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至塞上

王 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品读】

《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写了一个有趣情节：香菱向林黛玉学诗，黛玉首先向她推荐《王摩诘全集》，王摩诘就是王维。黛玉说，先将王维的五言律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再读杜甫、李白的诗。以此三人做底子，然后博取众家，便不愁不是“诗翁”了。可见黛玉对王维的诗推崇备至。后来香菱同黛玉谈论读王维诗的体会时说：

我看他“塞上”一首，内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要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

这里所谈诗句便是《使至塞上》中的名句，历来为读者所赞誉。

这首诗是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到边塞劳军途中所作。“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属国”是古代中央王朝主管少数民族事务的官职名称，这里是王维自指。诗人奉诏，轻车简从独使边关，不知不觉已走过居延城这片荒凉之地。此时此境，诗人感觉如何呢？“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他自觉如同一叶蓬草，飘飘飞出大唐边塞；又似北归鸿雁，消失在西北荒漠。诗人这一怀乡关之思，抒发得那样真实、自然而无半点哀怨，因为边疆塞外的景象虽是惨然的，却又十分奇特，它深深地吸引着诗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何其绚丽！更何况“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刚过萧关，侦察兵（“候骑”）便告知我军首长（“都护”）追击敌兵已经深入到敌巢燕然山。这军威又何其雄壮！

这首诗最耐人寻味的还是《红楼梦》中香菱提到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句，它告诉读者如何写景、如何赏景的诀窍。先说写景。香菱说“直”字、“圆”字不可换，正说明这两个字用得准确、形象。其实，岂止是香菱所说的这两个字，整联中十个字均不能一易！读者不妨细细揣摩：上句中，“漠”就是沙漠，不正是边塞所特有吗？以“大”来形容，更突出了荒漠的浩瀚和辽阔；“烟”即烽烟，边防报警独用，冠以“孤”字，显出战争环境之严峻；而以“直”字来状写“烟”，既真实可信，又富有浪漫气息，因为烽火报警时烧的是狼粪，其烟又黑又浓，冲天直上，显而易见。同时也因为大漠之中，荒旱无风，故狼烟直而不斜。再者，“直”字透出一种精神：其“烟”尚且直正，戍边之人那坚毅、挺拔的品格则更是可以想见。下句中，“河”乃黄河，源头正在西北边塞；“长河”之“长”，是因为大漠中没有别的景物，所以黄河给人以“长”的感觉；“落日”最为苍茫悲壮，适合表现边戍之事；而“圆”字既符合大漠长河处日落时无遮无掩的真实，也突出了作者的一种感觉。

以上乃写景的经验，就是选用最为精当的字来表现事物的形象。形要真，“真”到让读者“倒像是见了这景的”；字要准，“准”到再找不出另外的字来“换这两个”。而读者从作者的写作中又可悟出赏诗、观景的诀窍，那就是：赏诗，要玩味每一个精当的字，从中领会诗的意蕴；观景，要领略景物之外的精神，这样才能真正获得生活的启迪和美的享受。读者休闲之时不妨一试。

（李敬一 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