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积善之家
余秋鹏不明白是为什么,郝大人明明知道严知府是装病的却批准他休沐半年在家养病,而自己是真伤得不轻,却被嘱咐后生哥要尊重老前辈,要能吃亏,歇几天就回来管事,把建宁府搞起来。
……
他不知道歇几天到底是几天,所以在床上趴了两天,身子没那么痛就回府衙管事了。现在最头痛的是潘振承要如何去堵住悠悠众口,如果潘振承堵不住,自己还得帮忙,绝不能任由事态泛滥下去。现在余秋鹏首先要去提醒应安,应安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防着赛官焙的事情闹大连累到应安。
余秋鹏来到应家主宅的时候,看到应安正坐在梧桐树下喝茶看书,气定神闲的,举好投足间好看得不似凡人。余秋鹏放开扶着他的衙役,打着拱手叫道:“三少爷,余某人打扰了。”
应安有些吃惊地站起来还礼,“余大人,你怎么敢到处乱走?伤口会发炎的。”
余秋鹏笑着说:“没事、没事,已经好了不少了。”
应安朝旁边的椅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余大人能坐吗?”
“还不能,我站你坐,给我杯茶就行。”余秋鹏两手撑着书桌站住了。
应安泡了一杯铁观音茶递给余秋鹏,自己站在另一边陪着。
余秋鹏喝了一杯茶后,低头看到长几上放着一本《煎茶日记》,作者的名字叫陆寻,这无疑又是一本茶书,自陆羽写了《茶经》以后,历朝历代都有茶书,写到有清一代茶学已走向极致,没有哪个方面是茶书里没写到的了,应安居然在看这个?这个陆寻能写出什么新意来?
“老三,要说这茶技茶学,天下虽大,我只服你一人……”说到这里余秋鹏觉得自己唐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叫你老三……可以吗?”
应安的眼睛蕴满笑意,他为余秋鹏续了一杯茶,“叫呗!”
“哎!我只服你一人!”
“是吗?那我倒是有一个佩服的人。”
“谁?”
应安指了指桌面那本书,“陆寻。”
居然有应家都佩服的茶人?余秋鹏不太相信,他问道:“陆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据说他是陆羽的第五十四代男孙,这十年来跑遍大江南北,在各大产茶区之间转悠,每两年出一本《煎茶日记》,讲述大清茶业经济的发展变化,评论各大茶庄的特点和过人之处,介绍最新的茶技茶学,传播茶文化。而且,他的《煎茶日记》是不要钱的。”
“不要钱?那他吃什么?”
“他祖上留有田庄,生活无忧,据他自己说他传播茶文化,是想让更多的茶人受益,促进大清茶业的发展,因为他是陆羽的后人,他有这个责任。”
“噢,那就真有点陆羽的意思了。”
“他的《煎茶日记》对茶农有很多实用的技艺;对茶客有很多新鲜的雅乐;对茶商则有很多有价值的信息,所以出到第三本的时候他就被称为茶学家了,连官府都赞赏他。”
“噢,这么厉害,”余秋鹏拿起《煎茶日记》重新翻看,看到最后一页他发现陆寻从两年前开始对全国的茶庄进行经济数据收集,要评出十大茶庄,他“噗”的一声笑了,“陆寻要评十大茶庄?这有什么可评的,第一茶庄肯定是我们泉州应家,第二茶庄则是苏州南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应安低下头淡淡地说:“那倒未必,南家也是八代茶叶世家,实力不容小觑。”
呃……应安这是不想争天下第一吗?要说茶技,应家的武夷名枞系列独步天下,南家只有碧螺春一枝独秀,要说经济数据,茶税不就说明了一切吗?余秋鹏想了想觉得也能理解,武夷茶一直是出口外贸的主流茶品,应家茶更是令各国洋商趋之若鹜,他们的茶做完外贸就没剩几斤在国内了,哪需要争什么第一茶庄?争下第一茶庄就得扩大茶商帮规模,茶商帮一大鲜叶就多,好的茶师不足,茶叶品质会下降,这是要砸应家招牌的,应家断断不肯。再说应家为人低调,不嗜张扬,更像茶农,这跟身为大茶商的南家是不同的。不过低调点也好,潘振承得瑟出的祸事就是个教训。
“老三,我今天来其实也有一点事。”
“嗯?”
