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关于「平等」的疑问
这套只属于我的房子位于天幕区靠近上霖公路的一个新的小区楼盘，虽然隔着几条马路就是国内一家大型航空公司—「希望航空集团」早年建的职工宿舍楼，但是靠近我这套新房子的小区—【兰新花园】附近的一片区域，全都是近一两年才新建的商品房。【兰新花园】里面都是清一色六层楼的建筑，远远望去深红色的外墙透着崭新的气息，搭配白色的屋顶，显得建筑风格温暖、宁静而又典雅，就像小区名字一样让人打心眼里感到舒适。
因为见到了陌生的脸孔，小区保安特地礼貌地询问了我们的来历，听说我们是新的业主，赶紧举手示意友好，点头哈腰地与我们打了招呼。进入小区后，我惊喜地发现楼与楼之间的距离非常宽阔，道路也很宽敞，即使行驶方向相反的两辆车并排经过也不显得拥挤，到处都能见到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宽敞的草坪区域里时不时能见到可爱的小猫和小狗的身影在穿梭。小区中间有一条看起来幽静的爬满藤蔓的长廊，顺着长廊一直走到尽头却到了一个中庭花园，也就是小区的后半部分，旁边是儿童乐园以及健身区域，有些老年人带孩子在玩滑梯和秋千。母亲熟门熟路地领我在小区里绕了一圈，然后才带我走到靠近十字路口的那一幢楼。
打开楼下的防盗铁门后，她告诉我房子就在三楼，我今天出来特地穿了一身轻快的运动服，便一路蹦蹦跳跳地跑了上去。我们这幢楼一楼沿街的商铺已经租给了一家银行和一家火锅店，所以从二楼以上才是住宅，但是二楼有一户人家也只是把房子用来做仓库，并没有住人。母亲说十字路口是来财的，而且楼下就是银行，以后办事也方便，随即就旋转钥匙，打开了房子大门。
我怀着忐忑以及期待的心情，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屋，不由得眼前一亮，从布局看来，这位房东应该是把这套房子当作了办公室，并没有当作住宅。首先映入眼帘的区域应该就是会客厅，面积大约占了整套房子的四分之一，靠近马路的这一排窗户采光非常好，上午十点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十分的宽敞明亮，透过纱窗投射在地板上，有种说不出的朦胧美感。会客厅正当中的茶几还没有被搬走，上面摆放着一套气派的红木功夫茶具，母亲对我说房东给她发过消息，这些家具都是送给我们的，然后一边用手抚摸了一下茶盘上的龙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单单是这套茶具看起来都要花费不少钱，估计他是真的不方便带走这些家具吧。”不知为何，这套价格不菲的功夫茶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傲骨狰狞，与房东那天给我的凄苦印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我顺着会客厅来到了阳台区域，母亲赶紧凑上来说：“阳台这里我觉得到时候还是围起来吧，要不然朝着马路会很容易脏的，很难打扫。”我点了点头，表面上故作镇定，实际内心已经快乐地感觉要飞起来一般，嘴角不自觉上扬，感觉大脑多巴胺分泌的过多，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很难想象我现在讲话会不会是个结巴。
我猛然回忆起小时候，曾经在饭桌上问过舅舅：“是不是妈妈不爱我了，要不然她怎么一直不回来看我？”
舅舅当时笑我傻，说：“你妈妈在外面忙着赚钱，要不然怎么养得起你呀？”
我感到很受伤、很失落，因为舅舅居然拿我最在意的事情来开玩笑。诚然，在我的童年时期，母亲为了谋生，无可奈何地缺席了陪伴我的宝贵时刻，也导致了我们之间产生出那道无形的隔阂。尽管之后我与她和继父同住在一起，我也在心里把界限划分的很清楚，我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母亲应该是爱继父超过于爱我的。但现在不一样了，这套“货真价实”的房产第一次让我体会到了母亲对我最真挚的关心，我童年中她缺席的所有重要时刻，也都在这套房产中得到了弥补。
也许这就是金钱所带来的巨大力量吧，但我更加看重的是这些金钱背后所包含的心意，是母亲为我未雨绸缪地存好了这么大一笔钱的深沉的爱意。我想起来，虽然小时候她不经常回来看望我，但是每次回来都会带我去做一些在当时看起来“疯狂”的事情。我喜欢穿公主裙，她就帮我买了最复杂漂亮的公主裙，带我走在双乡市最繁华的街道逛街，然后坐在路边摊吃我喜欢的粉条。二十世纪末，双乡市整个城市的文化风貌还很传统，路过的行人全都盯着我们母女，觉得我的公主裙穿着过于奇特，而我自己当时却感觉自己像小明星，因为路上唯一的一位外国旅行者都过来要求与我合影，还问我是不是在过什么节日，我当时虽然才小学四年级，却也毫不怯场，当众用自己蹩脚的英文跟对方交流。
