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帝国史(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十节 成吉思汗和客列亦惕人的决裂

成吉思汗历史的作者们往往将他和汪罕彼此怎样变成冷淡以至于决裂的情形说得很长,因为这是他历史的转折点。如果我们相信《秘史》,那么,当成吉思汗帮助汪罕击退乃蛮人而对汪罕有功之后 [197] ,汪罕曾有一个时候想把他自己儿子桑昆亦勒合的承继权剥夺而给予成吉思汗以这个承继他自己的权利。他说:“我如今也老了。后来这百姓叫谁管? [198] 我的弟弟们都没有德行(例如札合敢不)。止有一子桑昆,亦如无有,可教帖木真做桑昆的兄,使我有两子,岂得不安?”于是在土拉河附近的黑森林边沿所举行的大会上,这位客列亦惕君主似曾正式承认成吉思汗为子 [199] 。一个新的协定,似曾在这个基础上成立。一直到这个时候,成吉思汗之所以称汪罕为父(Khan etchigé)无非是为了纪念也速该,因为也速该和汪罕是“安答”,即盟兄弟。现在他自己真正地变成了汪罕的儿子。他们共同声明:“多敌人处剿捕时一同剿捕,野兽行围猎时一同围猎,若有人离间呵,休要听信,亲自对面说话了方可信。” [200]

这一段文字——如果不是于事后增加,替成吉思汗后来对于他盟友的行为找个理由的话——我们可以窥见客列亦惕汗王和蒙古人领袖之间的个别地位发生了一种转变。事实很明显,成吉思汗和汪罕的联盟不可能如人们所料想的那样和谐。起初,成吉思汗是一小撮人里面的一个小头目,与他为敌的泰亦赤兀惕人和篾儿乞惕人比他强大得多,他十分巧妙地用声称怀念他父亲也速该的方式以获得像客列亦惕汪罕这样一个有势力君主的协助和保护。当时这位年轻的新郎,拿着他妻子带来的黑貂袄子当做礼物很谦恭地献与汪罕。正是汪罕,随后帮助这位年轻的蒙古首领夺回了他的被篾儿乞惕人抢去的妻子。在这个最初的整个时期,成吉思汗的确是以藩属和依人篱下的形态出现的。后来,汪罕在他这一方面遇到了厄运。他被其兄弟和乃蛮人所驱逐,在戈壁无人地区过着流浪者的艰苦生活,此时在斡难河上游和客鲁涟河上游已经有了巩固地位的成吉思汗,援救了汪罕并且帮助他恢复了实力。从这个时候起,汪罕对于这个从前受过他保护的人渐生疑忌之心。如上所述,在乃蛮人地方作战时候,汪罕曾有过弃盟背信行为 [201] ,这充分表现出来这种变化。但是成吉思汗从这个时候起已经有足够的势力,使客列亦惕人不能缺少他这个同盟,事实上,正是他,当乃蛮人反攻时候,拯救了客列亦惕人。如果我们采取《秘史》的叙事次序(不过,这种次序相当不固定),就在这个时候,汪罕正式承认成吉思汗做他的长子。

这么一种说法,用意何在呢?是否是事后证明这位蒙古征服者后来兼并客列亦惕人国家是正当的合法的呢?这是否是成吉思汗以巧妙的政治手腕,对懦弱的汪罕加以损害,从而准备骗取继承权呢? [202] 成吉思汗有没有为了这个目的而利用汪罕和他儿子桑昆亦勒合之间的不和呢?这种不和我们在不少方面都可看出。在最后一种设想之下,不难理解桑昆为什么对这位蒙古首领怀有不信任的感觉,而这种不信任惹起了旧日盟友的分裂。

为了巩固他和他义父的密切联盟,成吉思汗替他长子拙赤向汪罕的女儿察兀儿别乞求婚。同时并愿意将自己女儿豁真别乞许配给桑昆的儿子秃撒哈 [203] 。然而桑昆认为这是门户不当的亲事,不答应,他说:“俺女子到他家,专一守门,面对北方。他的女子到俺家,在营帐里面向南而坐(指尊位)”〔1〕这是一种形容,将客列亦惕公主比做贵妇,而将蒙古的公主比做奴仆 [204] 。成吉思汗遭到拒绝后,深觉受辱 [205]