“就是你做的白鸡冠真的赛官焙了,茶馆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今上注重天家颜面,这可真不是小事……”
应安的脸色变了一下,“啊!那怎么办?”
“总督大人为这件事专门到泉州来,现在责成潘大人自己收拾烂摊子,我担心这事他处理不好会连累你,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应安作了个揖,“多谢余大人。”
“多谢老余就好。我走了。”
余秋鹏走后,应安陷入沉思,难怪前几天潘家商队返回广州跟逃命似的,想来是把他督导的那些茶押走,以免落人口实。潘振承的实力庞大,在泉州的茶园规模不小,在广州的商行交易额更是不容小觑,他是为了应家长久地接下潘家茶的督导生意,也为应家茶有个销售的托底商行,所以才露了一手,没想到竟然给潘振承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该去看看潘振承,安慰他一下才好。
应安正想去看潘振承,潘振承就火烧火燎地走进来了。
“老三。”
“潘大哥来了,坐。”应安招呼一声,倒掉旧茶,洗净杯具,重新烧水泡茶。
潘振承本想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但看到应安一副准备品茗清谈的样子,就不好意思打扰他的雅兴,耐着性子相陪。
一道水、二道茶,三道四道是精华,潘振承陪应安喝完第四道茶,想要说的话在肚子里也千回百转了几番后,他开口了,“老三,哥哥有件事想跟你说说,不说哥哥心里憋得慌。”
“三哥哥!”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一个身子圆润,脸上有婴儿肥的娇俏女孩哭着跑进来,站在应安身边抽抽嗒嗒地说:“三哥哥,娘不想要我了,她要把我嫁出去。”
潘振承认出这是应安最小的妹妹应小八,大名应该叫应宛竹,这个孩子只有十一、二岁,怎么就要嫁人了?
应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小凳子。应小八把凳子端过来坐下,边哭边说:“有一个婆婆来给六姐姐说媒,她看到我了,就说给我也寻个人家,娘就答应了,呜……我不要嫁!”
应安掏出手帕抖了一抖再糊上她的脸。应小八抓住手帕抹眼泪,再擤了一把鼻涕。应安皱着眉将脸转到一边去。应小八把脸弄干净后,搁到应安放在茶几上的手肘弯里,“三哥哥,我不要嫁!”
应安推开她的小胖脸,“嫁什么嫁?留在家里做茶,现在请人工可贵了。”
应小八清脆地“嘎”了一声,接着就笑开了,“嗯!”
潘振承松了一口气。
“潘大哥,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呃……是这样,上次我们做的那个茶……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请客还到处送茶,现在有谣传……”
“三哥哥,要是娘不肯答应怎么办?”
不知道什么时候应小八的小胖脸又搁到应安的胳膊里,她忧心忡忡地问。潘振承被打断,只好继续忍着。
应安将她的脸推开,“让爹去说,她会答应的。潘大哥,你说。”
“可是,爹要是不说怎么办?”应小八的眼泪又下来了,还把脸往应安的袖子上蹭,鼻涕也粘上去了。
应安嫌弃推了一把她的额头站起来扯起衣袖查看,“爹不会不同意的,别闹了!”
应小八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应安,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哭,“三哥哥,救救我!”
应安张开双臂身子后仰,绝望地看着自己那一身新衣,“潘大哥,你稍坐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潘振承只好点点头。应安推开应小八,走了几步。应小八几步追上去从后面抱住应安。应安似乎对自己那身衣服已不抱希望,由着她擦鼻涕。
应安兄妹进入屋子后不久,接连来了好几个人,有禀报发给宁波行商的茶叶数量不对,买家找上门来理论;有禀报一个伙计在送货时摔断了腿,家人哭闹上门;有禀报外省有茶庄也想加入应家茶商帮,来人已等在院门外……潘振承等了一个多时辰,看应安实在是脱不开身,只好先回去了。傍晚潘振承再度来到应家,他琢磨着这会子应安应该忙完了,也还没有睡下,没想福州的茶庄分号出了些事情,应安急急忙忙地赶过去处理了。哎!
