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的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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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日至二十三日 船中

在万人拥挤中下了船,那时,天色是晴朗的,海风吹刮着,令人深感着凉快。

四点钟了,只听得一片锣声喧天,汽笛不住地呜,象征出是要开船了。在未开船的一刹那,真的,已经把整个社会里普遍的几种情形描写出来了。你可以看见茶房们的凶猛;你可以看见从岸上下来卖席、卖扇的,和借卖席、卖扇为名,而来盗取人家的东西的;你可以看见小贩们的“大称称入,小称称出”;你可以看见少爷小姐们,因事求到茶房,受茶房敲竹杠的。总之在这最短最短的一刹那,已把社会的内幕完全揭露了。在一般人不知道都市的腐败以前,以为都市是一般人的天堂,而不知实为穷人的地狱呵!

船,慢慢的有点儿动了,可是那些扒子手还不肯退去,还在那边“呵!相公买扇子呀!买席吗?好凉快呵”地叫着,说时装出鬼脸来。这种人的装束,就有些刁诈,他们的面貌更不用说是奸刁啰!两只眼睛在一方面叫时,一方面四顾,看看有没有较易取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人在注意到东西。总之,一身刁诈就是了。

那些茶房看见了他们还不肯下去,于是用凶猛的手段来了,打、骂、推做出种种驱逐的行动。

船,渐渐地驶出了群山环抱的海口,前面是一片茫茫的阔水。远远的几只渔船,在岛的附近蠕动着,在这苍茫的阔海上蠕动着。

出口的时候那种天色完全变了,慢慢地由晴而转为阴了,尤其是我们的船所向的方向是浓云满布,看看大雨将要临头了。于是个个人的情色都非常紧张。

船也因外面的风浪大,一高一低,摇摇不定,我只吃了一碗饭,便再也吃不下去了,于是呼呼地进入了梦乡。一阵阵的雨向我打来,我只以被向头上盖;可是一条毡子,一张帆布床,都已湿透了,不能睡,只得爬起来。啊,天已黑了,潘先生到哪里去了?虽然有一盏电灯,可是能够看得清楚吗?唉!天呀!我真懊悔不该来了。“应彬,这儿来!”潘先生也因风浪大,睡进被窝中去了,所以我看不见,他见我这么的慌张,所以叫起我来。我也不管得三七二十一,一个翻身,便转到他的身边去。他那边的帆布床也已盛满了半床水,我在沐浴了。

一片叫苦的声音,煞是难听,可是天还不肯宽宥他们(尤其是一般少爷小姐),雨仍旧紧紧地迫着,不住地下。嗄!这时候,真的插翅也难飞了。在哭叫的声音中,又杂着“咿!……呵!”的呕吐声。唉!真可怜呵!

这一夜,便在这风、雨、雷、电中度过去了。

第二天,又是海浪滔天。这时候,我真懊悔不该来了。假如船覆,还有什么希望?何时可到得上海呢?

十九日的那天清晨七八点钟,船已停在厦门的小港中,我非常欢喜,以为可到厦门去玩一个痛快了;可是那倒霉的船主偏不驶近岸去,只在距离厦门五六十丈的地方停下了,使我们看见了厦门与鼓浪屿,而不能去玩。

船在那儿停了一天一夜,我触动了乡愁做了一首词这首词的词牌是“浪淘沙”。

碧海阔茫茫,

白浪飞扬;

海鸥常现波涛上。

夜间飓风呼噪急,

令人惊惶。

独自倚船樯,

无限悲伤;

别去爷娘背井乡。

望着苍茫无涯海,

悲涌愁肠。

在船上,整整地过了六天六晚,才到上海。这时候,我想起了船上的一切情形,不禁毛发直竖。

在船上的时候,嗄!船便变成了赌场烟坊,那“里里!拉拉!”的麻将声,真是难听。呵!那烟,更令人难过呵!什么纸烟、旱烟、鸦片烟,种种难闻的气味,充满了整个船舱。那打风浪的味道,比起这种难听难嗅的声音味道来,却真真要好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