漂浮着雪块。头顶,悬崖陡立,生长在岩缝中的树木倒悬空中。马小心地一步一滑地在羊肠小道上迈着。掉下一块石头,像炮弹似的沿着悬岩滚跳着,摔得粉碎。碎块呼啸纷飞,犹如炸弹爆炸。尽管我在马上坐得很稳当,但是危险的感觉还是使我的神经疲劳已极,就仿佛我自己在峭壁上攀登似的。我时刻在估量着不断缩短的小道。再往前走几步,我们登上了一块小草地,中间有座不大的小丘 [1] 。从这座小丘到采金场不到50俄里。到了平地,我准备歇一会儿,让马迈开了大步。但是,马刚刚走了几步,打了个鼻响,竖起耳朵,急速地奔向一边,这时,一大群猛禽从四面八方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我看见了在西伯利亚道路上很平常的景象:被鸟吃了一半的马尸,带着令人恶心的血淋淋的伤口和被鸟啄出来的眼睛。和马尸一起还躺着某种东西,我为了看清楚一些,勉强地集中着注意力。原来那里躺着饿死的人的尸体。看来,他是想和鸟分斋,但是没来得及吃一口就归了西天。对我来说,死在路上的马,那是司空见惯的情景。但是,这种附加物却使我吓得差一点晕了过去。我的向导惊呼起来:“上帝啊!这是科罗廖夫,我们和他一起在采金场干过活。”他完全张皇失措了,稀里糊涂地把马拴在树上,似乎想干点什么,但只是东西乱闯。我看着他褴褛的衣衫和竖立的黑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问他,是否他也等待着类似的结局?他回答说:“怕是免不了,在这个鬼地方,碰到这种事,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们顿河一带可不是这样……。”于是,说开了。我阻住了他的滔滔不绝的宏论,说应当告知县警察局长。他回答说:“你看,死在这座原始森林里的人还少吗,你能统统都去告诉?”他补充说,应当告诉牧师,让他给死人举行缺席教堂葬礼, [2] 我觉得很可怕,为了分散注意力,我环视自己的周围。在我脚下,深谷淹没在绿林之中;中间,河流缠绕于白石,像明亮的链带似的河沙在绿荫丛中闪耀金光;旁边,石块犹如凉台突出于石堆之上,形成二块悬岩;山石群中的绿荫是如此地柔和、水灵,与其说它是一种实体,还不如说它似乎是某种透明的东西,我时刻等待着它渐渐地湮没在空中。再远一些的周围,在山谷里,在丘陵上长满了无穷无尽的森林。它时而从山上沿着陡坡一直伸展到河边,山顶则火山耸立;时而蓬松的绿荫成排地往上延伸,浓荫布满山谷。在有的地方,翠绿的背景上呈现出许多覆盖着黑压压森林的山尖;在另外的地方,巨石从挂着悬岩的林顶隆隆地滚入山谷,填满河流。所有这一切的尽头是连接不断的一大片密林。在这片密林之上,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另一片蜿蜒曲折的黑沉沉的森林,同时也可以看到圆的和尖的山顶、长长的悬岩、黑庄压的山谷。再远一些,沿着整个地平线,蜿蜒着一排雪山。它们时而弯弯曲曲、重重叠叠地耸立着,似乎想涌入天空;时而又像长长的通道延伸着。在山顶,白雪地带与森林沟壑的乌黑地带交相辉映,真是五光十色,美丽如画。转过几个拐角,延伸着两座圆圆的山顶,明亮的白光灿烂夺目,找不到一丝阴影。头顶是金色的天空。我的周围,夜莺在歌唱,有一只夜莺用银铃般的歌喉在呖呖啼啭,透过响亮、圆润的音响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别的夜莺在远处的啼鸣。我不由地想起:大自然是如此地美妙,人的命运却这样地悲惨!这是怎么搞的,如何解释工人的这种可怕结局?我们就要到采金场了,全都能搞清楚的。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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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群乌鸦
飞到一堆烂骨头上,
而是一些大胆的匪徒
凑到一块来了。
普希金
佩卡尔斯基是著名的金矿主管人。在他的手里,不赚钱的采金场也可以变得赚钱的。金矿主用感恩的目光看着他,县警察局长和矿场头头把他捧上了天:“佩卡尔斯基能使人人皆大欢喜。”我选了个谈心的时机,问他:“您的技艺的秘密何在?”他回答说:“那可多啦。就让我举一个例子吧,比方说,我这里从来没有过合法形式的工人。”(这是夸张。)已经是夜晚了,天边显现出星星,我赶马急匆匆地大步奔向附近原始森林中佩卡尔斯基管理的采金场……需要走几俄里的下坡路。当我们走近采金场的时候,我们看到,那里还在拼命地工作。我的向导忍不住地让我注意到这一点,他对我说:“这个佩卡尔斯基是个吸血鬼,没有一个采金场的活有像他这里这么累人的。人们给他拼死拼活地干了一冬,他连一个人的钱也没有付。许多人像狗一样饿死在原始森林里。原先,他们流落在叶尼塞斯克,在城里弄出个大乱子,所有的头头都知道了。于是,对他们逐个地进行检查,发现这个人没有身份证,那个人也没有身份证……他们从叶尼塞斯克逃开了。结果怎样呢?他狠狠地报复了所有的人。”在离采金场最近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发觉我们落入了下工回来的工人的堆里。多杂的衣服和脸孔哟!这里有契尔克斯人、芬兰人、东部西伯利亚的布里亚特人;有人穿着树皮鞋,有人穿着长筒靴。有的是从俄罗斯躲到这里来的,有的则是逃避苦役的。他们脏得要命,衣衫褴褛,显得极其可怜。所有这些工人居住的村子坐落在山间的一个深坑里。在这个坑的边缘地带,比房子高出几俄丈的地方,几乎整个夏天都到处积着雪。只要一旦太阳落山,这个坑里的空气就潮湿和冷得要命,没有暖和的衣服根本就不能出屋,只有穿上皮袄才能不感到冷。可是,许多工人除了衬衫之外什么也没有穿,他们冻得发紫,浑身哆嗦。我的向导对人群打招呼:“嗳,尖嘴猴腮的老兄们,你们的脖子变得不太细吧?”这是令人哭笑不得的讽刺话。这些人们骨瘦如柴,面容苍白,就如影子似的。牛马一般的工人们被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但是主人对这一点并不关心,他只要牛马为他干活能干到秋天就行。假如完蛋了,那算是活该。佩卡尔斯基对我说:“您遇见过这么多的各种不同种族的居民吗?不过,我紧紧地把他们捏在手心里。我有一些凶狠的饲马员:他们要是整谁,谁就会记住一辈子。”我说:“想必您欺压他们够厉害的?”他回答说:“就得这样!他们都是没有身份证的。我得提高警惕,否则,他们会跑光的,或者把金子拿到别处去卖,那就不会有收入了。”佩卡尔斯基真是昧着良心:他的工人们根本不具备这些轻易的手段,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免受压迫。当然,需要天生的恶棍才能像佩卡尔斯基这样经常利用我们社会生活的弱点。但是,如果少数人干这件事是出于凶恶的目的的话,那么大多数人这样干是由于性格软弱或处境困难。只要存在弱点,那么必然就会有人来利用它。任何破了产的金矿主出于自我保存的本能完全都会像佩卡尔斯基那样干的。要想对破产金矿主的数目有个概念,只要说一件事就足够了,那就是像格洛托夫这样的金矿主,他们的采金场在整个经营时期没有一次赔过钱,一直被认为是摇钱树。他们由于乱七八糟的经营和雇佣资本过高的利息而破了产。采金场总是处在无法通行的森林里、沼泽旁边和山背后,不仅远离居民点,而且往这样的地方运任何的商品都是极端困难的,这种地方要是没有定货是谁也不会运东西去的。有时在夏天运送商品是根本不可能的,一切储备都必须在冬天存起来。金矿主不可能对靠购买周围居民的东西来安排行业抱什么希望,必须通过供货者来积存储备。有时,供货者连对殷实的金矿主也要坑的 [4] ,以至于最富有的金场都经受不住而破了产。关于破了产的金矿主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供货者之间的竞争难免不够,害怕得不到定货的感觉在减少。购买一切东西都很贵,而且还背着一身老债,怎么办呢?难道要宣布自己是无偿还能力的债户而沦入赤贫吗?……金矿主决定采取最后的一着:他几乎完全雇用流浪者和逃犯来干活,他干的这桩事是冒险的,或多或少是不顾死活的。这样,在雇用工人上他可以缩减自己原始费用的一半。在遥远的原始森林区,比方说,在叶尼塞斯克,要是不能得到相当数目的一笔定钱,那是谁也不愿去的:需要纳税,需要春天就走,得通过泥泞的十分难走的道路,要渡过无数的渡口,可能得走上几千俄里,还得赶上期限;秋天,需要克服同样的困难从这条路走回来。