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葬在记忆里
我曾写过王元奎,但意犹未尽,总觉得愧对了他对我的情谊,他在我的脑海里时隐时现、挥之不去。我要再写点东西,平息那些激动和无法摆脱的思念之情。
王元奎已经离去,这本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为他早已重病缠身,但当噩耗传来时,我还是如五雷轰顶一般。我再也看不见他那默默无语的模样和那讪讪的、苦涩的笑貌了。
我是作为知识青年下乡时认识他的,他是一个明事理、极聪慧且心地善良的人。
我去吊唁,他静静地躺在外屋,躺在用两条板凳支起的门板上,他瘦骨嶙峋,完全没有了我记忆中的模样,这更令我悲从中来。
“瘦了。”我喃喃地说。
“是啊,是啊。他什么也吃不下,是饿死的。”王元奎大嫂说。
我的鼻子发酸。他真的走了!我再也不能像四十多年前那样与他窃窃私语了,也再看不到他带头干活的模样了,他的前半生是愁苦、压抑的,后半生才终于挺直腰杆做人,现在却凄凉地走了。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也没有让人肝肠寸断的悲号,受病痛折磨已久的他,静静地走了。
四十年前的记忆,随着他的离去,在我的脑海中一一浮现。那是一件极小极普通的事,却使我难以忘却。彼时,我是生产队长,他是受排挤的社员,十八岁的我对于农活一窍不通,正是六神无主、焦头烂额的时候,是他帮助了我。
他出手相助是本性使然,对于我来说,却是雪中送炭。基层工作本就难做,当时我在屯里又是个外来者,他选择帮我是承受了巨大压力的,只能在背后指点我,不能表露出来。
我回城那天,他也前来送行,却不愿露面,怕别人说三道四。他就躲在车站旁的大树后,默默地观望,提着一旅行袋的苹果,无言地看着列车缓缓离去。这一幕,我透过火车车窗看得清清楚楚。
记得还有一回,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带领民兵查看民房的险情,破例去了他家。他家的西山墙被雨水冲垮了,雨水像小溪一般从前后门涌了进来,家里一片狼藉,房盖和墙壁上也在淌水。王元奎的父亲还病着,正躺在炕上呻吟。见状,我立刻给他家送去一牛车泥坯,解了燃眉之急。也正因此事,我和王元奎成了莫逆之交。
他是一个普通的人,有着善良的品性,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使我更深刻体会到渺小之中的伟大、平凡之中的高尚、清淡之中的浓厚,那些藏在细节处的体贴与温柔,难以用语言一一描述,却令人回味无穷。他让我懂得了,善良可以赋予人无限力量,其影响力甚至可以跨越四十年的时光,永存我心。
我看着他消瘦的脸,冥冥之中,他好像又笑了,是憨厚又胆怯的笑。
他下葬了,回归了尘土,也永远葬我的记忆里。
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