双方的这种裂痕给予成吉思汗的劲敌、札只剌惕人首领札木合以煽动的机会。我们在上面曾见,札木合于企图自立为古儿汗而遭到惨败之后,第一次归附于客列亦惕人。他跟随汪罕参加了对乃蛮人王子不亦鲁黑的战争,在战争之中,他利用机会于客列亦惕人和成吉思汗之间散布不信任,为欲使后者失败,引起了前者的单独撤退。到了成吉思汗和客列亦惕人言归于好,“成吉思汗的四大战士”从乃蛮人首领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的反攻之中救出了客列亦惕的桑昆之后,札不合应该是曾离去了汪罕,不再为他效劳。现在听说成吉思汗和客列亦惕人因婚姻问题发生不和,他以为有机可乘。据《秘史》说,猪儿年(癸亥),即公元1203年,札木合先和负气不服的蒙古亲王们,可称为正统派的代表人物的阿勒坛和忽察儿议妥之后,就到在扯哲儿温都儿之北的别儿客额列地方, [206] 〔2〕和桑昆相见。利用桑昆对于成吉思汗的不信任,他进行挑拨离间。

他责备成吉思汗和客列亦惕人的世代仇敌乃蛮人有继续不断的往来:“帖木真说他自己是汪罕的儿子,而他的行为是这样呵!”札木合特别使桑昆激动,使他疑惧,在汪罕死时,成吉思汗定要占据客列亦惕王位:“你如果不及时除去他,到了这一天,你们彼此之间,将要发生什么事呢?”〔3〕在成吉思汗这一方面有两个重要的反侧不安分子,即他同祖兄弟忽察儿和堂叔父亲王阿勒坛,在上面已经提到,他们愿意完全和桑昆等合作以反对成吉思汗,他们说:把他处死,“绑住”他的手足。 [207] 〔4〕

受札木合和蒙古叛逆者的挑唆,桑昆派使者 [208] 到他父亲汪罕那里去,要求汪罕同意他的看法。他粗暴地责怪这个老人,对于成吉思汗的野心企图既聋且聩,“就像一个没有眼睛和没有耳朵的人” [209] ,他劝告汪罕对这个蒙古人首领组织一次突然的袭击。《秘史》记载证明,汪罕表示不愿意违背誓言,他说:“天(腾格里)必不保护我们,札木合的言语狂诞不可信。”但是桑昆亲自到他父亲那里去,对他父亲说:“你现在还健在,帖木真对我们已经是这样轻视。你死之后,他将会不许我继承你。”在桑昆坚持的面前,汪罕争得疲倦,结果屈服了,但是把这种行为认为是背誓行为——至少是《秘史》这样说的,他将这种背誓行为的全部行为,归于他儿子的身上。他说:“随你的意思做去,但是我怀疑你能够战胜帖木真。” [210] 这或是实在情形,或是成吉思汗历史作者们的一般说法,拉施特也对我们指出,汪罕有过上述谨慎而无效的表示,拉施特述汪罕说:“札木合的话毫无价值,而成吉思汗是我们的安答,曾给我们很多帮助。然而你不听我的话,……” [211] 。在《元史》里面也有类似记载,汪罕当时唉声叹气地回答他的儿子:“札木合巧言寡信人也,不足听。”《元史》还记述汪罕的话:“成吉思汗从前救过我,何以对他这样毁谤?吾髭须已白,遗骸冀得安寝,……汝善自为之,毋贻吾忧可也。” [212] 依照《元史》和《拉施特书》,桑昆和他父亲磋商以说服他的父亲,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是确定的,从犬年(回历599年)即1202年年底到猪年(回历600年)即1203年年初。 [213] 在汪罕还没有完全同意以前,同谋的人,特别是札木合,已经去成吉思汗的牧地上放火 [214]

草地上的火没有引起战争的爆发。桑昆实际上是想利用出其不意的方法捉住他敌人本身。《元史》说,在猪年(癸亥),即公元1203年,《秘史》更确切说,是在春天,桑昆以为可以成功地用假装答应成吉思汗所提议的亲事,引诱他来赴只是陷阱的“许婚筵席”。成吉思汗毫不怀疑地和忠实部下十人往应邀请。在路上,他停留在蒙力克老人家中过夜,我们记得,这位蒙力克老人是他父亲从前的亲信。明智的蒙力克向成吉思汗指出他的粗心大意,他对成吉思汗说:“客列亦惕人本来轻视你所提议的婚姻。现在他们又说什么许婚筵席?我看这个邀请可疑。不要接受它,只推说现在是春天,你的马匹还太瘦,必须留在牧地……。”成吉思汗听从他的话,半途折回了,只派了两个部下不合台和乞剌台〔6〕代替他前往。桑昆看见这两人来代替成吉思汗,知道他的计谋已被看破。 [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