谁也不会非常便宜地就决定干这件事。没有身份证的人接受一切,他只拿一半或三分之一定钱。但是,假如他有可能,会拿了定钱逃走,要想寻找他是徒劳的。这种逃跑现象一般说来是罕见的。没有身份证的人通常是迁就自己的命运的。事情是从这里开始的,他从主人那里拿到不足数的定钱以后,在春天就上了泥泞不堪的路,他几乎是不穿长筒靴走路的。请和这一帮可怜的褴褛的工人谈谈试试,很少有人除了死亡之外还会期待着什么更好的命运。这一帮人给人的印象是穿着破破烂烂、千奇百怪的衣服的乞丐大杂烩。这里你所能看到的这样的衣服,你是无法想象,这是什么东西,是由什么原料做成的。这些流浪的工人碰见什么穿什么,没有钱,没有物资,踯躅在难以通行的路上。开始,他走的是伊尔库茨克大道。这条大道在春天是旅行者的灾难,这里既不能通行雪橇,也不能走大车,我们的工人在每站路中得有两三次陷入齐腰的湿雪或水里,他的衣服和鞋经常烂在身上。当他来到站里,没有地方可以烤烤火,也没有什么好一点的东西可吃。富裕的农舍他进不去,那里的人们不让被社会所拒绝的不幸的倒霉蛋进屋。赤贫的屋里也是寒冷和饥饿。他经常只得在贪财之徒的屋里宿歇,这些贪财之徒老担心,不要让他感到付便宜的钱就能得到太好的条件,使另外的人不敢只付这一点点钱。大路还算是天堂,他得由大路转到经商小道上去,这种小路两匹马无法并行,其中一匹马必然会滚翻在地,因此,经常得纵列驾马地行进。他每次遇见农民的雪橇时,必得避到齐腰的雪里,遇见无数的辙窝和坑洼时,他滚进了没颈的水里。尽管有这么多的折磨,他仍然认为自己比真正的流浪者幸运,他甚至失去了几个星期以前所特有的谦恭的神情。这一下他走进了地道的空漠的原始处女林,几乎没有人烟,没有道路,雪有一俄丈深,他只得有时歇宿在雪里,有时浮过水洼和穿过林中空地。他咒骂自己的命运和羡慕地回忆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生活。他来到了采金场,开始干活。开始日子过得还算马马虎虎,很快发生了首次缺肉现象。某个时候还能用各种俏皮话来安慰一下,以后俏皮话也没用了。很快面包开始坏起来了,再以后,根本就没什么可吃的了。他必须用从自己主人那里得来的工资购买他所需要的鞋、衣服、一切的一切。主人用高价赊购进来,用更高的价钱出卖。到末了,工人的境况比在牢里的还坏,比他沿途流浪、靠乞讨和偷窃过活、歇宿在烘谷屋和澡堂子里的境况更坏。他觉得窝囊透了,不可能再比这更窝囊了。但是仍然有某种东西把他拴在这种境况中,这某种东西就是对自由的爱,对一定地位的爱,就是想置点什么的希望,尽管这种希望是如此地渺小和不可靠。原始森林中的采金场同样是个监狱,而且还是最恶劣的、潮湿的、易受凉的监狱。但是,在这个环境中,他至少总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不管他的地位是如何地糟,但他终究是处于这样一种地位,那就是一干完活,得到了钱,就可以喝得浑身冒汗。他不会去考虑,在他来得及喝够以前,某种凶恶的寒热病会把他打发到西天去。同时,主人的事业坏透了,他绝望地自怨自艾,因为在采金场什么东西都欠缺。有人传说,他的工人希望出卖偷来的金子并用这种办法来犒劳自己。主人自己也愿意偷偷地瞒着官方出卖金子或把金子存放到私人手里。出现了使一切人都倒霉的虚伪和紧张的关系。工人吊儿郎当,开始不愿干活,而对主人来说,比谁都需要有人干活。不愉快的事没完没了,残酷的事情也无穷无尽。最后,结算的日子临近并到来了。工人算着自己遭罪的钟点,焦急地等着结算。主人十分激动地迎着他们:不管怎么说,账总是要结算的,但是囊空如洗。主人尽量往后拖,最后,原来主人什么也不欠工人的或是欠得很少。工人看到没什么可拿的,急得跺脚,只得去过困苦的生活。不给工人吃,活儿累得要死,还用皮鞭折磨他,而到最后算账的日子,甚至连喝杯酒的钱都不给他。看,西伯利亚采金场的流浪者的命运是多么地悲惨!当我遇到这一帮可怜的人的时候,我不由地想:上帝啊!你们当中多少人提早病死,而另一些人,可能饿死的命运在威胁着他们。
当你在春天有机会在从秋明(托波尔斯克省)到伊尔库茨克的西伯利亚大道上乘车走的时候,你将会经常遇见可怜的褴褛的温顺到极点的人们。他们向每一个人都深深鞠躬,假如你问一下赶车人,这是些什么人?他会简短地回答:“流浪汉。”你可以去问问牢里的这类人物,为什么给他判刑的,他根本不会回答你说“因为流浪”,而是说“因暂时外出”。他对自己的处境觉得害臊,他不是流浪汉,而是“暂时外出者”。假如有一个人在沿伊尔库茨克到秋明的大道上行走并向你鞠躬,那么他可能就是流浪汉。您给他钱,对他温存一些,他会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他是如何从苦役营里逃出来的,因为那里似乎伙食很糟,活儿太重,头头开始压迫他们。他会给您看自己身上的烙印,假如有的话,并告诉您他是如何地想把它们根除。然后您在遇到的第一个村庄打听,有多少这样的流浪汉从这里经过,就会告诉您,多极了,有的日子得有50个。所有这些流浪汉偷偷潜入俄罗斯。除此之外,在西伯利亚不只是在一些采金场,而且是在一切工种都有流浪者在干活。流浪者住在工人家里,住在农村及大规模的工厂。他们有充当村落的守夜的,在空漠的原始森林及最热闹的地方都能遇见他们。他们像躲在漆黑的地方一样不显眼地藏匿于人群之中。有可能,这些没有身份证的人,一小半是从西伯利亚东部逃出来的,很大一部分是从俄罗斯来的,可能,从来没有在牢里待过。有私人的住房并在其中住30或40年的苦役刑逃犯,这是普通的现象。最后,最好不要那么想,流浪是西伯利亚的独特特征。的确,在彼尔姆省对待从西伯利亚来的流浪者相当严厉并极力不放他们到俄罗斯去。但是,他们不仅轻易地克服这些障碍并走遍这个省。他们从这里不仅通过俄罗斯东部和中部,而且到了彼得堡。其实,俄罗斯根本用不着西伯利亚的流浪者,它自己那里流浪者有的是。许多地方,经常是工业比较发达的地方麇集着流浪者。照官样文章的说法,这种现象的发生是由于窝主罪恶的发展。实际上,这些窝主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就是罪犯,他们只不过是利用了廉价的劳力。在俄罗斯,甚至在彼得堡,流浪者是如何地多这一点,可以很容易由下看出来:每一次,由于发生某种事件,警察在街上抓人或是搜查很多房客的房子,在被抓的人当中一定会出现几个流浪者。读过报纸的读者可能会记住一些类似事件。由此可见,俄罗斯的流浪者,这是工人中的很大一个阶层,社会应当对它的命运予以重视。假如人死得跟木头腐烂那么多,在这种情况下就应当严肃地思考这件事。关于流浪者的命运、他的道德状况以及他所受的折磨想说几句。当然,咱们应从牢房的铁锁开始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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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根据法律被监禁的犯人应当满足于质量好而适度的食物。
2.对于为自己的需要和作为根除游手好闲的恶习而干活的囚犯的伙食不拟作任何特殊的改善。
(用于准备囚犯的伙食的所需伙食种类和食品数量一览表)
