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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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书香世家 少年入廪

客家人自古就有崇文重教、耕读传家的传统。何子渊所在的兴宁石马地区是异常贫困落后的山区,人民更是把刻苦读书作为摆脱贫穷的唯一出路。因此,家家户户都认可“不读书就拿锄头”“学而优则仕”的道理,即使家里再穷再苦也会千方百计让子女读书。这些约定俗成的风俗习惯,使石马成为兴宁有名的崇文重教之地。据考证,自宋朝至清末,兴宁考取的举人、进士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来自石马。

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何子渊家族自然十分重视教育,一直秉承着耕读传家的优良传统。

自明清以来,广东兴梅交界的小镇石马便流传着这样一首童谣:


石马八堡好马下,柳塘万户七八家;

善公做有九栋屋,三个举人共厅下。


其中“柳塘万户七八家”的柳塘,就是何子渊家族的聚居地,从元末明初迁居梅州的粤东开基祖何源美算起,迄今已600余载,传到子渊一脉为十九世。当年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何氏族人主要靠“过番”到南洋群岛、欧美等地做生意赚来的钱维持家业,而留在老家的人则做点小生意,种一些经济作物来补贴家用。

子渊十四世祖宏麟,文武双全、孔武有力,22岁中秀才。无奈时运不济,他早年主要以小本生意兼做裁缝为业。一次,宏麟到马下村三口塘卖豆腐,只见他健步如飞,左右开弓,一手托着一大簸箕热气腾腾的盐水豆腐,从下堂大门口径直冲向上堂。这一幕恰好被坐在中厅一角给老人、小孩算命的先生看到,他顿时吃了一惊,突觉这位仪表堂堂的后生仔出身不凡,长有异相。待宏麟把豆腐放稳妥后,算命先生便叫住他,重新戴上老花眼镜上下打量,啧啧称奇,缓缓开口道:“年轻人,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是卖豆腐的命,应该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据老夫看,你现在正鸿运当头——行着一条大运,以后不要再卖豆腐了。你如能抓住机会,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百子千孙,无穷无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宏麟被算命先生这么一说,愣了,心想,自己从十几岁开始卖豆腐,一直都只是一个穷秀才,快30岁了,连老婆都还没有着落,能发达到哪里去呢?于是,豆腐还是照卖不误。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

当时,他家在一个叫箭竹顶的地方,开垦有一些山地,专门种植茶树。一天,母亲叫宏麟跟她一起去箭竹顶采茶。这一去不打紧,当他看到满山遍野、长势喜人、与肩齐高的箭竹和郁郁葱葱的柿子树、板栗树、山茶树、油桐树时,立马惊呆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不正是老天爷赐给我发家致富的本钱吗?”他联想到先前算命先生的话,顿时心里豁然开朗,回家后马上放下卖豆腐的营生,开始钻研“笔杆”“柿花(饼)”的制造工艺,专门生产高档毛笔、柿饼和茶油、桐油等,并从偶然发生的一次山火中得到灵感,用“过火”的箭竹制造笔杆。自此,金黄金黄、闪闪发光、略带斑点的“何氏毛笔”便应运而生,产品沿着梅江、松口、三河坝、韩江、潮州、汕头水路一直延伸出海,行销东南亚等地,商运亨通,家境逐渐变得富足而殷实。

有一年,宏麟收购了整个石马、窑上等处出产的柿饼,装了满满一条船,会同梅县、潮州、汕头等地的客商,组成12艘装满柿饼的船队,浩浩荡荡向南洋群岛进发,准备大干一场,一路劈波斩浪,畅通无阻。

不料,天有不测之风云,商船到了金州(今苏门答腊岛)附近海面,突转东南风,只两天时间,12艘轮船的柿饼便蒙上了一层霉菌,商户顿时措手不及,束手无策,个个愁容满面,叫苦不迭,很快便有人开始将货物倒进大海,准备打道回府。宏麟见山穷水尽,进退维谷,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心情倒舒坦起来,心想“反正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于是制止大家继续倾倒柿饼,将自己身上的盘缠全部掏了出来,临时雇佣了一条小船送大家回国。他不但承担了其他11艘商船货主的回国旅费,而且将全部开始发霉的柿饼买下,亲自押送着几万斤货物驶向茫茫大海,开始了一段前途未卜的旅途……

