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营街
关于上营街的名字,《衢州市地名志》(127页)认为这是“以元明时驻扎兵营及地处衢江上游方向而得名”。关于这一时代,统辖衢州的最高长官称达鲁花赤,蒙古语为镇守者,均由蒙古人担任。根据康熙《衢州府志》担任此职的有瞻思丁、小布伯、失剌失里、孛罗帖木儿等,其中尤以维吾尔族薛超吾儿最被人怀念,他亲自整理地方文献,以仁恤民,并留下诸多诗文,不幸在朱元璋攻城后投水殉职。
上营街北眺
清嘉庆十六年《西安县志》(239页)记载:“(水亭)街南:上营街,在太平坊同旧天后宫前。”到现代,这条街的记载是:“上营街位于市区西部,北起水亭街、下营街口,南至美俗坊、天后街口,长194米,宽7米,水泥路。”(见《衢州市地名志》)
衢州本地作家淡舟在带有虚构色彩的《神篙》中这样描写上营街曾经有过的民国街景:
江面上桅樯林立、行船如织。码头沿岸的通广路、水亭街、上营街、下营街上,各种店铺一溜儿沿街排了开去,有铺面上摆放着笋干火腿红糖咸鲞什么的南货店,有经营针头线脑等乱七八糟的小零碎儿外加烟酒蜡烛洋油的杂货店,其他的有米店布店棺材铺、酒馆茶馆澡堂子;有小门脸儿半遮半掩躲在弄堂深处的“野鸡店”,有门户大开高声高腔的戏园子;糕饼店、典当行、搬运行、木器店、铁匠铺杂七杂八的大店小铺总有一百多家,南来北往的各式各样的操不同口音的人,把“四喜亭码头”一带弄得熙熙攘攘的,却也热闹非凡。〔82〕
上营街的红色
1949年1月23日下午,正准备去樟树潭和九华乡发动纸业工人开展革命斗争的江文焕、林维雁,在西安门码头航船上被特务逮捕,这是被拍成电视剧《血洒黎明》的衢州“六烈士”的一幕。上营街上郑南轩就是六烈士之一。郑南轩,又名清燊,1920年出生于上营街,194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83〕当年在上营街最大的油行就是郑南轩与他哥哥郑仲轩共有的“诚益油行”,在上营街42号。《衢州市志》记载,他把自己分得的油行资产全部捐献给党作为支部活动经费,并出钱购置了翻印文件用的滚式油印机,印制宣传品,以及收音机等。油行也成了地下党活动的场所。
郑南轩烈士像
据王汉卿老人说,诚益油行开在上营街靠城墙一侧,现在已经被拆掉了。“油行蛮大的,里面有一个我们衢州六个烈士之一,是烈士家属,是大老板的兄弟。”〔84〕王汉卿说自己小时候看见过郑南轩,他穿着长衫,很高级的。我们是小孩子,不会和我们说话的。老人说,郑南轩家里有地下组织,夜里还要发报,做的是类似于“潜伏”的地下工作。“我没有见,但大家都晓得的。”
1949年1月23日,在西安门船埠头,六烈士的江文焕和林维雁准备乘船去樟树潭时被捕。而郑南轩是于1949年3月19日被铺,4月中旬牺牲。在《营救南轩烈士片段追述》一文中,作者郑仲先回忆起自己哥哥郑南轩被捕后,自己和家里人展开营救的那段经历:“在南轩被捕以后,我们的心情惶恐,无一日宁。只要传来片言只语对胞兄生还有利,无不尽力取从。”〔85〕郑仲先说当时衢州有很多特务,不论大小,借郑南轩被捕一事直接或间接威胁或者逼迫他们,“予取予求,危言耸听,百般勒索,形同过江之鲫,彼时家属小心慎微,未敢稍涉简慢”。
得知郑南轩被捕是国民党城防指挥部所干,起初囚禁在王石林(疑为黄石麟:作者注)家,后来囚禁在旧法院。郑家人辗转反复,试图营救。在诚益油行对面是叶震兴店铺上营街出口。叶家叶元椿的妹夫王多祥此时亦被捕,是“六烈士”之一。于是两家自早到晚商量,最后想到当时掌握生杀大权的上海警察局局长毛森。毛曾在衢州就读,与一位叫毛守梅的有师生关系,并在老师家住过。毛守梅愿意亲赴上海去说情。然而,在通过种种关系疏通打点后,被告知国民党已掌握确凿证据:“① 证实是共产党员;② 在当地动员策反部队。都是属于格杀勿论罪。”同时还被告知,如果国共两党和谈成功,性命可保,否则难说了。而当时和谈破裂已见诸报。回忆当时“六烈士”被处决的路上,一位受叶元椿所托的职工远远地跟着,他说:“大约半夜时光,地方法院走出一大群人,前后灯笼火把,中间有一大队枪兵,押着几个犯人,向南街走去,我远远跟在后面,走到十字街头,他们不向南转弯出新城门,而是朝新桥街直走。我走到十字路口,有位岗哨不许我前进,只得折回。”〔86〕1949年4月中旬的一天,在黎明前天色最阴沉的时候,郑南轩、江文焕和衢州中心支部的其他四名成员被敌人残忍地活埋于衢州东门的郊外,六名烈士的平均年龄仅为28岁。郑南轩当时年仅29岁,而他被害的消息郑仲先却不敢告诉自己的亲人:“消息尽管恶劣,处境也极其恐怖,但未敢稍事泄露,盖老母痛失爱子情已难堪,不惜饰词相劝慰,令人心碎,还有稚侄遗孤,频问‘爸爸胡不归?’”郑仲先写道:“此情此景甚惨,每抚念及此,犹令人唏嘘不已!”