不管流浪的原因是什么,尽管许多流浪者从来未曾见过监狱就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但是他们许多人都是坐过牢的。监牢对流浪者的道德状况有着如此重大的影响,以至于监牢生活无论如何不能予以忽视。我不想讲监狱作为制止犯罪的工具所发生的影响,这是刑法学家的事。我想讲一讲关于监狱对于作为劳动者的人所产生的影响问题。以犯罪活动构成他的生活本质的人是极罕见的,以工作占满其生活的人则构成绝大多数。对这一工作的任何实质性的影响都是最重要的事情。劳动者的生活,这是一场斗争,他在其中越是取胜,就越能在其中显示出其才智与勇气。不仅是他个人的命运,而且整个社会的文明与财富的命运都取决于这场斗争的结局。假如英国的贵族和商人那么富有,那么他们应该感谢英国的工人,正是这些工人有着如此多的才智与勇气,不同意为低工资而干活。只要俄国的劳动者还是吃得很坏,那么俄国的农业就不可能发展,而俄国的贵族也将依然贫穷。假如这个劳动者将改善自己的午餐,即每天增加十八分之一俄磅的肉,那么就需要增加农产品,这些新增加的农产品的价值将超过我们国外粮食贸易的全部价值。假如这个劳动者每天将多喝一小杯酒,那么他的消费的增加将会比国外进口到俄国的商品的全部价值还要多。无论是农业或工业都不可能单靠最高阶层的消费而存在。只要工人阶级的消费不增加,那么社会有教养阶层就总将是贫穷的,无进取心的,粗野的。工人阶级工资的增加对社会一切阶层的人都同样有利害关系,因为他们的总的福利依赖于此。工人阶级工资的增加是与其才智和勇气的增长成正比的。这些品质的衰落的必然结果就是工人中奴颜婢膝、自暴自弃、穷困的发展。社会应力求消除会在工人中产生这些品质的一切东西。在劳动者出卖自己的农业劳动和自己的农产品时,只要他还是自由的,可以对自己的工资讨价还价,只要他十分留神着以免主人或管理人员克扣他,只要他集中自己的全部才能以避开富农和土豪的奸计,那么他的生活还处于稍微可以忍受的社会境况之中。这样的生活与其说是会消灭他的才智与个性,还不如说会促进它们的发展。斗争中的成功引起周围对他的尊敬,失败则会使得同伴对他轻慢。由于劳动者在成功之际能获得更多的福利,因此他的热情更为炽烈。在俄罗斯东部的草原地带,劳动者对自己的穷困看得相当淡漠。在工业省份,穷工人,这是不幸的痛苦的受难者。他头发蓬乱,饥肠辘辘,还得忍受自己伙伴的高傲的轻视,而这个伙伴在几个月以前也许也是像他这样是一个可怜虫,而现在却挨着自己的穿着丝绸上衣、拖着长衣裙的老婆过日子。在这场斗争中,要求得不到满足的痛苦感情以及由才智平庸、性格软弱而引起的绝望,把人推上犯罪的道路并导致坐牢。我们的犯罪分子几乎有一半是小偷 [5] 。我描绘一下出身于工人阶级中的两个极端不同的阶层的两个小偷进入监狱的经过,简述一下草原地带庄稼人当中富有特征的角色——偷马贼以及城市里普普通通的小偷。在俄罗斯东部,偷马贼是神话里的英雄,他就像关于树精和水怪的故事一样激发起当地居民的想象。著名的偷马贼,在他死后,会变成某种英雄和巨人。存在着这样的家庭,它的长者代代以当偷马贼的首领而闻名,他在生前就成了各种无稽之谈的对象和故事想象里的人物。例如,人们是如此谈论一个偷马贼的:他为了自己偷窃的奇事,通过森林和山丘轧平了一条道路,这条路有200俄里长,它不绕进任何一个村庄。的确有一条路开始从他家往外延伸,这条路的名称是意味深长的偷窃的名称。偷马贼的广泛的联系,他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地方脱手骑马的惊人速度都是十分令人惊奇的。在300和更多的俄里之外把马卖掉,这是很普通的事情。也有这样的情况,一匹晚上被偷走的马,到中午已在80俄里以外的地方转手倒卖了3次,并且警察已为这匹马开出证明文件。周围闻名的偷马贼生活过得很富裕,而且从来不会去坐牢。他们的处境是十分安全的,不用担一点点遇见监狱的墙壁的风险。即使这种风险出现了,他们马上就会把自己的活动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一个富裕的人有什么必要去为一点小事冒风险呢!我了解到了痛苦的悲剧性的内幕开头的时刻。以其联系和能把偷来的马驱赶到几百俄里以外的速度而闻名的偷马贼并不是小偷,而是土豪。这是土豪中最没有人性的土豪,他制造着最大的苦难并迫使牺牲整个家庭生活的幸福来换取自己的好处。夜晚的奇遇降临到某个可怜的亲属或邻居的身上。请听一听偷马贼是怎样谈论倒霉的人的,他的语言的残酷,他的精力充沛、残忍的形象使你想起了人类的巨大压迫者。为了让穷苦的人按偷马贼的愿望办事,穷苦的人必须尽可能地遭受屈辱,腰弯到地下,他必须感到自己在一只残忍的铁手之中,这只铁手可以把他捻死而毫无感觉。偷马贼知道这一点,有时他的厉害的严酷态度不亚于东方的大官。穷苦的人经常单纯为了讨好而去偷窃,为了在饥饿或纳税的日子可以得到偷马贼的帮助,他偷一匹马只得到一双树皮鞋的犒赏。偷马贼是不去偷马的,他也不去卖马。卖马这桩危险性较小的活计落到了境况比小偷稍好一些的人的身上。偷马贼的全部工作在于打发赃物。他从小偷身上获取贡物,也从被偷的人那里得到东西。他的声望吸引求他的人请他帮找被偷去的马,他从求情人那里得到了钱,当然这是一场欺骗。小偷多半是穷困和性格软弱的牺牲品,他用自己生活的幸福来冒险,为了填满富有的坏蛋的钱包。但是也常有另一种类型的软弱的牺牲品。在遥远的乡村这一弱点唯一就是酗酒。我们的劳动居民群众是如此地穷困,对他来说,酗酒是根本不可能的。在偏僻的地方,大部分农民能用自己的钱痛饮,一年之内不多于两次。在酒这么少的情况下,酒对农民来说具有不可抗拒的迷人之处。只要一旦他变得富有起来,他就开始无节制地酗酒,酗酒这件事成了所有人的最大诱惑。无情的自私者和胆小鬼让自己家里人饿肚皮,虐待自己的妻子并出卖她的东西,比较好心肠的人来帮助他而最后仍然搞得倾家荡产。这也就说明在拥有许多耕地的国家帮助的广泛流行以及富人通过帮助的途径发财致富的容易性。被这些富豪的凶恶工具“帮助”惯坏了的亡命徒越来越走下坡路,他没得吃的,缴不出赋税,而同时还想喝酒。在不幸的时刻,他走运地偷到了几匹马,他开始与完全是另外一种身份的土豪即偷马贼打交道,这个偷马贼只要还没有把他弄成监狱和西伯利亚的居住者是不会把他从自己的毒手中放开的。偷马贼是不从他手里接受马的,马是被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取走的,他为此得到一俄升伏特加。尽管也有失望的痛苦时刻,但这些人通常是如此地轻率,在支配着他们的阴谋的影响下,他们重复着自己的做法,直至被送往西伯利亚。在省城和都城偷窃的成员是由从来没有在监狱里待过的人组成的。这是一些小康或富裕户的仆人,是一些接近钱和商品的人。他们的手法是众所周知的:东西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取走的,当出现危险之际,他把东西放回原处,只是在没有任何危险的情况下,他才把东西卖掉。同样大家都知道,这种偷窃是如此地流行,以至人们把它看成是工资的补充。而估价一个工作岗位,不仅要看工人所挣的工资,而且要看这个地方有多少东西可偷。因此,偷来的东西形成相当多的和安全的集市。一位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人肯定地对我说,在都城,任何伙计以至任何商人都在有名的商场购买偷来的东西。他天真无邪地说,因为这是合算的。在某些地方这种商业对价格有如此的影响,以至甚至不买偷来的东西就不能做生意。关于某些省城的小商小贩我也听到过类似的评语。不管社会生活的不健康面的这种类似营业是如何地不道德,但是,用这种手段增加自己的收入的人们显示出才智、镇静和意志力。他们当中的任何人在危险露头和得不偿失之际就歇手不干。这一套在用犯罪手段发财致富的贪污分子中间也在重复进行。
某处工业发展得越快,命运之轮转动得越迅速,工人为了保持同一水平也就越需要有才智和镇定,工人也就可能堕落不堪。今天还使得自己的伙伴羡慕的工人,过几个月他就可能饿死在马路上。工业中心的工人的精神状态就像那种走向垮台边缘的人,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经常力图把他弄得完蛋。听一听都城或伏尔加工业中心的工人的怨言,他的怨言的可怕颤抖声立即向你表明,他要保持自己的地位是如何地困难,他的处境是如何地危险。他的需要增长得既容易又快速,而满足的资料则步履迟缓。他经常缺乏在不道德行为的安全边缘就止步的自持力,这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他有时落入监狱可能只是因为他遇见一个偷窃英雄,这个人和他谈论驱车往集市出卖偷来的东西的商人如何发了横财,对他来说偷窃成为极其迷人的事。在所有小偷里面,这类小偷最经常落入监狱。这不仅几乎都是一批没有个性的平庸角色,而且大部分是愚蠢的、头脑差的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智能是如此地有限,以至于没有旁人的帮助就干不来旁人没教过他的坏事,这是一部上好一定发条的机器。甚至偷窃杀人犯几乎总是一些没有个性的人,这种人由于他们的轻率和缺乏个性,生活过得特别困难,他们为了虚无缥缈的好处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冒险。坐牢的很大一部分人,是一些没有个性的人,这些人由于缺乏才智和意志力去肩负生活的重担而被生活送进了监狱,这正是监狱能对他们发生实际影响的唯一部分的人。监狱对这一类人如何发生作用呢?