天无绝人之路,船队在风雨飘揺的大海上航行了一个晚上,便天开云散,风向逆转为西北季风。12艘商船的柿饼立刻转危为安,慢慢泛出一层白霜,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在印尼靠岸后,柿饼被各地商贩争相抢购,供不应求,宏麟反而大赚了一笔。

于是,这一家族便逐渐发达了起来。宏麟先后建起了吉祥第、崇裕围,生下子渊太祖父初桂及仲桂、挺桂、和桂四子。长子初桂又生四子,建柳塘谷饴庐,造倚南洞培兰书室,以作子孙读书私塾。

初桂长子玉友,建星窝子顺裕庐,并购下丰裕庐,创办同仁私塾。玉友再添五子。其中,长子炳凤,立守正伯公四子晖吉(23岁中秀才)为子。

子渊的父亲何晖吉七八岁时,家中便为他娶了童养媳妇。她名叫陈万秋,是石马上庄的名门闺秀,性格开朗,知书达理。万秋其貌不扬,活像个慈眉善目的“地伯婆子”。她七岁嫁到何家后,便与同龄男孩一起接受私塾先生的栽培,家中雇有佣人专门侍候她。

说起陈万秋还有一段趣事。一日,她与几位年长的保姆及姨妈、姑姐正围坐在顺裕庐水塘旁边摘豆角,互相逗趣,笑声阵阵,其乐融融。不料,当年在江西、福建、兴梅地区小有名气,但口无遮拦、乡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理(堪舆)先生杨半仙,从顺裕庐左侧竹林小路爬了上来。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到来,将那群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村姑吓呆了,大家立即收住笑声,一言不发。杨半仙见自讨没趣,便站在水塘边,戴上老花镜越发仔细审视、打量起这群三姑六婆。最后,眼睛直勾勾地盯在长得既矮又胖的小女孩陈万秋脸上,冲口而出:“妹仔袛(小女孩),你为啥长得这么丑啊?老夫活了80多岁,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么丑的女孩!”

陈万秋镇定自若,立即接过话茬,笑了笑,说:“高园苦脉不出众,芫茜矮矮满园香。”

半仙吃了一惊,知道自己闯祸了。原来眼前这位淡定自然、浑身圆滚滚的小姑娘才是顺裕庐未来真正的女主人。于是,立即改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万秋也顺水推舟:


人子丑丑,餐餐老酒。

人子尖尖,日日挑担。

——送客!


杨半仙听到这话,顿时满脸通红,尴尬不已,连连鞠躬称是,连滚带爬从原路溜走,从此,再也不敢踏足顺裕庐半步。

某日,陈万秋突觉身体不适,仔细推算,知道自己已怀有身孕。但因年纪尚幼,12岁生日刚过不久,对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于是便找机会旁敲侧击,试探长辈的态度。

有一次,万秋见家婆正蹲在大门口喂鸡,便撒娇般凑上前去,搂着老人家的腰,娇滴滴地问:“妈妈,十三两的鸡会不会下蛋啊?”家婆不解其意,顺口回答:“讲鬼话,十三两的鸡怎么能下蛋?”陈万秋瞬时羞得满脸绯红,扭头就走。

时间到了清同治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公历1865年1月23日)午夜子时,星窝子终于迎来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啼,子渊呱呱落地。

何子渊诞生地星窝子顺裕庐水塘边的古井。从1982年至1985年,兴宁先后两次文物普查,星窝子后山出土了新石器时代的陶瓷碎片、石刀、石镞等文物,经专家考证,远在六七千年前,星窝子便有人居住(何绍洪 摄)

