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玛莎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其时我在彼得堡住过一阵子，每当我雇一辆出租马车赶路，总要和车夫聊天。

我特别喜欢和夜间赶车的车夫聊天，他们都是近郊的贫苦农民。他们想让自己糊口，同时又能攒点钱向老爷交租，便带上一副涂成赭色的雪橇，驾一匹驽马来到京都。

有一次我就雇上了这样一个车夫……他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身材高大，体态匀称，样子帅极了。蓝蓝的眼睛，红润的面颊，一顶打补丁的帽子低低地压到眉毛上，帽檐下露出一圈圈鬈曲的淡褐色头发。那件破粗呢上衣勉强能套住他巨人般的双肩。

但是车夫没有胡须的漂亮脸蛋看上去却满面愁容、闷闷不乐。

我便和他聊开了。从他的话音听得出他的满腔悲伤。

“怎么啦，兄弟？”我问他，“你为什么闷闷不乐？难道有什么伤心事？”

小伙子没有立刻回答我。

“有哇，老爷，有哇，”他终于开口了，“而且伤心透了，没有比这再伤心的了。我老婆死了。”

“你爱她……你的妻子？”

小伙子没有回过头来看我，只不过微微低下了头。

“爱啊，老爷。死了有八个月了……可我忘不了。我心里疼啊……唉！为什么要叫她死？年纪轻轻！身体又好！……害上虎列拉[5]一天之内就送了命。”“她待你好吗？”“还用说，老爷！”可怜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和她日子过得有多甜美！她死的时候我不在家。等我在这里得知她已经被埋了，我马上就赶回村往家里跑。我赶到，已过了半夜。我走进自家的茅屋，站在屋子中央，就这样轻轻地呼唤：‘玛莎！玛莎！’只有蛐蛐在啁哳叫个不停。我马上哭起来，一屁股坐在茅屋的地上，手掌拍打着地面！‘你这贪心不足的死神！……是你把她吃了……你把我也吃了吧！啊，玛莎！’”

“玛莎！”他突然用垂头丧气的声音又唤了一声。他没有放掉手里握的缰绳，用袖子擦了把泪水，向旁边一挥，耸了耸肩，就再也没有吭声。

爬下雪橇时我多给了他十五戈比的硬币。他双手捧着帽子深深地向我一鞠躬，然后沿着冰封雪盖、空旷无人的街道，迎着一月份严寒的茫茫夜雾，踏着碎步摇摇晃晃地走了。

187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