当天晚上潘振承彻夜难眠,武夷茶上新半个月了,赛官焙的传言也出来十天了,如果被有人心传到京城去,那麻烦可真是不小。熬了一夜,实在躺不住潘振承起床了,他先是到应家附近遛弯,发现应安没回来,就又到大街上去了,他想听听那些茶客都怎么说他的茶。茶馆没那么早开门,他死心踏地的坐在街边等着,反正回去也睡不着。感觉等了很久,东方天际才浮起一片鱼肚白,大地渐渐透出光亮。接着有早起的小贩挑着担子来摆摊设点,空气中开始隐隐约约地飘来煎的、炸的、蒸的、煮的味道。
潘振承买了两个芋子包边吃边反省自己。他跟应家是同乡,那时候应家很富,潘家很穷。他年少时为船家打工,为了多赚几个大子每天起早贪黑,得到船老大的赏识,被培养成一名优秀的水手。可是他不喜欢当水手,他喜欢做生意。为了助他完成心愿,父亲把所有的家当卖了全力支持他。于是他驾着一艘载满生丝、茶叶和瓷器的船,凌飚破浪,穿越海上的风暴,躲过海盗的袭击,下吕宋(现菲律宾),把商品卖给聚居在那里的洋人。由于气候和洋流的影响,去到吕宋并不能直接返回,得等到适合航行的季节,所以这期间他留在吕宋跟洋人学习语言,三下吕宋为他赚到丰厚的回报,也让他学会说和写西班牙日斯巴尼亚语、英语、佛郎机语。后来他辗转到广州给闽人开的商行当经理管事,学会了抓住商机、和气生财,建立人脉。他凭着过人的语言天赋跟很多洋商交上了朋友,开拓了诸多生意,让掌柜赚得盆满钵满。另外他经手的生意从无错漏,深受掌柜信任,掌柜将商行全权托付给他,让他再度得到锻炼,逐渐成为能独挡一面的外贸商人。几年后掌柜赚够银子退回福建养老,他则在同行的支持下开设同文行。
广州口岸、帝国商行,天子南库,珠海金山,从此后潘振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渐渐成为大行商,富甲一方。正是因为有钱了,还因为捐了个官,所以他变得没有以前那么稳重了,做出好茶居然大宴宾客,他怎么就没想到自己的茶很可能会赛官焙呢?自己的茶可是焙制大红袍母树茶的茶师做的。如果能度过这一劫,他以后会牢记士、农、工、商的等级区别,凡是涉及官府的事,谨慎,谨慎,再谨慎!只是反省真的有用吗?他能度过这一劫?
不知不觉街上的人由少变多,渐渐热闹起来。只是就算人多也不能跟以往的茶叶上新季比,以往的上新季能多到摩肩接踵。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一个晚上没睡,他想不出今天的日子有什么不同,也懒得去想,只是站起来低着头往最有名的茶香缘茶馆走去。
来到茶香缘看到没开门,潘振承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往下一家茶馆走,看来今天真的是重要的日子,连茶香缘都歇业了,以往他们就连年节都很少关门。
“潘启官,您怎么在这里?是要喝茶吗?”
潘振承转身一看,是在茶香缘当学徒的一个小同乡,“啊,是啊,我是不是来早了?”
“不早。我们今天不做生意,您要喝茶的话我给你单独开一桌,不过得把门关上喝。”
“不做生意?为什么?”
“三少爷昨天派人来交待了,福建的茶馆全部歇业,等茶叶上新季过去了才可以开门。”
“啊?为什么?”
“三少爷说茶馆人多嘴杂,最容易出闲话,让全都歇业,等赛官焙的风头过了再说。”
潘振承仰头看天,只觉得天空一片温暖一片明亮,心中对应安千恩万谢!
潘振承轻声问道:“茶馆关门,那茶庄呢?”