还有一次，我因为怀念母亲曾经从芈海市带给我品尝的糖醋小排，而执着地几乎跑遍了双乡市中心的每一家饭店，结果空手而归，因为双乡市的口味喜咸辣不喜甜，后来她趁着舅舅到芈海市出差的时候，到饭店给我买了很多打包带回来，这些已经尘封的记忆，现在一股脑儿都跑了出来，仿佛在提醒我这些年母亲从未忽略过我，她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我。也许是她工作太忙，而我一直埋头学习，抑或是年轻叛逆，忽略了这些细小的事情。这样看来，我也许只是一个不懂感恩的无知年轻人罢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感动和懊悔，心想：“母亲一直为了我在努力，而且还做了那么多事情不求回报，而我又为了她做过什么呢？我到底该怎样才能回报她呢？”
今天母亲的精气神非常好，她十分兴奋地对我谈论着对这套房子的整体布局和规划：一进门是一排衣橱，可以用来挂外套；现在的会客厅保持原有的布局，会客厅左边是厨房和餐厅，并且带一个专门给客人用的卫生间；右边是我的主卧室、书房、我的独立衣帽间、外公外婆的卧室、一个大卫生间等等。我面带笑意乖巧地配合着她走来走去，随口说了一句：“这么规划的话，装修也要花不少钱了吧？”
“我想至少在你的卧室和书房都铺上实木地板，如果用好的材料，估摸着至少要三十万，不算家具的话。”
“啊，装修要花这么多钱吗？”我完全不懂如何装修房子，感觉这些信息量已经过载，完全无法输入大脑了。
“哈哈，一身肉都掉了，还在乎两只耳朵吗？”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母亲用了非常贴切的比喻，忍不住哈哈大笑。母亲也跟我一起笑了起来，然后拿起扫把，顺手扫了扫地板。自从我搬到芈海市与她和继父居住在一起，这算是属于我们难得的温馨时刻。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情继父并没有参与其中，这是只属于母亲和我之间的秘密，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着如此强烈的情感洁癖。
“这件事情老爸知道吗？”我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还不知道买房子的事情。这笔钱跟他没有关系，都是我在和他结婚前自己赚的，银行记录也都在。不算夫妻共同财产。”母亲轻描淡写地澄清道。我见她自己的钱能自己做主，不需要经过继父同意，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但是母亲说她会找个合适的时间点告知继父，并不打算隐瞒，也许还会邀请他来参观一下。我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虽然很轻，母亲还是敏锐地听到了，问道：“怎么？你这么讨厌他啊？这个是礼貌，除非我打算跟他离婚，要不然瞒着他是不现实的。”
我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不能跟他离婚呢？我觉得你过得并不开心。”
“你还小，不懂事，我做生意是要靠他帮忙的，他毕竟是个领导，在朝霞机场有些地方能说得上话。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认识他。”
“啊？看不出老爸还有这个能耐呢！我只觉得你当时眼神不好，他长得个子不高而且还丑，跟武大郎没区别。”说到底，我觉得母亲与继父之间的外在条件和相处模式都不平等，想为她打抱不平罢了。
母亲的情绪看起来没有太大波澜，但是脸色阴沉了下来，看起来不想继续跟我讨论这些，她赶紧转换了话题：“我们去小区周围逛逛吧，看看周边配套设施是否齐全、交通是否便利。”
我知道自己尺度没把握好，可能说话过了头，赶紧表示同意。以后毕竟要住在这里，之前只把注意力放在新房子的价格和面积上面，现在才发现也没考虑过周边的问题，虽然我以后不见得会自己买房子，但还是默默地记下了这次买房子得来的经验、要注意的因素以及步骤等知识。我打开了「万花筒」搜索引擎推出的地图功能，开始跟母亲讲解周围方圆两公里都有哪些医院、便利店、餐厅、学校等。但是因为地图上并未显示公交车站，我们决定还是靠自己的双腿来探索一下周围的交通。