标题中的一览表摘录表明,监牢关押力图达到什么目的。监狱应当是可怕的,因此,在里面待着应当比外头更坏。的确,进入监狱的第一步对犯罪者产生极其可怕的印象。假如他被当场抓住,人们就揍他,有时是非常残暴的,一直被揍得完全失去知觉,然后警察局或乡政府把他逮捕。这时他蹲在根本没有生火或火生得很差的冷屋子里,哪怕他会冻死,衣服也是不准他穿的,也没有任何食物。有时犯罪者要这样度过三个星期或更多。假如你有机会在省城或县城经过警察区或警察局,那么,你就能通过铁栏栅看见一些乞讨的人,你得给他们一点,他们当中有一连几昼夜没吃过东西的。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不幸的罪犯冷得直哆嗦,由于食物不足而浑身乏力,坐在冷屋子的脏地板上,有时像小孩子似地哭泣着。铁锁响了,进来了一些人,这些人简短地冷冷地招呼饿肚子的人上路。有时他走100多俄里吃不上东西,也就是说,一直要走到有领导机关的第一个监狱或第一个解犯羁押站。他的心情极其恶劣,恶劣到难以忍受,没有人可以让他诉苦,没有地方可以寻找保护,他感到自己的头顶有着一只看不见的铁手,有着一种残忍而不可克服的力量。 [6] 由于他生性懦弱,他堕入了十足的绝望之中,并千百次地诅咒自己的行为。他在监狱里是那么地惊恐、卑躬屈节并愿意对所有的囚犯讨好。囚犯们很快地就整个地控制了他:对他来说,他们是他越来越害怕的权力,他们是他的靠山和对其必不可少的刑法的教员。很快,他发生了美妙的蜕变,首次被捕的可怕印象已被遗忘,不管监狱生活的一切不方便和不愉快,囚犯开始发现,在他一生中从来未曾像在牢里那么地感到安定和幸福过。把他单独监禁,把监狱生活的痛苦增加到他在里面将缓慢地死去的程度,也还是如此。我可以用以下事实来证明,那就是囚犯愿意取消过去在西伯利亚的徒步旅行。这是可怕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他们像苍蝇似地死去。但是,他们喜欢较新的生活只是因为它使他们的生命在监狱里可以拖得更长一些。对无个性的人来说,最沉重的事情就是与生活作斗争。在监狱里,他感到自己是无忧无虑的,轻松的,他不需要考虑明天,他既不能改善它,也不能使它恶化。他周围的现实不会责备他的愚蠢和缺乏个性,不会激起他轻蔑的微笑,他的热情也不会强迫他鲁莽地去冒险。他贫困,的确还又可怜,但是他周围全是一些贫困而又可怜的人。在这种平等中间他感到很轻松。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欺骗一下长官的警惕性,他就可以轻易地博得大家的尊敬。在他自由的时候曾经害过他,生活里是那么难于得到的那种有保证的状况以及心满意足的虚荣心,在这里白白地提供给他。这里不会有任何东西妨碍他把自己的过去推崇到英雄的程度。在他饥饿的时候,囚徒的伙食对他来说可能是妙不可言的,但出于虚荣心,他加入到大合唱里去并将骂它,而假如伙食真的使它遭罪,那么他会把自己的难受夸大到尽可能的极限。 [7] 很快地他习惯于假心假意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这里大家都咒骂伙食,都对看管人不满,不管有事没事都咒骂他。同时,他看到,尽管有痛苦的怨言,大家都毫无抗辩地认罪。他很快明白,这里有许多镇压工具:禁闭室、镣铐、手铐。戴上这副手铐,手的活动范围不能大于两俄寸。这就是监狱里给他上的第一课:他习惯于老是埋怨一切,而且从来不为改善自己的境况做任何事情。他的无个性的委靡的天性变得更加缺乏个性和委靡。俄罗斯的监狱是奴性的温床。我们这里罪犯的发展和文明与工业的发展一样,处于萌芽状态。的确,罪犯有自己的传奇和杰作,但所有这一切与比如说在英国发生的一切比较都只是萌芽状态。然而奴性和无个性的发展却是极其充分。整个监狱生活促使囚犯发展这些初次的印象,首先是完全无所事事的生活。再也没有什么能比无所关心和无所事事的生活那样使一个人发展其无个性、淡漠、奴性和一切卑劣品质到这种程度。在这种无所关心和无所事事的生活里,聪明、意志力、爱劳动和精力等素质都成为多余的了。危害性少得多的理论只要通过发展一种无所关心就能剥夺所有时期所有国家的奴隶主为生活所必备的素质。我知道有一些监狱主管人,他们怀有发展囚犯热爱劳动的品性的良好愿望,但是,所有他们的努力都没有成功。他们在那些规定中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障碍,这些规定要求囚犯必须无报酬地劳动。单独的和任凭哪一种监禁的奴役劳动完全和无所事事一样,是有害的。它摧残人,使他变得无所关心和缺乏个性。假如囚犯是夏天被扣留的,那么永远懒散、无所关心的无所事事的监狱可能会使他觉得是个天堂。对于天真的囚犯来说,这种长期的无所事事开始觉得相当迷人,但是很快,甚至最乐观的最习惯于单调生活的个性也对总是这些墙壁和总是这些面孔感到厌烦透顶。没有任何调剂,不能喝酒,不能调情,不能寻欢作乐,哪怕是喝口茶,也做不到。而假如谁能喝上茶,谁有机会偶然喝些酒,那么,他大概会更习惯一些。在监狱里,大家都紧缩消费,谁都习惯于他所知道的限制,只有那些最不幸的可怜人除外。由于他所具有的轻率,囚犯早已忘记了自由生活对他的压人的重担,他忘记了,他开头为什么那么容易地度过了监狱里的冷漠的日子,现在他整个身心都渴求自由,他觉得在牢墙之外他的生活将会过得顺顺当当。而同时,当他对监狱的观点完全改变了以后,监狱每天越来越削弱他的精神力量。他吸取了饱经世故的人的牢房里的那些聪明才智的同时,想象着自己每天都获得生活斗争的新的强大的本领,只有在自由时候,痛苦的教训才使他信服,自己已经堕落到何等地步。看着这些不幸的人真令人觉得可怜和痛心,他们没有丝毫关于自己是什么人和什么将等着他们的预感。精神上的软弱悄悄地不知不觉地渗透进他的整个身心。在监狱里,囚犯习惯于把自己看成是凡人里头最后的最低贱的一个。那种谁也不需要的东西,那种旁人羞于吃和穿的东西,对于他来说,那已是相当好的了。他称自己为不幸的人并随时准备着低声下气、鞠躬和哀求。对于他来说,得到点什么那就是莫大的幸福。监狱,这是廉价劳动的学校。只有奴隶才能够为囚犯劳动所得到的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而干活。我遇到过这样的囚犯,他们干一个月的活只得到30个戈比,也就是说,一天的劳动只值一个戈比。付出整整一个月的劳动,他有可能喝一次酒。我看见过一个囚犯,他干了整整一年的活并把他所挣的钱全部存起来,他一年存了5个卢布。当一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除了他所处的囚室的开锁和上锁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消遣的情况下,为获得如此微不足道的好处而干活,这是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经常因此为假纸币而干活,为了25个戈比他准备使自己遭受多年的不幸。导致他坐牢的那种缺乏主见的个性达到了最高的发展程度,它使一个人成为生活中的十足的废物,生活将如此地压迫他,使得监狱成了他唯一的生路。这是所有那些过于厉害的措施的结局,这些措施并不带来它们所应该达到的结果。假如一个人,他犯了罪,得到了教训,使他懂得,这样做不仅是可恶的,而且是不利的;假如他同时保存着自己的一切力量及生活资料,既不贫困,也不低微,那么他下一次当然不会堕入罪恶的诱惑,这就和一个车夫一样,他为了得到半个卢布买伏特加,赶着马出了事,下次他绝不会再如此地赶自己的三套马车。 [8] 但是假如不是这样,犯罪者完全被毁灭了,那么他只有从犯罪走向犯罪,直至监狱和苦役把他折磨至死。人们责怪,说监狱是偷窃的学校。任凭监狱如何安排,任凭监狱使他孤独到一个人尽可能忍受的程度,它仍然将是偷窃的学校。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制偷窃的宣传,惩罚得越离奇,它们将越是深深地印入脑子里。如果在囚犯中间建立劳动财产,那么他们在一起住得越挤,反偷窃的宣传就越强有力。现在已经有这种情况,在囚犯们可以拥有某种东西的地方,他们对小偷揍得很凶。整个牢房起来维护被偷光的伙伴,扑向小偷,要如此残酷地揍他,以致只得对他实行单独监禁才算完事。我曾亲眼看到这样一件事:那里类似的用拳头来宣传诚实完全是从原则立场出发的。被偷的是一个平时被大家嘲笑的瞎子,小偷怎么也想不出,他能找到什么人来保护他。当四面八方向他挥动拳头的时候,当每个人都急着想用拳打脚踢来表明自己参加共同的事业的时候,他完全茫然若失了。