86岁徐文华说,“郑南轩的妻子是小学教师,二人有一子一女。郑南轩就义后不久,妻子改嫁,留下一儿一女。据93岁的汪栋时说,郑南轩的哥哥后来到嘉兴去了。诚益油行解放后亏本,欠一屁股债,债务都没还清,倒闭了,就到嘉兴去了,以后来过衢州一两次,我见过的”〔87〕。
诚益油行解放以后继续开设。《燕明笔记》提到了上营街成义(应为“诚益”)油行的工资问题:“工人对工资问题与资本家斗的尖锐,但如农民找老板减租时则表现有些袒护老板(主要是店员)表示立场不稳,原因怕老板从店里动资本还账缩小资金。”〔88〕其中提到成义油行,农会要从商店拿钱,店员不叫提,老板就挑拨,这样造成店员对农会的仇视。1991年,上海电影制片厂与衢州电视台摄制了电视剧《血洒黎明》反映六烈士的故事,其中有许多镜头就在水亭门。时任市长郭学焕亲自组织拍摄。
上营街的“富足”
网友木头格子曾这样写道:“上营富足,下营肃穆。”“富足”二字从何而来?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在《神篙》中有一段对于码头搬运工人的描写:
旁边不远处有两个壮实的码头搬运工在帮一艘杭州来的商船卸货,一只估摸着总得超过四百斤重的洋油桶被俩人放倒了,穿了索,用竹杠抬起,在俩人“起来吆,嗨”,“起来了—吆,嗨”的一唱一答中,就踏着搭在船帮和码头石阶上的尺把宽的踏板,颠颠悠悠地上了岸。搬运工们所发出的号子声,一路吆喝了开去,洒在街弄里,散在江面上。中间夹杂着各种叫卖声:“香烟洋火要否个,白糖饼—鸭子糖”“热辣辣烧饼哦—油炸馃”“毛豆腐—来了哦”。
看到这里不禁发问,这抬着洋油桶的码头搬运工是不是在给上营街的哪家油行搬运?通过我们的考察,上营街这里油行很多,随便说说就有几个:诚益油行、全盛行、汪同顺油行、大成油行(由常山人合伙)、振源油行、裕光油行、隆裕油行,还有上营街的叶吉记庄,等等。这些油行有的是经营着代客买卖的牙行业务;有的比如叶吉记庄是专替杭州同吉油行特约采购油脂;也有的不设字号,以个人名义专替沪、杭、宁、绍客商采购,从中收取佣金的。这些油行有点类似今天的贸易公司,除非是遇上战争年代,“每天只要能收到几担油,抽取的佣金,就足够一家温饱”〔89〕。
除了油行,上营街的当铺也值得一提。95岁的王汉卿老人说,现在上营街8号、10号和12号曾经是龚家当店。店大门在现在的上营街12号,后来500块钱卖给叶家。据《三衢战守记》记载:清咸丰年间,衢州有5家当铺,但资金实力不厚。其中坊门街的龚家当店在战祸中受损,难以继业,卖给杭州胡雪岩。后胡雪岩转给王文韶和钟骏声。王、钟合伙投资银十三万八千两,开设“亿成”“亿和”两家当铺。光绪十五年(1889年)以后,衢城有当铺3家,即“亿成”,设坊门街,“亿和”设上营街,“张复裕”,设后街巷。
叶家买下的是亿和当铺还是龚家当铺,这个答案似乎还不清楚。但是这一片房产确实曾是属于叶半城叶家所有。现在的上营街8号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至今保存十分完整。据说,这房子是为叶家儿子结婚准备的,哪知刚造好衢州便解放,房子收为国有,成为衢州市政府办公所在地,现在是衢州市委宿舍。阿祥在其博客中提到,当年衢县县委书记董炳宇、袁方烈以及戴万祥、范泰山、谢高华等领导干部都曾经住在这里。古居内还藏有江南难得一见的古建筑阁楼,修复如初。据在“通天星”退休的徐女士说:“前几年这里被某电视剧导演看中,并请来了一批演员拍了电视剧。”