“做散客生意的也关,发大货的可以开,但是大堂开票,仓库提货,现开现提,不留客商。”
潘振承松了一大口气,朝伙计作了个揖,转身走了。
茶叶上新季过后,茶馆陆续开门,但新的话题又出来了,赛官焙的事基本没人再提起。潘振承去建宁府衙门拜会余秋鹏,在余秋鹏也认为这件事基本上过去,同意他回广州后,他到应家去感谢应凡和应安。
来到应家别苑,管家告诉他,应家父子今天集议,事情很多大约要议至未时,估计不会来别苑了。未时,那他现在去主宅集议还没散,所以不急。潘振承闲庭信步,在别苑花园里四处游走,当他路过应家祠堂时决定进去上柱香。既然来了,就感谢一下应家的祖先,感谢他们养育了应安这么好的后代。
潘振承跪拜完毕对着祠堂里的诸多牌位念念有词:“各位老祖宗,后生潘振承是应家的朋友,今天来看望各位,请老祖宗们保佑应氏全族富裕康泰,保佑我应安兄弟万事顺遂。”
插上香,他站起来又拜了拜,这才抬头扫了整个礼堂一眼,他注意到房梁上有一块牌匾,匾上用隶书阴刻着八个字“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那块匾所用的木材幽黑黯沉,看上去至少上百年了。好人家,好家教呀!这样的人家如果都没有余庆,那老天爷可真是瞎了眼了。
磨磨蹭蹭地去到应家主宅,集议还在继续。潘振承刚好看到应小八在花园里踢毽子,就跟小姑娘聊几句。
“你三哥哥最近可好?”
“不好!”应小八一边踢,一边答。
“怎么了?”
“他要娶很贵的媳妇,其他哥哥和姐姐们倒没说什么,但娘和爹爹都不想答应,他们觉得三哥哥娶媳妇花银子太多,对我们不公平。”
嘶!应家爱装穷,其实真有钱,为老三娶房媳妇应该没问题吧?
“那你三哥哥相中的是哪家姑娘呀!”
“苏州大美女韦清月知道吗?”应小八停下来,叉着腰,笑得很得意。
韦清月?知道!那是个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典范,他回泉州之前就听说广州最大的行商陈安顺就想用三十万两银子下聘,为自己的儿子陈继东娶进韦清月。这姑娘是贵了点,但对应家来说不是问题,不过确如应凡夫妇所说,这么做对其他兄弟姐妹不公平。应安19岁未娶妻,说起来年纪有些大了,他们家老四应健去年就娶亲了,娶的是个普通茶农家的女儿,听说只花了几千两银子。潘振承突然想起,应安原来想考科举,一直在家读书,好像近两年才到茶庄做事的,这么说来应安应该没什么家底……潘振承突然灵光一闪,转身就往外走。
当潘振承再度返回应家的时候,集议早已结束,连晚饭时间都过了。看到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应安迎上去问:“潘大哥,你这是打那儿来呀!”
“家里,办了好些事,有一点忙。哎,有吃的吗?”
应安走到房门口吩咐守在外面的小厮,“去厨房给潘大掌柜弄点吃的。”
潘振承毫不见外地走到桌子边坐下,“老三,茶业行关门的事谢谢你呀!”
“茶叶行关门了吗?我不知道呀!”应安笑得如沐春风。
潘振承也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放到应安面前,“上面这张是这一季茶叶的全款;下面那张是下个茶季的预付全款,下一季多退少补。”
应安惊奇地拿起来看,“这是什么?”
“汇票。我手上没那么多现银,所以给你开这个,你拿着这个可以在几个大钱庄提到银子,钱庄的名字在背面都写上了,如果你自己不去提,到了指定的时间他们也会把银子给你送来。”
“……居然还可以这样?”
“做外贸还是用汇票方便,节省了银子的周转期,你知道的,银子流动的速度越快,就赚得越多。”
“可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好的主意的?”
“这是洋人传过来的,听说好几百年前在义大利(意大利)就有不少人用了,很方便,我用了快一年了。”
“广州那边的行商都用这个吗?”
“不,”潘振承压低声音说,“就我一个人用,别说出去。”
“呵呵!”应安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他弹了一下两张汇票说:“不过,这一季的全款多出了这么多,你是不是算错了?”
小厮把饭菜送进来。潘振承端起碗来扒饭,“没错,我在广州干行商十年了,从来没有算错账,就是这么多。”
应安想了一下点点头,福建的茶叶商绝大部分都关门,这些损失应家是要补偿的,潘振承不肯让应家损失,这些银子是补给茶叶商的。
应安好奇地问:“潘大哥,你一次能拿出这么多银子?”
潘振承等的就是他这个问题,“这是这批应家茶的赚头”他挑了一下眉头诱惑应安:“怎么样?比你种茶卖茶强吧?”