卑恭屈节的一天天越来越忘掉什么是劳动生活的囚犯,精神上被监狱的纪律搞得昏昏欲睡。在这个学校里,镇压一切足以使人们产生精力或导致其骚动的热情的东西。在监狱里只要一旦囚犯的伙伴多了一些,马上开始白天囚禁,按次序轮流放风2小时,目的是为了院落里不要密集人群。一切喧闹的欢快的玩乐都是被禁止的。只要哪里一旦出现过多的生机,立即使之寂静。有极个别的例外的情况,监狱呈现出一副修道院的样子。在院子里、囚室里散落着人群,一些人从容不迫地来回走动,另一些人结伴坐着或默默地站着。偶尔能看见这样的人,他坐在那里磨一块马路上拣来的骨头,以便做一个便宜的戒指。还有一些人在玩牌或下跳棋。为了证实,监狱弄得一个人不像人到什么程度,它把人凌辱到什么程度以及如何使一个人丧失过公民生活的能力,有必要在他被押解途中进行一些观察。这里有个农民,他是几个星期以前被捕的。他的全部身心依然沉浸在过去的生活斗争之中,在他身上翻腾着全部的生活激情和思虑。他穿着一件破烂的短皮袄,成天躺在门旁并和自己的母亲在交谈。我听他讲了几个钟头,甚至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他要坐牢,但是我却了解到了他的整个家庭状况的全部细节:我知道了,他有一条奶牛,一匹怀着马驹的马,五只绵羊。我还了解了他村里的许多人,了解了他们享有的信任和他们的有用程度,他们与他的家庭的关系。我听足了农业上的格言和实用的观点。看守无精打采地把他从门洞口赶开,狱吏也不责备他:要知道,即使是看守也生活在日常生活的斗争之中,狱吏也有妻子、孩子和生活上的操心。他的感情对所有的人都是可以理解的。我好奇地观察着这些不由自主的同情的心理表现。这里是一堆坐过一两年或更多年份的囚犯,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坐上不仅是几个钟头,而是两三个星期,除了听到他们讲刑法、监狱统计和监狱历史或关于囚犯兰斯基逃跑的传说之外听不到任何别的事情。这个农民坐上两年牢,也会是这个样子的,生活中将没有他。听着这些人谈话,你可以感到,对于他们来说,监狱取代了家庭、朋友、熟悉的人,看来还有祖国。如果他们在自由的时候也如此向往着监狱,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看,监狱对人有多大的影响。根据1863年的资料,这一年有250707个被控犯罪的人 [9] 为自己作了辩护。在一代人期间,这将达600万人以上,几乎是居民的10%。他们当中有多少人将成为监狱的牺牲品?新的诉讼程序给了我们什么样的结果?愿上帝保佑,让我们别再见到至今我们看到过的事情吧。在报刊上和在实行新的诉讼程序的地方都能听到起劲的控诉,要把那些辩明自己无罪的人长期监禁。这将会怎么样呢?
对囚犯来说,押戒途中的旅行是他的监狱生活中最幸福的插曲。这时,监狱的单调日子结束了,开始了比较多样化的生活,甚至还会有许多奇遇。除此之外,在囚犯身上出现了钱。在这种条件下,锁链给他磨出来的伤口,他所遭受的寒冷,对他来说,都算不了什么。他叮叮地拖着锁链,一昼夜走上20或30俄里,然后来到了旅站。这个在遥远地方的旅站,十分像是带着铁栅栏的简陋而乌黑的小农舍。在比较热闹的地方,这是带有四个不大的房间的围有壕沟的定型的房子,这里囚犯不会因昆虫和寒冷而特别遭罪。当他和一小批人歇宿在一个大旅站的时候,他就要不幸了。这里他得整个晚上不合眼地来回走动,即使如此,各种昆虫还会落满他一身。这一下他走到大道上了。人们通过铁路、轮船或三套马车 [10] 运送他。这种旅行对斯文的旅行者来说将会是无法形容地可怕,然而对他说来,却几乎是天堂。如果把有身份的旅客即使不是安排在甲板上而是安排在家庭住房里,他将说什么呢?他走进低矮、阴暗、带有铺板的船舱,这里裂缝代替窗户,大半块玻璃是破的,风从窗户和烟囱吹进来,无处可躲避寒冷和过堂风。可以打赌,过了一昼夜有身份的旅客就会喉头发炎。但是囚犯却说,这里妙极了。其实,他大可不必迷恋于这些外表,他也是人,他经常得付出患重感冒的代价。在一些大而脏、窗户破损的棚子的旅站里,同样的遭遇在等着他。可以断定说,一个人已堕落到何等地步,对于他来说,类似的旅行经常似乎觉得比劳动的自由生活还更吸引人。在这一次对囚犯来说,得到了有时是如此难于得到的休息以后,他的最后的管制时期——苦役或强迫劳动开始了。这里他已经不是无所事事的了,而是被迫进行无偿的、纯粹是奴隶的劳动。在这种劳动中,无主见的个性和奴性的发展达到了极限。他干的活经常是很繁重的,达到精疲力竭的程度,使得他的手上和脚上的肌腱都得了劳伤,同时,有时饮食很不够。在强迫劳动营里对伙食不足的怨声还较少,而从苦役犯中则听到许多痛苦的怨诉。现在这已经不再是个人了,而是人渣,是没有性格没有精力的愚钝的活物。在这个活物身上有时还残存着野蛮性,这种野蛮性就如同几百年来疯子对待自己的力量那样错误地看待自己的精力。疯子总觉得自己力量在增加,科学还没有论证,他会感到自己力量在衰竭。在最近时期,当某些地方用自由劳动来代替苦役劳动,一些长官怎么也不会对付自由劳动者。当他们碰到相对活跃的自由劳动者的时候,完全被搞得手足失措。我多次听到过对自由劳动者的恼怒的埋怨以及对苦役犯的赞歌。当一个人精神上发生毛病的时候,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精神力量增长到不可想象的地步,他认为自己是伟大的天才和英雄。因此,当人们把他送进疯人院的时候,他感到惊奇莫名。苦役犯身上也发生同样的情况:他堕落得越厉害,越觉得自己具有经验和力量。而当他第一次接触现实的时候,痛苦的失望却在等着他。对流浪者来说,强制学校的结局是逃跑。有的认为,当他自由的时候,他对所有人来说将都是威严而可怕的沙皇。但是,只要一旦他看不见监狱的墙壁和追捕者,他就体验到现实完全不符合于他的理想。他设想,对农民来说,他将是骇人的怪物,然而,痛苦的经验使他懂得,他怕农民远远超过农民怕他。这里的情况就如同人和熊之间的关系一样。熊似乎是可怕的野兽,可是熊怕人远远超过人怕熊 [11] ,熊的智力和意志都较弱。有一次,我问原始森林里的居民,为什么熊更怕人。他回答说,很简单,是人猎捕熊,而不是熊猎捕人。关于逃亡者亦可用同一说法:是农民抓捕逃亡者,而不是逃亡者抓捕农民。有一次,一个逃亡者饿得肚子直叫唤,可是他不仅不敢进村和进农舍,而且看看它都觉得可怕。很快,他进到了这样一种精神状态,他愿意对每一个农民和城里的每一个警察不仅是弯腰鞠躬而是跪着磕头,只求能给他安生。在西伯利亚的村庄里,只要逃亡者一旦开始调皮捣蛋,农民立即进行围捕,而在城里是由内部警卫队的士兵经常进行围捕的。逃亡者是如此地害怕这些围捕,以至自己把小偷交出来,只求得不要弄到围捕的地步。在夏天的日子里,逃亡者忍受着穷困和克制还马马虎虎可以混日子,而一到冬天,他在这种状况下是无论如何无法生活的。冬天,流浪的逃亡者在各地消失了,好像他们都钻到地底下去似的。总之,逃亡者,不管他在夏天如何晃悠,到冬天他极需要安定下来。假如他多少还是个人,那么他为自己找个冬天的工作做做,否则,他会自愿重新回到苦役营里去。随着寻找活计干,他开始了复活时期。我们看到过了他的苦役和流浪生活,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他的劳动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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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开心的生活!