叶家后人叶志雄说过,水亭街上的“叶震兴烟店布店”一直通到上营街,叶家的土纸经销处亦在此处。上营街的门一般不开,除非是要搬运土纸才打开。当年叶家的土纸有专门的运输行来搬运。《“水亭码头”今昔》一文介绍:“汪胜余行主要承运衢州土纸,叶仕衡家运销杭州以及北方的土纸专向汪胜余行托运。”〔90〕
上营街同下营街一样,靠城墙的一侧已经被拆,对于过去记忆的物质承载不再。阿祥在博文中提到,古城墙在六七十年代还有五六米高,七十年代“深挖洞”时,居民在屋后的古城墙底挖了不少地道。八十年代上营街有一件爆炸性的新闻,古城墙底的地道里发现一万多斤粮票,经公安调查后破了案。一万多斤粮票是航运社办公室里的出纳准备发给渔民的口粮。被盗的还有现金,但现金已被小偷花得一干二净。作案者是住在上营街某单位干部的儿子。此事一经爆出即轰动全城。而今西面的居家在老城改造时连同城墙一道被拆除了。10年时间已过去,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古城墙地基上竟郁郁葱葱地生长着一片遮天蔽日的杂树林。
上营街上的贞孝坊(见《孝义周氏族谱》)
贞孝牌坊
细数起来,上营街上的古迹还真不少:太平坊(已消失)、财神庙(房屋仍在)、西河徐氏祠堂(仍有留存),还有老天后宫(已拆除);而根据上海图书馆藏《孝义周氏族谱》(36页)中记载,下营街靠城墙一侧的孝义周氏祠堂在上营街还有一座贞孝牌坊:“太贞姑前明奉旨建坊旌表,额赐‘贞心天授’四字,遗址在城西上营鲁氏故居,迄今主宗祀者犹岁于长至日收,租一千四百文以佐祭品。”民国《衢县志》(1130页)中载,因贞一公之孙女守贞不字,故以孝义称。此女子在家谱中被尊称为“太贞姑”。《孝义周氏族谱》(28页)载有贞姑的侄子进士周洪对贞姑的评价:“贞姑之心如冰清,贞姑之质如金坚,坤之大亨贞比之,元永贞贞之,时义大矣,以事亲为孝,贞以抚幼为义,天地之道贞乎观者也;日月之道,贞乎明者也。贞姑之德,贞乎孝义者也。呜呼!此曰名标彤管贞德达九重,他年烟霭金垆贞风馨乎!”落款是“庚戌进士年宗愚侄洪顿”。周洪,字大猷,西安人。《衢州府志》称他“知易州,易俗剽悍,洪以文学化之,招抚逋亡存恤邻。”
太平坊
民国《衢县志》(220页)如是记载上营街:“朝京门右转,太平坊至老天后宫。”太平坊在民国《衢县志》中并无记载,《衢州府志》(642页)记载:“太平坊,朝京门内。”然而住在下营街的王汉卿老人说,太平坊其实就是个地名,没有东西。也就是方志所说的“各以为坐土人民之完粮纳税,悉依坐土为标准”。王汉卿说这块区域太平,当年长毛(太平天国军)攻打衢州城,杀进东门时,上营街财神庙对面还在演戏,所以叫太平坊。〔91〕这个戏台就是搭在财神庙前,一座骑街长廊西头的戏台。据说戏台不大,观众就坐在长廊底下。
从衢州博物馆所藏《西河徐氏族谱》记载可以看出,太平坊确有存在,其址似乎就是西河徐氏祠堂。族谱中《祠堂纪事记》提到:“戊辰冬祠宇遭火灰烬,仅余列祖木主而已……于是聚族而谋,仍卜于太平坊之旧址。”太平坊从风水上来说“位震向兑,爽气西来,秀水环绕,有是哉,徐族绵延之兆乎”。《祠堂纪事记》中还提到“太平坊旧祠墙脚”引发的诉讼案:“而太平坊旧祠墙脚自前明已有突,有陈姓控称墙脚为伊业,邑侯高公亲勘庭讯,申叶姓买得,胡姓老契载有西至徐祠墙脚一带,其代书原即是陈姓父子,诬占不辨而明。遂援笔立有审单,永远作据,至新祠两旁尚有隙地,并墙脚俱揽人种租充祠用,而余地乃不致失遗。”看来太平坊和西河徐氏宗祠有着深厚渊源。
