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送奶工踏上旅程
我跌坐在扶手椅上,感到十分恶心。恶心的感觉大概持续了五分钟,接着一阵恐惧袭来。那可怜、惨白、瞪大了双眼的脸于我而言无法承受,于是我拿了桌布遮住了他的脸。然后我跌跌撞撞跑到橱柜,抓到了白兰地,吞了好几大口。我之前曾经见过别人暴力惨死;事实上我在麦特比尔战争中还曾经杀过几个人;但这次完全不同,这次是冷血无情的室内杀人事件。我仍旧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我看了手表,十点半。
突然,我想到一个主意,然后我仔仔细细地把公寓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的踪迹。我关上了所有窗户的百叶窗、锁上了所有窗户,又把门链闩上。这时,我头脑清醒过来,才又能思考。我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弄清整件事情。我不着急,因为除非凶手回来,否则大约到明天早上六点前我都有时间思考。
很显然,我的处境非常不妙。现在我对斯卡德尔故事的真实性存在的所有怀疑都已消散。证据就躺在桌布下面。知道斯卡德尔和他一样知道这件事的人找到了他,并用了最好的办法确保他不会说出去。是的;他在我家呆了四天,杀害他的人一定想到了他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我。所以我是下一个被杀的目标。可能就是今夜、明天、或者后天他们就可能来杀害我,总之我时日也不多了。
接着我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假设现在我出去报了警,或者上床休息,让帕多克发现尸体明天早上报警。我要向警察怎么说斯卡德尔呢?我向帕多克撒了谎,而且整件事情看起来极其不可信。如果我向警察坦白,将斯卡德尔告诉我的事情告诉警察,他们只会笑话我。我百分之百会以谋杀罪名被起诉,这些旁证足以让我定罪,被判绞刑。在英国我没有多少认识的人;我也没有朋友能够跑来保证我人品。也许这就是那些暗处的敌人策划的阴谋。他们太聪明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把我送进英国监狱同用刀穿透我的胸一样,都是可以在6月15日之前摆脱我的好办法。
如果我说出了整件事情,并且奇迹般地有人相信了,这正是帮了他们的忙。卡罗里德斯将呆在希腊,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不知怎么的,看到斯卡德尔惨死后的脸已经让我坚定相信了他说的话。他死了,但是他把秘密告诉了我,我很有必要继续他的事业。
可能有人认为对于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人来说这很可笑,但这就是我想的。我是一个普通人,不比任何人勇敢,但我痛恨好人被伤害,如果我代替斯卡德尔继续完成他的事业,那个长匕首将不会就此结束斯卡德尔的生命。
我花了一到两个小时彻底理清思绪,终于做下决定。我必须以某种方式消失,并且一直消失到六月的第二个周日。接着我必须想办法和政府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斯卡德尔告诉我的事情。我真心希望他当时多告诉我些,还希望他告诉我那点信息的时候,我听得再仔细点。除了事件的基本事实,其他细节我全然不知。即便我躲过了其他危险,最后我也很有可能冒着不被人相信的巨大风险。我必须冒险,并且希望未来能发生些事情,让政府相信我的故事。