萨尔梅科夫
在T.城,桥上站着两个人,两个人都穿着破衣烂衫。一个人,中等身材,红头发,蔚蓝色的眼睛,他的娇嫩的皮肤有很多裂纹,可以看到长着雀斑的小块小块的红肿。另一个人,黝黑的脸孔,高个子,由于干瘦,他的眼睛塌陷下去,而鼻子却显得特别高,再加上他那蓬散的头发,使他具有一副凶相。这是逃亡者。他们刚才为两张身份证付给一个小官僚自己的最后的七个戈比,这两张身份证不是假的,而是过期作废了的。正是这个小官僚告诉他们,商人拉尼京招收逃亡者干活。他们停在桥上,向上帝做了祷告,憋足了劲。他们相当勇敢地走进了拉尼京的没有上锁的前厅,那里没有人。过了几秒钟,传来不安的声音:“那里是谁啊?”主人走进了前厅,他看了一下他们的身份证,大声呼叫起来,满屋子吵嚷声。主人叫嚷:“小偷,骗子,原来你们进来偷东西来了,还说得好听,是什么找工作。”人们都跑拢来了,有的拿着木棍,有的抓把扫帚,狠揍我们的主人公,就好像打倒霉的狗一样。他们跳过围墙奔向一个沟里,再拼命地跳过了两俄丈的高度,他们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就到了安全地带了,他们到了离城有两俄里的桥下。这时,拉尼京正在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自己的财富,也许还有生命都得救了。我们的流浪者坐在桥下痛哭流涕。小官僚欺骗了他们,他们给掉了最后一点钱,现在没有钱可以买面包了。他们在桥下忧伤地坐着,直到饥饿的力量驱走他们。已经是晚上了,到城里去会有危险,他们停留在墓地的最边上,这里已经既没有十字架也没有纪念碑,否则,可能人们会认为他们到这里偷来了。他们坐在坟墓之间,由于饥饿和激动通宵未能入睡。忽然,他们看见坟墓上面有某种光亮,好像是某个圣像的面容发着光并升上天空。黝黑的人对自己的伙伴说:“咱们快归天了。”他是一个笃信上帝的人,有许多偏见。第二天,他们重新进城并坐在桥上。他们饿得脚酸手软,他们根本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然而,命运给他们送来了幸福。三个和他们一样没有身份证的人邀请他们一起到商人波克罗夫斯基那里去当雇工。他们前往波克罗夫斯基家。看来,他们的新伙伴所得到的痛苦教训并不比他们少。因此,他们起先两次走过波克罗夫斯基的家,然后在院落对面停了下来,久久地注视着它,等着,看是否会出现某种有利的迹象。院落空荡荡地,只有一只狗在安静地踱着步,还有一只山羊耷拉着脑袋躺在木柴旁边。有利的迹象丝毫未见。因此,他们转过拐角到一座被火烧掉的房子那里站了半个钟头,重新走近院落。还是看不到任何有利的迹象。第三次,有利的迹象出现了,一个伶俐的伙计,抖动着卷发,从账房跑过院子。他们走近他,伙计停住了,看看他们的样子,说“滚开,瞧你们那副样子”。说完,像影子似的快速闪入主楼的入口。他们耷拉着脑袋,感到十分痛心,但又没有办法,只得走开。他们走了一俄里半,自己也不知道为的啥,由于精疲力竭,他们在一块空地附近坐了下来。他们坐了一个钟头,相互不说一句话。当乡下佬难受的时候是不爱说话的。最后,红头发开腔了:“伙计,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波克罗夫斯基要雇人吗?”伙伴中的一个回答说:“要雇人这是定了的,得等候主人本人。”等了一会儿,他们重又走近波克罗夫斯基的家并开始等待。不过,不是在房子跟前,也不是附近,而是在斜对过,好像他们害怕波克罗夫斯基家里有人会从窗户向他们开枪似的。过了三个钟头,一辆双驾马车驶近正门,波克罗夫斯基在台阶上出现了。乡下佬走到他身边。“你们明天来,今天没有空”,他说完就坐车走了。通宵下着雨,在森林里根本是无法忍受的,他们在灌木丛里坐着,就跟泡在水里一样,浑身都湿透了,透骨的风猛刮着。他们心里想:淹死也许还更好,对大家来说反正都一样。一个长得黑黑的人说:“对了,我们会淹死的,我们在这里快完蛋了。”幸好,在地里发现了干草垛,他们想钻到里头躲雨,但是,刚刚安排停当,天亮了,他们还得再进城。清晨很冷,由于饥饿,觉得更冷了,牙齿打颤,头发晕,他们像醉汉似的东倒西歪地走着。他们跌了几次跤,掉进路旁的沟里。当他们走近波克罗夫斯基的家的时候,还很早,但是,这一次他们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大门刚一打开,他们就说,是主人叫他们进去的,并走了进去。在院里,他们坐了四小时,下着倾盆大雨。在台阶上出来一个小孩,他的一只手上拿着一块肉,另一只手上是面包。他吃得两腮鼓鼓囊囊,似乎故意逗他们。他们因此感到如此地泄气,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恭顺地在他面前摘下帽子。8点钟,波克罗夫斯基穿着晨衣出到台阶上,看了看他们的身份证,问还有没有好一些的身份证。他说:“好吧,你们晚上6点钟来吧,我将雇用你们。”他们容光焕发地走了出来,对他们来说,精神完全安定的时刻来到了,但是,接着而来的是他们感到如此可怕的饥饿,真想扑向第一个遇到的行人并把他撕成碎块。他们感到两眼发黑,双脚完全不听使唤,而到傍晚还早着哩。怎么办?向人乞讨,但是,现在怎么能向人乞讨呢,正当他们已经找到工作的时候。人们会把他们弄到警察局去,他们就可能会失去一切,而偷窃则更危险。他们决定忍耐。偏巧在他们身边走过一个拿着烤制面包的人,他们忍不住了,走上前去,恭顺地摘下帽子:“亲爹,我们有7天没吃东西了,赐给我们一小块面包吧。”他们得到了一小块面包,大约有四分之三俄磅重。他们把它分吃了,结果并不好,当他们吃了自己的部分以后,饿得更厉害了,他们差一点都要发疯了。到6点钟时间拖得真长,但是6点钟终于来到了,他们见到了波克罗夫斯基。和他一起的还有个官员和一个伙计。他问他们:“你们愿意干重活吗?你们将绝对服从吗?”他们回答说:“是。”波克罗夫斯基用教训的口吻说:“留点神,你们不是没有见证人的,你们是在官员面前这么说的,以后可不许否认,不许装蒜。”“我们将尽量听从您的吩咐,”——这就是回答。“至于报酬,你们用不着操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明天天亮前来,这个伙计会派你们去干活的……不出200俄里。”这就是波克罗夫斯基的结束语,他转过身,走了。我们的主人公出了大门,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近他们。小伙子问:“他跟你们说什么了?”“同意不同意干重活,报酬可给得不少。”他们回答说,特别强调后一句话,为了哪怕是多少能美化一下波克罗夫斯基的回答也好。小伙子说:“唉,糟了,他们强迫你们去挖沟,你们一点钱也赚不着,你们只是单单为面包干活,即使面包你们也最好别吃它。伙计们,你们最好还是跳河去。”小伙子转过了身,消失不见了。我们的主人公慌了神了,好像开始给他们浇了一身凉水,然后又用开水烫他们。已经是深夜了,我们的伙计坐在城外的一个敞棚里,他们议论开了,是否还是到官方去自首,声称自己是流浪者为好。他们就好像是一些正要饿死的人在讨论一样:讲了几分钟的话,停个把钟头,或者,最好是说,失去了知觉。他们决定不到官方去自首,因为,假如到官方去自首,那么会把他们弄到警察局去,那就又得饿上几天,而要再饿几天,他们却是无能为力了。他们在天亮前起身了,带着沉重的心情去给肥头大耳的商人剥削者当奴隶。他们坐车来到工作地点,高兴极了:不需要他们去挖沟,而是雇了另外一些人。不过,仍然还是把他们派去挖沟了,时间不长,当别人还未到的时候,他们去替一天。过去了一天,过去了一星期,到了一个月的时候,还是把他们派去挖沟了。是鬼想出这种活计来折磨人的,站在齐腰深的脏水里,臭气熏得人憋气,要是突然陷进去了,深不见底,有时石头砸着脚,有时树枝会把你扎伤。真是给鬼干活一个样,什么都不顺手,你把它堵住了,而它又给你塌了。他们只等着算账的日子,想得到钱后溜之大吉。一个月过去了,连一个戈比也没拿到。“你们要钱有什么用,我们在这里醉鬼还见得少吗?不算你们也有的是。你们怕什么,你们吃不了亏,你们的钱都完整的,一个戈比也没少。钱放在我这里比在你们手上保险。”他们回答说:“活可是这样重啊。”人们告诉他们:“将按照活计给你们付钱。”他们来到吃饭地方吃晚饭。工人们对他们说:“你们连一个子儿也没看见,你们还干个鬼。”过了两天,他们真的准备逃跑了,忽然盛传,过三天头头就要来,将给所有的人清账,大家都能得到钱。这算什么,干了这么久的活不拿钱?应该等一等。他们等了一天又一天,而且伙食很糟,糟透了,成天只吃燕麦粥,衣服也都穿破了,由于身上太脏,皮肤长了脓疮。过了3个星期,他们开始考虑,他们受骗了。