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吹响了人民城市的号角
城乡分离的社会大分工,最早只能出现在农业生产已有相当发展的奴隶制后期。这就注定,城市一出现就被打上了阶级的烙印:统治阶级向城市的集中,使城市和乡村的分工协作关系,笼罩上城市剥削农村的城市中心论阴影。因此,长期以来,城市规划的主导思想一直是显示统治者的无上权威。在东方,有《考工记·匠人》营国制度;在西方,有以教堂为中心的中世纪模式、奥斯曼改造巴黎的巴洛克规划模式和以纽约曼哈顿为代表的金融寡头模式。
芒福德在《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中对巴洛克规划曾经有过非常深刻的批判:“巴洛克城市,不论是作为君主军队的要塞,或者是作为君主和他朝廷的永久住所,实际上都是炫耀其统治的表演场所。”“把城市的生活内容从属于城市的外表形式,这是典型的巴洛克思想方法。但是,它造成的经济上的耗费几乎与社会损失一样高昂。……大街必须笔直,不能拐弯,也不能为了保护一所珍贵的古建筑或一棵稀有的古树而使大街的宽度稍稍减少几英尺。……交通和几何图形在与人类利益矛盾时,总是前者优先。”“巴洛克规划师们,自以为他们的式样是永恒不变的。他们不仅严密组织空间,而且还想冻结时间。他们无情地拆除旧的,同时又顽固地反对新的。”“巴洛克规划用行政命令手段取得的外表上的美观,实在是非常华而不实。逐步改建城市其他地方所迫切需要的财力物力,被强制集中到一个区,把整个区拆光,然后再进行大规模建设。”
同样,芒福德在同一书中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也是不留情面的。他说:“人类在资本主义体系中没有一个位子,或者毋宁说,资本主义承认的只有贪得无厌、傲慢以及对金钱和权力的迷恋。……为了发展,资本主义准备破坏最完善的社会平衡。……摧毁一切阻碍城市发展的旧建筑物,拆除游戏场地、菜园、果园和村庄,不论这些地方是多么有用,对城市自身的生存是多么有益,它们都得为快速交通或经济利益而牺牲。”“资本主义的‘自由’是指逃避一切保护、规章、社团利益、城镇管辖边界、法律限制和乐善好施的道德义务。现在,每一个企业是一个独立单位,这个单位把追求利润置于所有社会义务之上,高于一切”;“资本主义经济认为,城市发展的规律意味着坚决无情地扫清日常生活中能提高人类情操,给人以美好愉快的一切自然景色和特点。江河可以变成滔滔的污水沟,滨水地区甚至使游人无法走近,为了提高行车速度,古老的树木可以砍掉,历史悠久的古建筑可以拆除;但是,只要上层阶级能在中央公园内驱车遨游或是清晨在伦敦海德公园的骑马道上放马漫步,没有人会关心城市中广大市民缺少公园绿地和休息场所。”
从意识形态上讲,各个历史时期的有识之士都怀有人民解放的愿望。在东方有老庄哲学的“无为”、儒家的“民本”,在西方有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本主义”、资产阶级的“民主”、以《乌托邦》为先驱的空想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
然而,霍华德走的是另一条路,他的《明日的田园城市》第一次把人民解放的愿望全面体现在一本城市规划专著上。他说:“那些拥挤的城市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它们是一个主要以自私和掠夺为基础的社会所能建造的最好形式,但是它们在本质上就不适合于那种正需要更重视我们本性中的社会面的社会——无论哪一个非常自爱的社会,都会使我们强调更多关注我们同伴的福利。”这种思想为城市规划事业开创了一个新纪元。尽管霍华德没有接受马克思主义,把社会制度的变革看得过分简单,对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抗估计不足。然而,他确实超越了城乡对立思想的禁锢,对未来的城乡结构做了十分有益的探索。在拜金主义、权钱交易左右城市发展的时代,他的主张难以实现并不奇怪。值得注意的倒是它一百多年来经久不衰的顽强生命力。
可以说,《明日的田园城市》的人民性,吹响了人民城市的号角。这号角声始终在全世界回荡。它提醒我们不要陶醉于当前城市的亮丽外表而不求进取。以贪婪为动力,不关心绝大多数人民利益的城市,不可能真正促进社会的繁荣。
请读者再认真看一看著名的“三磁铁”图,作者最关心的是人民的未来。作者在序言中也明确指出:“大家似乎一直认为人民,至少是劳动人民,……现在不可能,而且永远不可能住在农村而从事农业以外的职业;拥挤而有碍健康的城市是经济科学的结论;我们现在这种把工业和农业截然分开的产业形式必然是一成不变的。这种谬误非常普遍,全然不顾存在着各种不同于固有成见的可能性。”全书由始至终根本没有任何“炫耀统治”的痕迹。对比当今世界上各种有影响力的城市规划方案,尽管在技术措施上各有独到之处,又有哪一个能在指导思想上如此鲜明!本书第六版的编者序言称霍华德属于另类规划师(Alternative Planners),我曾译为不入俗套的规划师,因为他确实与众不同。他关心的不是迎合权势者的私欲,也不是解决城市的某些局部问题,而是城市发展的大方向——依靠城市基本活力之所在——广大劳动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