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篇

第八圈（续），第六沟：伪君子。黑魔鬼追赶但丁。

沉静地，孤独地，没有护送的人，我们走在堤岸上，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好像两个小兄弟跋涉长途一样。我心里想：“他们这场祸是因为我们而生的，他们一定恼羞成怒了，本来的恶意，加上新近的愤怒，他们一定要追赶我们，要像狗咬兔子一样残忍。”我想到这里，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立即掉转头去望一望。我说：“老师，我们快些躲起来，我害怕马纳勃郎西呢！他们已经在我们后面追赶了，我似乎听见他们的声音了！”他对我说：“你的思想正和我的符合，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假如我们能够从这堤岸下到右边的沟里去，那么你所担心的追赶就可以避免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看见他们张翼追来，距离不远了，他们的目的是捉住我们。我的引导人突然抱着我，从坚硬的堤岸上，背贴着岩石，一直滑到第六条沟里。冲转磨坊水车的急流，也没有我的老师这时下降得快。那些魔鬼已到了我们的头上，但是他们不能够下来，我们不必害怕了，因为上帝的布置就是如此，他们管理第五条沟，别处是不准过问的。

在这里，我们看见一班穿着彩衣的人，他们用十分迟慢的步伐向前行进，一路哭着，看他们的神情疲乏不堪。他们披着一口钟，帽子盖到眼睛，和哥罗尼的僧装差不多。他们的衣帽，外面涂着金，光辉夺目，但是内质是铅的，十分笨重。这样笨重的衣帽，永久地穿在身上，是多么劳苦呀！

我们转向左边，和他们同方向行进，观察他们的苦恼。这些鬼魂的负担太重了，他们走得很慢，我们把他们一个一个地超过，一会儿相见，马上又落在我们后面了。这时我对我的引导人说：“看是否有几个的名字和行为，可以让我们知道，我们一边走着，一边注意着。”其中有一个懂多斯哥语的，在我们后面叫道：“你们留步，你们在昏暗的空气中跑得这样快，你们所要知道的，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引导人掉转头来对我说：“等一会儿吧，以后再伴着他们慢慢地走。”我站定了，看见两个人，脸上现着急于要赶上我们的神情，但是他们笨重的衣帽和狭隘的道路使他们快不起来。他们赶到了，斜视着我们，一言不发，自个嘀咕起来：“从他嘴唇的动作来看，这一个似乎还是活人，假如他们是死了，怎么会有不负着重物的特权呢？”

于是他们对我说：“多斯哥人呀！你光临可怜的伪君子队里，大概不至于不屑告诉我们你是谁吧。”我回答他们道：“我生长在那美丽的亚诺河边上，在佛罗伦萨城之中；我的肉身从没有离开我。但是，你们是谁呢？你们这样苦恼，眼泪淌在面孔上。这样光亮的刑具是为的什么？”其中一个回答我道：“我们金黄色的斗篷是铅做的，铅是这么厚，重到要压断秤。我们两个是机关职员，我是波罗格那人；我叫作加答那诺，他叫作罗特林谷，我们两个曾被你的城请去做和平的维持人呢。”

我说：“朋友们呀！你们的罪恶……”但是我不说下去了，因为我看见一个犯人躺在地上，成十字形，用三根木桩钉着。当他看见我的时候，他扭动他的身体，从胡须里叹了一口气。于是那人对我说：“你所看见的犯人，他曾经劝告法利赛人为民众而牺牲耶稣。他裸着横在路上，这是你看见的，我们从他的身上踏过，使他知道我们每个人的重量，他的岳父也在这条沟里受着同样的刑罚，还有别的议会人，这个议会是犹太人不幸的源头。”

当时我看见维其略对那十字形躺着的犯人表示惊讶。后来他说：“请你告诉我一桩事，是否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越过这条沟，用不着去请求那些黑色的魔鬼。”那人马上回答道：“近在前面，出乎你意料之外，有一块石头，它从那高高的石壁起，经过每条残酷的沟，不过在这条沟上的却是断了。假如你们爬上那倒在沟底的断石，就可以越过这条沟，爬到那面的堤岸了。”我的引导人站定了，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那里拿铁耙子的恶人，指给了我们一条错路！”那人又说：“我在波罗格那曾经听见人说起魔鬼的罪恶，其中之一就是说谎，他们是说谎的老祖宗。”

于是我的引导人大步向前走了，他似乎有些恼怒。我也离开那些负重的鬼魂，跟着可爱的脚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