但是,看,人们聚集拢来算账了,人们说,明天头头就来。另外一些人得到钱了,他们却什么也没捞着,站了一会儿,走开了。当他们来到吃饭的地方时,那里所有的人都不满,各处嚼着面包的人们都聚集到街头来了,声音嘈杂,秩序混乱,威胁着要到官方去告。回答他们的是:“告去吧,在森林里有许多树条可用来抽打。到时候,你们就不能吭声了。”到傍晚,出主意的人开始劝大家散开回去,告诉说,结算将会使大家皆大欢喜。工人们散开了,他们通宵小声地相互议论,出主意的人骗了他们,他们从主人那里得到了钱,背叛了大家了。第二天,来了一个官员,他走向人群,问他们对主人是否满意,谁也没吭声,大家都等着点什么。官员在工厂里走起来了,事情落空了。他走遍了整个工厂,甚至房顶下都去待了一会儿,看看有否对健康危险或有害的东西。肥头大耳的商人安排得很巧妙,但是中间出了点事。本来人们已经散开了,但当一个老头在扬水机旁向官员告主人的状时,5分钟内,消息就传遍了农村。“小伙子们,走,去告主人的状去。”大家都重复着说。当官员从工厂出来时,人们都到齐了,开始纷纷告状。官员发火了,当请他去吃早饭时,他拒绝了。他说:“波克罗夫斯基的事就像一块骨头梗在我的喉咙里,真不舒服。”管理员勉强说服他走进账房,马上开始讲道理,他激烈地证实,和工人清不好账不能怪主人,没有可能好好付钱,因为我们自己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钱。人们欠主人的工厂两万钱的债,但没有可能把这些钱收回来,因为警察没起作用。他们给官员看期票、账单等等。官员安静下来了,他给小官吏命令一定要追偿所有这些钱,并命令管理员一定要给工人付清钱,还亲自向工人宣布这一点。官员走了以后,我们的主人公的一切希望全落空了,他们再坚持了两个星期,跑了。但是,他们的努力没有成功。他们又被叫回来了。这时,波克罗夫斯基本人在工厂,他把他们叫到身边,吩咐美美地给每人一杯伏特加。他说:“你们在这里很难受,会好起来的,待下去吧,给我干活,我不会亏待你们的。”第二天,不派他们去挖沟了,而是让他们去当司炉了。他们对这工作很满意,这里可不比挖沟,挖沟的活可糟透了,这里的活是排着队干的,干上一会儿,休息一会儿。除此之外,早先的司炉得到了相当数目的工资。但是,很快他们就失望了。司炉的活是个重活。站在火光前面是这样的热,根本使人受不了。哪怕是寒冷刺骨的气候,你要是走到风里去,根本就不会觉得冷,只会感到轻松。光脚丫子踩到雪里,你都感觉不出来。可以在寒冷中待好久,你只会感到自己很轻快。人会突然感到极不舒服,脑袋发晕,全身软弱无力,只能勉强站稳脚跟,或者忽然感到手脚酸痛,继续几个钟头,一到火光跟前又会过去。有时酷热使人极度难受,简直是浑身乏力,根本吃不下东西。有时人睡着了,早晨醒来就跟水耗子似的发冷,冷得浑身打战,就好像得了寒热病。这玩意儿的结局有时是极其糟糕的:无法医治的风湿症、寒热病、热病、眼睛痛得要命,要是瞎了,那是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们的主人公渐渐地饱经了一切,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是他们厌烦生活斗争了呢,还是由于经常的倒霉使他们的精神垮了,他们只是用安然的忍耐忍受一切,似乎他们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手段。话又得说回来,这还是个问题,他们是否具备这些手段。他们知道得很清楚,寻求保护是如何地困难。去告状吧,他们首先可能就得承担责任。也许他们可以威胁说,假如继续这样压迫他们,将把工厂给烧了,但是他们是太恭顺了,不可能讲这种话或将类似威胁付诸行动。而假设他们不守规矩一些,那么这可能会不仅无济于事,反而彻底把事情弄糟。更有甚者,他们轻率和不发达到如此地步,根本就没考虑过类似的生活对他们的健康危害到什么程度。我们祖国的最大不幸之一在于,我们的工人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健康,根本不害怕那种虽然是逐渐地但却是经常地损害他的活力的工作或境况。我们的主人公经常感到自己有病,有时他们感到骨头酸痛,有时发冷,但他们仍然没有想一想,这些不幸的根源何在。九月底,波克罗夫斯基忽然停止一切活计并给所有的工人付了钱。建议我们的主人公留到冬天,条件是把沟挖完。对他们说服道,现在活计会进行得顺利得多,他们再也不会跌进水坑里去了,甚至答应在结账的时候就给钱。人们不怕他们会拒绝,知道他们没地方可去。他们用这种可怕的恭顺的方式为自己铺平通往复活的道路,他们可以整年在室外忍受着。在工人结账的日子仍然没发给他们钱,而是发给他们暖和的衣服、砖茶等实物。他们把东西取回到自己简陋的角落,上了街,待在一块。假如他们不待一块,那么和谁去做伴呢。他们是那么地为世人所侧目,是一些不幸的受鄙弃者,是一些默默无闻的谁也不会注意的受难者。他们站着,看着,和往常一样地沉默着。周围的人们在狂饮,穿着丝绸连衣裙和皮毛服饰的姑娘上街了,戴着花头巾的妇女上街了。音乐、舞蹈、喧哗、嘈杂。喝醉的服饰华丽的小伙子大声地唱着歌,那里人们在赌钱,这里人们在荡秋千。各种各样的人都在结账时得到钱,都把钱花个精光,都拼命表示自己比谁都慷慨大方。世界,以其全部的美妙和迷人,大大地敞开了自己的大门。我们的主人公的恭顺是无边的,但他们仍然泪流满面。是他们没有劳动吗,是他们没有遭罪吗?在所有这一切以后,他们还是没有可能乐一乐,哪怕是一天,哪怕是一个钟头忘掉自己的痛苦的受压抑的命运也好啊。在悲痛的眼泪以后出现痛苦的阴沉的沉默,胸中沸腾着仇恨,每个人的脑子里转动着凶恶的念头。一个人想:“是否把工厂给烧了?”另一个考虑:“今天,到晚上某人会把这个工厂给烧掉。”他们机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分散到各个角落里去,为了在墙壁后面可以看不到诱惑。过了一个钟头,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忽然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俄升酒。大家都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从主人那里弄来的,我还藏了一瓶,主人真不该一下子把酒分光。”他们喝完了一俄升,再继续喝。他们狂饮着,直到把弄来的酒都喝光。第二天派他们去干活,上工没衣服可穿。他们是如此珍惜所得到的冬天的衣服,好像非流浪者的工人一样,舍不得穿新的,穿着什么算什么,就去上工了。在高温环境下娇养惯了的身体在寒冷中冻得发僵。在半冻的脏泥和水里,工作进行得不顺利。除种种不幸之外,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由于不灵活,滑倒了,并开始在污泥里往下沉。他们用自己冻僵了的手拉他,反而陷得更深了。本来开始应该用一些树干固定一下的。最后,当把淹没的人拉上来时,他已经死了。当波克罗夫斯基知道这件事以后,他吓坏了,吩咐立即赎回他们典当的东西。第二天他决意把它们都还给我们工人,让他们用8个卢布来赎,都上了账。但是,这一次似乎命运本身使我们的主人公不得安宁,下决心要彻底得到它们。赎回的东西堆放在账房前面的过道屋里,我们的主人公下工回来,看到了它们。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说:“这就是我们的财物,我们为它们花了50个卢布,为了它们我们的筋都拉直了。而主人用6个卢布就全部把它们拿了回去。”晚上,闹开了,有人大喊:“有贼!”一大群人奔到森林里去了。我们的主人公也受了惊,但他们只是3个人,第四个人找不着了,他正是傍晚曾指着他们的被主人赎回来的东西那个人。过了一些时候,他们看见了自己的伙伴。人们把他弄回来了,他的脑袋被打破了,血哗哗直流,在他后面,人们抱着主人赎回来的那些东西。他曾想把这些东西偷走。人们把他放在床上,助医张罗了老半天,但是已经没有用了,当晚他就死了。波克罗夫斯基更怕了,下令立即和剩下来的人算清账目并把他们弄到远离工厂的地方。这就是劳动和忍耐的果实,这就是所达到的目的,这也就是自由和有保证的生活的前景。一切都像烟似的在一分钟之内消失了,这一切是花了如此巨大的牺牲和努力得来的啊。“这是为了什么啊?”他们失望地唸叨着,捶胸顿足地哭着。管理员忍受不了他们悲痛欲绝的样子,到波克罗夫斯基那里去试探一下,看是否能为他们弄点什么好处。结果发现,波克罗夫斯基是用特殊的有偏见的眼光看待他们的。