第一件事就是接下来三周继续躲藏。现在是5月24日,这就意味着我需要躲整整二十天才能冒险接近政府。我认为会有两拨人找我:想要除掉我的斯卡德尔的敌人;警察,他们是因斯卡德尔的死想要逮捕我。接下来的搜捕肯定是惊心动魄,但奇怪的是这却给我带来了一些安慰。我实在懒散了太久,以致任何一丝做事情的机会我都欢迎之极。我单独和尸体坐在一起时,若是坐等运气不请自来,那就无异于任人宰杀的羔羊,反而我倒更乐意用自己的智慧确保我脑袋的安全。
接下来我想到的是斯卡德尔有没有关于他的文件可以给我提供更好的线索。我拿开桌布,搜遍他的口袋,我不再害怕这具尸体。对于一个瞬间被杀的人,他的脸出奇得平静。他胸口的口袋里没有东西,背心口袋里有零零散散几块硬币和一个雪茄烟烟嘴。裤子口袋里装着一个折叠式小刀和一些银币,夹克侧口袋装着一个旧的鳄鱼皮雪茄盒。我见他做过笔记的小黑色本子不见了踪迹。毫无疑问是被杀人凶手拿走了。
但当我抬头,我不经意间看见写字桌的抽屉被拉了出来。斯卡德尔从来不会这样,因为他最爱整洁。一定是有人在找什么东西——也许在找那本笔记本。
我查看了整间公寓,发现所有东西都被搜过——书夹层、抽屉、橱柜、盒子,甚至是我衣柜里衣服的口袋和饭厅的餐具橱。都没有那个本子的踪影。很有可能杀人凶手之前没有在斯卡德尔身上发现这个本子,后来在别的地方搜到了。
接着我拿出一本地图集,找出一张大的英国地图。我想找个偏远的荒地,在那里我的野外生存技能可以派上点用场,因为在城市我像只被困住的老鼠。我认为苏格兰为最佳选择,因为我是苏格兰人,我可以像任何一位普通的苏格兰人一样来去自如。刚开始我有点想装扮成一位德国游客,因为我父亲曾经和德国人共事,我从小就学会了讲一口非常流利的德语,更别说我花了三年在德国殖民地达马拉兰[15]淘铜矿。但我觉得扮成苏格兰人不怎么显眼,而且警察可能掌握的关于我的信息不太能想到我是个苏格兰人。我最终确定加洛韦[16]为首选。这是目前我能想出的离我最近的苏格兰野外地区,而且从地图上看,人口并不过多。
我搜索了火车时刻表,得知有一班火车早晨7点10分从圣潘克拉斯车站[17]发车,下午晚些时候就能把我送到加洛韦的任何一个车站。这十分不错,但更重要的是我如何到达圣潘克拉斯车站,因为我十分确定斯卡德尔的“朋友们”肯定会在外面监视着我。我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然后我有了主意。首先先上床睡觉,捱过难熬的两小时。
四点钟我起来了,打开了卧室的百叶窗。晴空万里的夏日早晨,微弱的光溢满天空,麻雀开始叽叽喳喳。我突然有了一种十分厌恶的感觉,觉得自己是被上帝遗忘的傻瓜。我倾向于放任自流,相信英国警察会正确看待我的案子。但当我重新审视当下境况,我找不到任何能够推翻昨晚决定的理由,于是我苦笑着,决定继续我的计划。如果大家能理解我,我没有感到任何一丁点恐惧,只是不想自找麻烦。
我翻出了一套常穿的粗花呢套装、一双结实耐穿的钉靴和带衣领的法兰绒衬衫。我在口袋里塞了一件备用衬衫、一顶布帽、一些围巾和一支牙刷。两天前我从银行提了一大笔钱,全是金币,以防将来斯卡德尔需要钱,我从中拿了五十磅放进我从罗得西亚[18]带过来的皮带里。这大概够我用了。接着我去洗了个澡,将嘴唇上又长又下垂的小胡子剪成了短的胡茬儿。
接下来就是下一步。帕多克通常在早晨七点三十准时到达,用钥匙打开弹簧锁进门。但根据我沉痛的经验,大约六点四十左右,奶瓶叮叮咣咣,吵得我不得安宁,送奶工就出现了,把我的牛奶放在我门前。有时我出门早,赶车时见过送奶工。他是个年轻人,身材和我差不多,胡子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白色长外套。在他身上,我赌上了我所有的运气。