楼下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人丁兴旺，但是总感觉比我平时居住的宁祥区缺了点什么，母亲的话解答了我的疑问：“你瞧，这里的机动车真是多啊，很多人都不遵守交通规则，开到大马路上了；宁祥区那边就规范很多，而且机动车的数量也没有那么多。”
“这是为什么呢？”我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又冒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宁祥区的房价也比较高，人均GDP也比较高，毕竟在整个芈海市都名列前茅呢。”母亲的回答让我顿时对她的敬佩又增加了许多，毕竟在我目前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人能把经济的概念如此具像化，还表达得通俗易懂。
“那么天幕区的GDP是什么情况啊？”
“具体的数字你去网上查一下，应该在芈海市不算高，但是最近都在推行招商引资项目，估计以后发展得很快，你这套房子的价格以后肯定会涨很多。”母亲的眼神很笃定，眼睛在闪着光。我很佩服她的魄力、远见和格局，以至于不敢相信她见到某大型连锁超市的免费班车刚刚准备驶离车站的时候，居然拉着我一起兴奋地踩着高跟鞋快速小跑追了上去，一面还大声喊：“等一下。”司机本来并没有要停的意思，无奈班车是个大巴，本来启动就慢，上面中老年乘客居多，所以后面速度也没有提上去，他应该是动了恻隐之心才停下，待我们气喘吁吁地上车后，半带埋怨、半带无奈地说道：“下次就别追着跑啦，很危险的，等下一班吧，我们都有时间任务，一般半路都是不停的。”
“好的，师傅，太谢谢您啦！”看到母亲那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心里一半诧异、一半感慨；诧异的是她这样一位对宏观经济如此有见地的优秀女性竟然同时能具有和这些社会地位并不显著的人打交道的本领，并且态度自然、不违和；感慨的是像她这样一位经济独立的女性居然在家还要看继父的脸色，甚至受婆家暗地里的欺负。
我忍不住转过头小声对母亲说道：“你对他这么客气做什么啊，他这么凶，长得也不好看。”这位司机长得凶神恶煞、皮肤黝黑、两眼透着红血丝，好几个晚上没睡好的样子，感觉随时可能会发飙。可能在我心里，他的长相不好看与继父有着共同点，这也是让我不由自主讨厌他的原因之一。我总觉得相由心生，即使他最终停下让我们上车，我仍然对他没有好感。
母亲也凑上来对着我耳语，尽量不被其他人听见：“哎，人家毕竟还是停车等我们了，说明良心不坏。而且你别小看这些人，就算是扫垃圾的清洁工，你也要尊重。他们大多数人工作很辛苦，而且收入不高，生活质量也一般，内心深处更加渴望被尊重。”我不置可否，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人性方面的理论，不论是课本教材、亦或是老师授课的过程中，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场景和知识点；就算从小没少读书，但是也没有接触过类似于母亲说的这些概念，或者是我即使看到了，也无从理解其中的涵义。虽然手持大学文凭，但是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同时对于已经取得许多成就的母亲大人的教诲深信不疑。对于社会的分工差异所造成的收入上的差距，以及由此带来的人性方面的思考，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崭新的课题。我不禁陷入了沉思，产生了新的疑问：“造成这些差异的原因究竟是家庭背景、社会分工，还是个体的选择上的不同呢？是否还有其他的原因？亦或是所有因素的综合？”
我受到的教育一直是提倡“人人平等”，派特也对我说过“感情面前人人平等”这样的概念，但是一旦贯彻到社会生活中，收入上的差距、生活条件的差异、男女性别的不同等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的失衡，显得“平等”二字如此的苍白无力。
我感到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些过于复杂，因为明摆着我都还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即便想与母亲讨论这个话题可能也无法得出任何结论，因为从社会角度来说，我自己还没有能力与母亲站在同一个纬度上，我的眼界还太少、格局还太小。于是，我此刻极度渴望能够快点上班，因为我有太多要实现的愿望，太多要探索的事物，太多想找寻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