应安吸了一口凉气,“我们卖茶利润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你赚得更多。”
潘振承说:“这算什么,洋商把货带回国,能赚两倍,比我们还多。”
应安感叹一声。
“怎么样,要不要跟潘大哥去广州开开眼界?要是你也喜欢干行商,潘大哥可以说服行商组织接纳你入行。你干行商的话,没准不用一年就能娶到韦家姑娘。”
应安鄙视地退开身子,“你怎么跟个老娘们似的,连这种事都打听?”
潘振承大呼冤枉,“我就是看到小八在议论,随便听了一耳朵。”
应安说:“这还差不多!”
“怎么样?过两天潘大哥就走了,一起去?”
“我想想。”
“哎!想什么,能入行就入行,不能入行就当去游历。去吧!”
“一年真能赚到几十万两?”
“你一个人不行,不过有你潘大哥在,就没有问题。”
“……好吧!你可不许骗人。”
潘振承积极地扒着饭,“那不敢!”
第二天应安拿着那两张汇票去交给父亲,并跟父亲说他想去广州看看,多学点东西。应凡捧着那两张汇票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扯到头发里去了,“潘启官以后要茶都提前付全款吗?”
“对的,他包断我们家七成的茶叶,提前付全款。”
应凡咂吧了一下嘴,摆摆手说:“那你去吧!”
于是两天后应安收拾行李跟潘振承走了。潘振承问他:“不用带两个小厮吗?”
“不用,去当学徒带什么小厮。”
“那行。”不带就不带,反正家里多的是,到时拨两个人侍候应安就行了。潘振承一夹马肚胯下的汗血宝马就像箭一样地冲出去。应安随即打马前行,紧跟其后。他们俩跑得太快,后面的管家和护院押着太多东西,追得气喘嘘嘘。管家老脸色发白,心里不停的嘀咕:要说这应安年轻性子急,跑得快还说得过去,自家老爷跑个什么劲呀?这都三十多岁了。管家一直到潘振承和应安在酒家用午餐,才追上来。他本以为他是最吃力的,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吃力的。在潘振承和应安吃饱喝足,准备离开酒家的时候,酒家门口冲进来三匹马,马上的人像中箭似的,看到他们全都从马上滚下来。
应安赶紧冲上去捞起第一个滚下来的人,“大哥,你这是干嘛?”
应康上气不接下气,恨声骂道:“老三你去个广州而已,跑什么!”
潘振承一招手,护院赶紧上前架起应康和应家的两个小厮,带到桌边坐下。应安抚着应康的背帮他顺气,又喂他喝了一碗水,他这才慢慢缓过来。
“大哥,你追我干嘛?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是那个陆寻的茶学馆来人了,问咱们的茶叶年销量是多少,雇几个人工,有多少亩茶田什么的,这事怎么办?爹让我追过来问你。”
潘振承问:“陆寻?他是要评第一茶庄,所以派人来调查吗?”
应安奇怪地问:“潘大哥你居然也知道陆寻?”
潘振承:“知道,他是个呆子,不过在茶学界很有些影响力,他的《煎茶日记》讲究实用性,对促进大清茶业发展颇有些好处,所以连官府都说他的好话。”
应安更惊讶了,“厉害!潘大哥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的商行里专门有五个人负责收集各种信息和资料,我需要通过这些信息来发现哪里有生意好做。”
应安赞叹地点点头,“汇票的事就是通过收集信息知道的?”
“是的。老三,评第一茶庄,你们应家实至名归,陆寻评的茶业界和茶客也都是认的,你要不要拿下来?”
商人卑贱,这是大清奉行农耕文化的结果,是无法改变的,哪怕如潘振承般富裕至此,又捐了个三品官,在几句赛官焙的传言面前也会吓得寝食难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应家向来低调为人,还是继续低调,过平静的生活吧!
应安朝潘振承笑了笑,转头对应康说:“大哥,我觉得还是不要去趟这滩浑水了吧?咱们做好茶,做好人,做好茶人就行了。”
潘振承有些遗憾,如果换作他是不会放过这个让家业大放光彩的机会的,爱拼才会赢嘛!
应康显然对应安的答复非常认同,“那行,那我回去就按分号小掌柜的标准接待陆寻茶学馆来人,按三成销售量报给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