我进到乌黑的吸烟室,清晨的光线开始透过百叶窗慢慢照射进来。我喝了一杯威士忌掺苏打水,吃了橱柜上的饼干当作我的早餐。那时,已经快要到六点了。我把烟管放进口袋,从壁炉旁桌子上的烟草罐里把烟草装进烟草袋。
我正要抓烟草时,手指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斯卡德尔小的黑色口袋笔记本……
这于我而言,看起来是个好的兆头。我拿开尸体上的布,惊讶于他面部中透露的祥和与尊严。“再见,老兄,”我说道;“我将会尽我所能来帮助你。无论你在哪里,祝我一切顺利。”
接着我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等着那位送奶工。这是计划中最难熬的部分,因为我好几次忍不住要夺门而出。六点三十过去了,六点四十过去了,但他始终没来。这么多天里,这个笨蛋偏偏选择今天迟到。
六点四十五分又一分钟后,我听见了外面瓶子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打开前门,正是那位送奶工,他正在从自己搬来的那些牛奶瓶里找出我的那份,一边嘴里吹着口哨。猛地看见我,他吓了一跳。
“进来一下,”我说道。“我想和您说句话。”我把他请进了饭厅。
“我觉得您是个喜欢玩儿的人吧,”我说道,“我想让您帮我个忙。把您的帽子和衣服借给我十分钟,这是一磅,给您的。”
一看见这金币,他的眼睛就睁大了,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他问道:“是啥游戏嘞?”
我回答道:“打赌,我没时间解释了,但是要赢这场游戏我得装扮成送奶工十分钟。您要做的就是呆在这里,等我回来。您会有点迟,但没人会有意见,而且你还能自己拿着这一磅金币。”
他高兴地说到:“对头!俺才不是那种破坏游戏的人。老……板,介个是衣服,给您。”
我戴上他蓝色的鸭舌帽,穿上他白色的外套,拿起奶瓶罐,砰地关上门,接着吹着口哨下了楼。楼下的门卫叫我闭上嘴,看起来我的装扮已经很像送奶工了。
开始我以为街上没人。接着我看见大约100米外有个警察,另一边有个流浪汉正拖着脚慢慢经过。突然,一个突发奇想使我抬起双眼向房子对面看去,一楼窗户那里有张脸。流浪汉走过,他看了他一眼,我猜测他俩是在交换信号。
我穿过街道,一边高兴地吹着口哨,模仿送奶工轻快地摇晃身体。接着我走了第一条小道,往上走到一个转弯处左转,它通向一块比较空的平地。这个小的街道上没有人,所以我把牛奶罐丢在了围栏里面,接着把帽子和外套也丢了进去。我刚刚套上我的布帽子,这时一个邮递员从拐角过来。我和他打了招呼,他未做怀疑,也和我问好。这时,附近教堂的钟敲了七下。
一秒钟都不能再耽搁了。我一到尤斯顿路[19],就飞快跑起来。尤斯顿车站的钟显示七点五分。到了圣潘克拉斯,我没时间买票了,更别说我还没有决定我的目的地。门卫告诉我站台,我一进站台,就看见火车已经开动了。两个车站工作人员挡住了道路不让进,但我躲开了他们,爬上了最后一节车厢。
三分钟后,我们正呼啸着穿过北部隧道,一个怒气冲冲的列车员过来盘问我去哪里。我突然想到牛顿—斯图尔特这个地名,所以报了这个名字后,他给我开了一张到牛顿—斯图尔特的车票。列车员将我从原本躲着的头等车厢把我领到了三等车厢的抽烟室。那里坐着水手和一个带着孩子的矮胖女人。列车员离开时嘴里不停地发着牢骚。我擦着额头上的汗,用浓重的苏格兰口音向同伴抱怨赶火车真是痛苦。这样,我就进入了我的角色。
那位女士抱怨道:“那个讨厌鬼!真该找个会说苏格兰话的人换掉他。他刚才还在抱怨俺家小孩没买票,俺家小孩到八月才满一岁呀,他还不让这位先生往地上吐口水。”
水手愁眉苦脸地表示同意,我在一片抗议权威的氛围中开始了新的生活。我想起,一周前我还觉得这个世界如此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