他发现,这是一些伴随着不幸的人,他们说不定会给他的工厂招来不幸,这一类人最好是让他们待在离自己资本中心远一些的地方好。管理员不想反对,的确是有危险的。将来遇到不幸事件,得归咎于他的建议了。流浪者的阴沉的绝望不仅只是使管理员一个人产生印象。他们坐在角落里,什么东西也不吃。吃午饭的人都惊恐地瞧着他们。他们忧郁的沉默的姿态预示着某种不祥,在昏暗的角落里,他们显得像某种不动的幽灵。他们专注的绝望,他们不作丝毫的抗议忍受自己的命运,产生了比那种最猛烈的威胁所能引起的更大恐惧。大家都议论开了,说工厂逃不脱惩罚,说它将成为被损害的流浪者复仇的牺牲品。工厂里到处在说:“为什么要欺侮他们?为什么要剥夺他们的最后一块面包?要是波克罗夫斯基再这么干,他很难长期平安无事。”对不幸的受难者的这种出乎意料的普遍的同情好感的爆发对波克罗夫斯基产生了影响。他开始十分担心,不要吃这些变得冷酷无情的人的亏。这种担心的恐惧克服了他的迷信,他取消了自己的决定。他下令还给他们衣服,他是这样地天真,以为他给了他们恩惠。实际上结果并非如此。我们的可怜人经受不住由司炉的活计转到在潮湿的秋天在沼泽和严寒中干活,他们所有3个人最后都因病被解雇了。他们仍然逃不脱苦役!冬天,他们带病穿过原始森林并在苦役营里结束自己的道路。但是,他们不是到苦役营里生活来的,而是来死的。红头发的人和黝黑的人,两人过几天都在苦役营里死于伤寒。幻象实现了,他们不再是现世的人了。就是没有幻象,我也会预告他们会有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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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这个故事是因为,在这故事中我看到了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方式能给读者明白地描绘出流浪工人的境遇和感情。他的命运,甚至在最幸运的情况下,也不会比上面讲的好多少。他必须干最繁重、有时是最危险的活。相毗邻的金矿地段吸引着金矿主,为了从那里采矿,首先需要消除界标。用谁去干这件活?最好是用流浪者:流浪者习惯于愿意廉价地去干危险的事,他的境况多半是这样的,即转到苦役营里去只是使他的命运稍差一些。即使在他有幸安顿自己的事业并享受福利的时候,他的命运也并不佳。只要他暂时还是凡人中的最不幸者,至少谁也不会用贪婪的目光来看着他。如果他安顿了自己的事业,弄到了房子,对他来说,另一种类型的灾难就会临头。特别是在西伯利亚,在工厂附近可以看到一些建造在公家土地上而不是工厂土地上的房子,这些房子是在工厂工作的流浪者的财产。可以肯定地说,关于这些房子中的每一座房子都有一份清单,这份清单像是肺结核,它从房子主人那里吸取能给他以福利、健康和力量的一切油水。这份清单使得他变得对所有想剥削他的人来说那么地恭顺和非常地好说话。不管他是多么地善于经营和幸运,他从来不可能积攒大量的财富。人们注意到,最正直的流浪者经常是不可靠的,把一大笔钱交给他代管经常是危险的。我听到过一个事件,在这事件中,这一现象的原因暴露得非常明显。一个流浪者,他在商人的账房里工作,长期以来被认为是最可靠、最正直的人,偷走了25000卢布,逃走了。他的生活由安定而有保证的状况变成最不能忍受的地步。他逃到了北部原始森林的乡下,这里不知道有什么大车,周围没有任何道路。在这里,他竟到了只得饿死的地步。为了拯救自己免于饿死,他必须自愿地把自己交到司法机关的手里。他坐了牢,忍受不了自己新的境遇,自杀了。熟悉他的人对他的行动感到十分惊奇,当他们知道了他的可怜的处境以后,不能不对他表示同情。临死以前,他对他们讲了心里话,他对他们解释说,他在自己生活中不得安宁,他的境况愈改善,内心的折磨愈增加。他越习惯于在富足的商人家里的完全有保证的办事员的生活,越使他害怕转到他从未待过的监狱里去。从他手头有了一大笔钱以后,他的自我斗争一天比一天变得无法忍受。他从来不想过比在账房里更好的生活。但是,他觉得,当他拥有许多钱,他将使自己免受一切偶然因素的侵害。可是,一旦他偷了钱,他发觉了自己的错误,他差点被诱使干更残忍的罪行。他在自己掌管手下有一个人,这个人想揭发他,他受到了要打死这个人的强烈的诱惑,但他克制住了,扔掉所有偷来的财宝,逃进了原始森林。他想在那里离群索居,做个隐士,向上帝祷告。这个打算原来是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幻想。看,眼前这个人,他非常信仰宗教,本性倾向于正直,由于各种不幸情况的凑合,落到了流浪者的地步;尽管他有很大的才能,这种才能引起那些文化教养粗浅的人对他难忘的尊敬,他还是变成个小偷,差一点没走到杀人犯的地步,最后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任何一个坏蛋不仅可以骚扰这一类人,还可以使他成为十足的不幸者。一个农奴,由于阻止自己的地主强奸自己的老婆,为此被地主打发到西伯利亚去。(不幸得很,过去在俄罗斯碰到过这类事情。)他的妻子忍受不了西伯利亚的生活,劝说他跑回俄罗斯。在俄罗斯,他安稳地生活了12年。他的妻子仍然还是个美女,不幸使另一个地主着了迷。但是由于她不能使他如愿以偿,地主开始迫害她的丈夫。当被发现他是流浪者,他的房子和财产都化为乌有,全家悲惨地死去。曾经有过一些例子,流浪者的境况使得正直的人变成怙恶不悛的罪犯。在一个城市里,有一个铁匠需要一张身份证,他照例寄回家的钱比得到这张身份证所需要的钱多一倍。给他回信说,他还需要再寄这么多钱,他寄去了。以后又得到一封信,说他需要交10个卢布的欠税,他寄去了。接着,写信告诉他,他还需要交15卢布的兵役费,因为他被抽着当兵了,应当自己出钱雇人代替。他不得已又得寄去了15卢布。同时,他又花去5个卢布,要求延期,延期的期限过去了,他还是没得到身份证。过了一些时候,他得到一封信,人们要他再付13卢布的某种欠税。他看不到这件事什么时候将完结,拒绝再寄钱。某次,警察局威胁了他一下,他吓坏了,跑了。经过各种苦难以后,他在一个遥远的大城市里定居下来。事情进行得并不太好,但饭还是能吃饱的。不幸他被视为是个富有的人,四面八方都贪婪地注视着他。吝啬鬼和穷人是难以区别的。他开始落入了最为难的境地。结果弄成这样:他自己一昼夜没吃东西了,人家还跟他要钱,他开始说服他们,说他自己在半饥半饱的状态下生活。人们哈哈大笑,接着开始威胁他。他连想都没想过要购买偷来的东西,而人们要他相信,他早已这样干了。果真不需要假定流浪者会干一切坏事吗?他是个铁匠,那就是说他购买偷来的铁,经过加工把它出卖。自愿不自愿地他开始干这类事。开初,他是那么害怕购买偷来的东西,以至浑身发颤。当小偷带着这类东西进来时,他晚上吓得睡不着觉。以后他习惯了。他这里还设置了侦查业务,最后,他这里成了窃贼和骗子的巢穴。他和以前一样以富有闻名可能并不是没有根据的。从他的屋里往外通一条地道,而在街道的中间建立了一个地下仓库。落到这座房子里的东西就永不复返地丢失了。他由一个羞怯而温顺的人变成一个大胆而活跃的罪犯。看,我们这里这一阶层的人经受着什么样的考验,他们由于自己意志的薄弱,很少能经受得住考验!是否还有可能消灭流浪现象或者在多年期间阻止大量的人处于流浪者状态的事实,多年的经验证实,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还可能有什么会比像我们的流浪者工人的状况那种委靡而漂泊不定的状况更坏的吗?在文明的和福利更多的国家里,根本不向人索取身份证。只要他不犯罪,他可以安然地享受自己的公民权利,谁也不会问他,你的身份证在哪里,你怎么可以住在这里或那里。我们的行政机构一方面心目中看到这一点,另方面看来看到了用严厉的措施不可能根除流浪现象,挑选了一条中间道路。对流浪者,特别是在西伯利亚,不怎么追缉,或者甚至根本不追缉,只要他不去犯罪。但是,这么办,事情并没有完,流浪者还是没有身份证,他和从前一样被隔绝通往获得正直而牢靠的福利的道路,四面八方把他推向穷困和恶习的道路。最好是,开始干好事的行政机构不要在半道停留,而继续走下去……有人需要付钱,那么向他拿,卖掉他的东西;不需要向他拿什么,那么让他去吧,让他走向广阔的天地并用正直的劳动为自己挣钱;阻拦他通往正直劳动的道路,什么好结果也不会有。有必要惩罚某人,而为了他免受惩罚,要为他杜绝所有的途径。做不到这一点,什么也办不成,让他正直地在自由中生活,这比多年拖着虚费时间的麻烦事而推向犯罪的道路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