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太阳
第二天一早,辛星与沈流川差不多同时醒来。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却在清晨的时候才吵醒了两个人的梦。沈流川拉开窗帘,晨曦的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刚好落在纯白色的床上。连同床上的那个人,仿佛都被镶上了一圈光晕。辛星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眼,本能地将头埋进被子。
沈流川走过去,半卧在她身边,揭开被子寻出一张迷蒙的脸。顿时心中一痒,仿佛开出了整个盛夏。
“该起来啦,你妈还在等你送早饭呢……”
一提到陈娟,辛星便一声哀叹:“头疼……”
“头疼也得去啊……”
说着,一个吻便落在了辛星的额头,然后又被肆意揉乱了头发。摸头这件事,似乎成了沈流川情有独钟的一个爱好,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乐在其中,而辛星亦然。
刷牙的时候,陈娟打来了电话:小星啊,起床了吗?你早饭别买了,我这边已经做了。你跟流川一起过来吃早饭吧……
“哦,好……”
挂了电话,沈流川有感而发:“真幸福,一起床就有人做好了早饭……”
人或许就是这样,无论是酸的还是甜的,但凡是得不到的,必然就会觉得是最好的。
“幸福吗?我倒是觉得买来吃的早饭更香更好吃……”
“是吗?”沈流川看着镜子里的彼此,假意沮丧道:“本来还打算以后每天早起给你做早饭来着,看来是不用了……”
幸福感油然而生,可辛星一想到前天的那盘炒鸡蛋,便又不敢恭维于沈流川的厨艺,于是投机取巧道:“那你可以每天早起去给我们买早餐啊,你方便,我也乐意……”
辛星喜笑颜开,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沈流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变着法子大赞辛星说得有理……
到了琴行,陈娟已经准备好了一桌的早餐。辛星的冰箱里原本没什么东西,陈娟一来,立马被塞得满满当当。
沈流川吃了几口,溢美之词便脱口而出:“阿姨,您这厨艺真是绝了,难怪小星会嫌弃我做的早餐……”
得了未来女婿的赞扬,陈娟心情大好,可骨子里的某种东西又逼着她谦虚:“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不过就几个家常菜而已……”
吃过早饭,沈流川便走了,琴行里便只剩辛星和陈娟。陈娟念念叨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辛星都是随便应着,没听进什么,直到后来的一句:你们结婚,彩礼什么的,他们打算给多少啊?
辛星最痛恨的就是陈娟在她面前提起“钱”这个字眼,自从父亲去世,这个字就变成了一根悬在二人中间双向的利刺,一来一回总刺痛着彼此。辛星从包里取出了那张银行卡,昨晚她想了一夜,觉得这该是最好的办法。
“我见过他爸妈了,这是他爸妈给的二十三万五千八百……”
“什么?这是,见面钱?还是彩礼?”
“你就当是彩礼吧……”
在辛星成长的小县城,二十三万五千八百已经是一个不小的金额,普通家庭,一般都只给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
“那,这……”陈娟拿着手中沉甸甸的银行卡,也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才说了句:“那我去取十万,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还不错,至少,还给她留了十三万五千八……
“不用了,你都拿走吧。”
辛星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陈娟是她的母亲,怎么说也曾血脉相连十个月,怎么就落到了今日这样不堪的地步?这究竟是辛星的问题,还是陈娟的问题?可无论如何,这中间总有一个地方是出了错的,只是她们都不愿去剖出这个点在于哪里,因为一旦找到,必然鲜血淋淋。
辛星永远忘不了,回到家那一刻,手指触摸到父亲脸颊时的那一种传进骨子里的冰凉,还有他微微阖上、却未阖得彻底的一双眼睛。病痛将他折磨得脱了相,化疗,又夺去了他的头发。姑父说,那天他寻遍了整个市场,才买到了一顶假发……
辛星觉得,父亲之所以没有阖上眼睛,是因为一直在等她。她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放不下。可他没能等到,甚至是一个电话,所以他死不瞑目……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念着对父亲的那份思念与悔过,一开始辛星觉得父亲怎么说也该常来她梦里看看,或是她从梦中找寻到父亲的影子,可是时至今日已过九年,父亲没有入她的梦,一次都没有。后来偶然在一篇网文中看到,如果一个你日思夜想的人迟迟不肯入你的梦,说明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遗忘,或是记得,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人们总是站在生的层面去看待死亡,可是死了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站在死中,来看我们活着的人?我们遥遥相望,活着的人未必想生,死了的人,又未必想死。翻来覆去,不过就成全了“生”与“活”两个字。
辛星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感性的人,她也曾想过浪漫至死不渝这样的情事,而今,都淡漠了。此时此刻,她只想与沈流川好好地、风平浪静地过完余生。沈流川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他有担当、有才识,最关键的,是他们彼此相爱。
年幼时辛星曾试图窥探爱情,可从书本上看来的,与自己父母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她渴望书中爱情的美好,又恐惧现实中婚姻的狰狞。后来长大了些才得知,父母的婚姻,是旧社会的包办婚姻,于是她才知道,父母之间,即便是不吵架的时候,也是没有爱情的。
“小星,我拿那么多钱,也没用。之前你给我的五万,我把社保交齐了,下个月开始就可以领退休金了……”
辛星没有说话,与陈娟的交流方式,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淡漠,以至于要再改变些什么,她都觉得没有必要了。
见辛星不说话,陈娟问了一句:“小星,你是不是在怪我?”
辛星倒是诧异,这么多年了,陈娟还是第一次问出这样的问题。辛星知道这个问题定是憋在陈娟心里很多年了,如今,她倒是有勇气问了。可陈娟提起了勇气,辛星却没了那个心,她依旧淡漠:没有……
千言万语,再多的责怪,皆敌不过岁月的摧残。有些事,并不是原谅了,也不是不原谅,只不过,就是无所谓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单靠弥补,是补不回来的。既然当年陈娟没有成为辛星的太阳,那么事到如今,辛星也不再需要那颗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