按客家地区的风俗,名门望族,又是长房长孙出世,少不了要热闹一番。于是在子渊满月当日何家便大摆宴席,筵开38围,并发喜帖恭请兴梅两地的知名士绅以及柳塘老屋的所有亲戚前来捧场。开席后,很快就有人提议请既是新郎又是父亲的晖吉讲几句话。没料到在此关键时刻,新郎却突然失踪,于是大家便到处寻人。但,无论如何寻找,大家几乎将整个星窝子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见新郎的踪影……过了近一个时辰,一位眼尖的长辈发现,原来晖吉躲到了桌子底下,于是叫人将新郎从主桌底下“揪”了出来,新郎因害羞而满脸泛红,仿似猪肝颜色,几乎讲不出话来。最后,企图蒙混过关的新郎只好向参加宴会的300多位父老乡亲和来宾道歉,罚酒三杯。

原来,晖吉跟陈万秋是娃娃亲,丈夫只比妻子大一岁,子渊出生时,做父亲的晖吉还未满14岁,夫妻俩因偷吃禁果而喜得贵子。

自此,陈万秋便一发不可休,接连产下11个女孩,7个男孩。人丁兴旺,闻名州里。

这也正是客家俚语“十三岁做妈,咁(勉强)到唔奈何”典故的由来。

何子渊出生后,在父辈的悉心教育下,健康快乐地成长。

有一年春天,兴宁著名经学大儒、年近八旬的石马人何济初带着罗补月等一大群徒弟外出踏青,走亲访友,来到了星窝子前面的猪嫲桥,看到一群孩子正蹲在桥边“跳石子”。大家发现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分外机灵,在那群孩子中特别抢眼,满满一巴掌的小白石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好像着了魔似的粘着小巴掌,连续十几分钟,无一落地,同龄孩子竟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于是何济初便停下脚步,跟弟子们一起围了上去,随口问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子渊因专注游戏,便心不在焉,边玩石子边回答:“东汉。”济初又问:“在哪读书?”“培兰书室。”“今年多大?”“七岁。”“家住何方?”“星窝子。”“可会作诗?”“会一点。”……一个与年龄明显不相称的小男孩,淡定自然,有问必答,而且回答得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把何济初惊得目瞪口呆。于是,他便提出要东汉模拟孔子春游、万物复苏的情境,试作一诗。

子渊放下手中的石子,站起身,望着何济初师徒来的路,极目远眺,神情肃穆,沉思良久,一言不发。这时,济初老先生的徒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便开始齐声起哄:“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俄顷,恰巧一群布谷鸟从远处飞来,“叽叽、喳喳”次第散落在小河边的青瓜棚上,子渊顿时打了个激灵,随即用手示意:“拿纸笔来。”于是大家便七手八脚地找纸、磨墨,有好事者还到路旁老屋借来了桌椅、板凳,铺排好纸张,再“请”东汉上座。站立一旁,长着满脸花白山羊胡子的何济初先生也只好将就地站在东汉小朋友身旁,耐着性子,戴着老花眼镜,紧紧盯着雪白的宣纸,只见子渊徐徐落笔:

春早

布谷催耕早,雨淋三月三。

田畴千里绿,夜静送蛙声。

——何东汉


写完,何子渊慢慢站起身,给何济初老夫子行了一个大礼,济初连忙跨上前将小东汉扶了起来,口里念念有词:“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接着便在一大群孩子的簇拥下,一老一少相互搀扶着,笑语喧哗,从猪嫲桥一直步行到柳堂倚南洞,踏进了培兰书室的大门。

在何子渊的成长过程中,良好的家庭环境,为他的学习成长提供了许多其他人所没有的优异条件。在自己家族创办的私塾里,他刻苦好学,博览群书,成绩优异,19岁参加嘉应州院试,便获得甲等第一名,被录为廪膳生员(秀才第一名)。

何子渊在世时,曾经不止一次跟他的孙子讲起过他早年的经历。他说,小时候他也是一个贪玩、好动、顽皮、争强好胜的小男孩,十几岁时,仍胆大妄为,几次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所幸最后死里逃生。但同时他又是一个聪慧好学,爱读书、会读书、乐读书的好学生,虽然有时也会逃课,受过私塾先生的严厉责罚,被用戒尺打手掌,但一直成绩很好,追求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