西河徐氏宗祠的一部分目前为“邵永丰”麻饼博物馆。从《西河徐氏族谱》的“祀规簿”记载来看,当年这一带有过许多店,都是民国时就不曾听说过的,可见当年太平坊一带也一直是繁华的商业地段。祠堂内有“祥源裕栈”,出租为七十六千文,三圣祠也出租商用,此外还有:上营祠前坐西朝东的“荣茂香店”;上营祠边左手的“凝瑞堂”;上营祠前坐西朝东的“毛有章店”;上营祠前坐西朝东的“高供泰”;上营祠前坐西朝东“长原栈”“姜缝苟店”;祠右“程根松店”“济成栈店”等,均为西河徐氏祠产。
旧时的水亭门一带可以说是寸土寸金。《衢县土地志》(290页)中衢州城区1934年标准地价区段等级表中将包括上营街在内的若干街巷定为乙级区段,每亩标准地价为5—8万元,仅次于包括水亭街在内的甲级区段(每亩标准地价为7—10万元)。西河徐氏由于祠产多,每年祭祀所买的胙肉、馒头、香饼等数量巨大。72岁的徐湖北说:“徐姓在衢州是个大姓。徐家祠堂最大的特点就是重视教育,读书人分别有奖励。普通族人发每年发香饼(麻饼)两只,16两称4两肉;高小毕业生发香饼4只,半斤肉;初中毕业生发香饼8只,一斤肉,以此类推。我隔壁村有个大学生,竟雇人把一担香饼和猪肉挑回家。”〔92〕此外西河徐氏祠堂门口还曾有一照壁,其命运亦如周王庙前的照壁一样,早已消失。
老天后宫
老天妃宫在衢州地方志中有详细记载。康熙《西安县志》记载老天后宫:“作天后宫,在县治西,朝京门之南。明时军衙漕艘吏卒所建。天妃海神,海中市舶奉之极谨,明初永乐时犹踵元制,用朱暄、张清行海运后改漕,因袭旧制而祀之,今犹军卫旧家主其祀事云。”民国《衢县志》(380页)也有记载:“清嘉庆间,闽商公建新天后宫于天皇巷,自为福建会馆,成立后此庙(指老天后宫),日即颓敝,无过问者。光绪十九年因座间有杨将军(据云亦明代运漕粮者)神像显灵,里人遂醵资重新之,香烟一时称盛。”清代时,老天妃宫为清军中营营口所在地。
78岁的徐先熙老人是上营街西河徐氏祠堂后人,说起天妃宫他还讲了自己有一年与爱人到衢州去,住在上街供销旅馆。馆门口叫三轮车,请绕老天妃宫这里过去。车夫称老天妃宫不知道。再问从上营这里转,他说老天妃宫已经拆掉了。〔93〕老天后宫是在20世纪80年代拆的,庙宇拆掉时,天妃像还在。徐先熙从上营街看过去,可以看见那个天妃还坐在神台上,是泥塑。至于后来怎么处理徐先熙并不知道。“老天妃宫我没有进去过,因为里边是当时是竹器的作坊。”王汉卿老人回忆,老天后宫就是皂木巷那边的马路中央,没有现在天皇巷里的天妃宫大。他小时候还在老天后宫里上过学,“有好几个老师,姓陈的,姓许的。《三字经》,老师教你,你回去自己背,背给老师听,背不来就跪。”
试想当年的人们走在上营街上,首先看到的就是高高的太平坊和贞孝牌坊,还有财神庙门口的骑街“路亭”。周边都是掌控衢州进出口的“贸易公司”。到了晚上,路亭里幽暗昏黄的清油灯光忽隐忽现,给夜行的人们带来一丝光亮。街道两边有各式店铺,来往的商人、搬运工、小贩等等熙熙攘攘,还会驻足长廊看一下戏,乃是名副其实的太平景象。
(张崇、吴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