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燕子来时
节气小传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元]吴澄
春分,二月中。分者,半也。此当九十日之半,故谓之分。秋同义。夏冬不言分者,盖天地闲(按:通“间”,下同)二气而已。方氏曰:阳生于子,终于午,至卯而中分,故春为阳中,而仲月之节为春分。正阴阳适中,故昼夜无长短云。
初候 元鸟至。元鸟,燕也。高诱曰,春分而来,秋分而去也。
二候 雷乃发声。阴阳相薄为雷,至此四阳渐盛,犹有阴焉,则相薄乃发声矣。乃者,《韵会》曰:象气出之难也。《注疏》曰:发犹出也。
三候 始电。电,阳光也,四阳盛长,值气泄时而光生焉。故《历解》曰:凡声,阳也,光亦阳也。《易》曰:雷电合而章。《公羊传》曰:电者雷光,是也。徐氏曰,雷阳,阴电,非也,盖盛夏无雷之时,电亦有之,可见矣。
节气诗词
仲春郊外
[唐]王勃
东园垂柳径,西堰落花津。
物色连三月,风光绝四邻。
鸟飞村觉曙,鱼戏水知春。
初晴山院里,何处染嚣尘。
癸丑春分后雪
[宋]苏轼
雪入春分省见稀,半开桃李不胜威。
应惭落地梅花识,却作漫天柳絮飞。
不分东君专节物,故将新巧发阴机。
从今造物尤难料,更暖须留御腊衣。
少年游
[宋]杜安世
小楼归燕又黄昏。寂寞锁高门。
轻风细雨,惜花天气,相次过春分。
画堂无绪,初燃绛蜡,罗帐掩馀薰。
多情不解怨王孙。任薄幸、一从君。
一双双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
千花百卉争明媚。
画梁新燕一双双,
玉笼鹦鹉愁孤睡。
薜荔依墙,莓苔满地。
青楼几处歌声丽。
蓦然旧事上心来,
无言敛皱眉山翠。
——[宋]欧阳修《踏莎行》
如果惊蛰春日是一首唐诗,那么春分之春便是一首宋词。她也肆意,也争艳,向外明媚天地,朝内印染人间,取一点杏花之淡,裁一点锦带之雅,晨捡红樱桃,暮收绿芭蕉。春分一到,天地人合,山青水长。玉兰的归了玉兰,海棠的从了海棠,无歌不舞也娇俏。从此,花柳轻,风雨净。
人间一分为二,昼夜均分。一半光明与火焰,一半黑暗与阒寂。从晨曦到暮霭,从阳光万丈到月明星亮,从一个人的心到另一个人的心,所有的距离都仿佛可以被丈量。侠客醉卧酒肆,书生挑灯夜读,歌姬赋曲填词,僧侣柳下饮茶,还有闺中女子倚窗叹春,等候归家离人。
世人碌碌,各司其事,都是刚好。
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江西吉安市永丰县)人。因吉州原属庐陵郡,以“庐陵欧阳修”自居。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等,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死后累赠太师、楚国公。位列“唐宋八大家”,更与韩愈、柳宗元、苏轼被共誉为“千古文章四大家”。
他还是苏轼、曾巩的伯乐。其词婉约娴雅,有南唐后主李煜遗风,又不似寻常闺阁拈花之词,更见岁月深幽之美、人生起伏之味和命运幻变之格局。“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是深情;“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是辽远;“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是通透。
雨霁风光,
春分天气。
千花百卉争明媚。
词牌《踏莎行》有个更与春分节气贴近之名,曰《柳长春》。一场春雨过后,万里晴空,山如黛,柳如眉,花香酿酒,鸟语煎茶。满园春色关不住,极目可见杏花红。春分天气,千花红,百卉绿。天上流云如玉,地上万花婀娜。光阴之美,在于有你相陪。宁愿与君虚度,不忍孤身错付。
画梁新燕一双双,
玉笼鹦鹉愁孤睡。
画梁之上,归燕成双。玉笼之中,鹦鹉孤眠。春闺诗词,多半旖旎。从柳下少女之思,到花间美人之念;从小榭楼阁之静,到窗纱月影之轻;从春归新燕之喜,到玉笼鹦鹉之愁。什么是岁月静好?春樱缭绕,夜莺舞蹈,红袖添香,琴书在侧。山有山之巍峨,水有水之纹波,日有日之明丽,夜有夜之清澈。
薜荔依墙,
莓苔满地。
青楼几处歌声丽。
扬眉见薜荔香草爬墙而生,俯首看莓苔绿藓满地而长。远处有青楼,歌清丽,舞悠悠,听来倍觉春分愁。花间风月共徘徊,看似绮丽,实则孤清。欧阳修这阕《踏莎行》写的便是闺阁之中的孤清女子。春分节气,天地妩媚,独她为薜荔与莓苔所缭绕,耳闻青楼歌声之丽,映衬伊人寥落之心。
蓦然旧事上心来,
无言敛皱眉山翠。
北宋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范仲淹因谏被贬。时年二十九岁的欧阳修身为宣德郎,为范仲淹鸣不平,也连坐被贬,出任夷陵县令。岁月正好,他却孤身南下,一夜之间便从宣德郎变成夷陵县令,其心之痛楚可以想见。“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便是当时之句。此词也应为夷陵时期所作。
往事如昨,忽上心头,怎能没有怀缅,怎能毫无惆怅。伊人锁眉,眉山如翠。唯有沉默,面对从前。春闺之词的形容之下,未必没有己身憾恨的托寓。身在春日韶景,心念浮云旧事。闺中女子思君,恰如欧阳修思旧。彼之孤独,映照的是此之寂寥。宦海沉与浮,命运宽与窄,都在一念之间。
一念,“过去”早已不在。
一念,“曾经”从未离开。
话旧闻
野田黄雀自为群,山叟相过话旧闻。
夜半饭牛呼妇起,明朝种树是春分。
——[清]宋琬《春日田家》
佛经有云:
得失从缘,心无增减;
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许久未见日出晨曦与傍晚夕阳,阴雨绵绵数日,似要洗尽人世一般。失意之人的心与之映照,更显寂寥。往事如玉,埋于岁月深处,依然散发微茫,时刻提醒你所经历的一切。平生最惧“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有时,“曾经”二字最是可怖,它是枷锁,可将人心桎梏,令人无法超脱。
宋琬,便是如此。
他是清初非常重要的诗人之一。当时,诗界便有“南施北宋”的说法。“南施”指的是安徽宣城的施闰章,“北宋”指的便是山东莱阳的宋琬。清代大诗人王士祯都曾说:“康熙以来诗人,无出南施北宋之右。”且有人以为,宋琬之才略胜与之齐名的施闰章。可见,宋琬在清初诗坛之重要地位。
野田黄雀自为群,
山叟相过话旧闻。
这首《春日田家》写得简净不俗。诗人以诗为眼,从眼到心,每个意象都可自成一帧画面。“野田黄雀”本是古乐府诗题,三国时期曹植便作有题为《野田黄雀行》的相和歌辞。春分节气,本就是满目红情、满心绿意。野外田家,最见春之纯粹。红花绿草之外,更有黄雀成群,田间弄趣,陌上欢悦。
说“田园诗”,避不开陶渊明。宋琬此句最具陶诗风致,恰如陶渊明《移居》所写:“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村人质朴,邻里无间,山野闲静。如见,田家日子时忙时闲中的一点清幽、一点散漫、一点心无挂碍。仿佛,山村老人路过闲聊的故人、往事犹在耳畔。
夜半饭牛呼妇起,
明朝种树是春分。
山野村落之美,有时不在景,而在人。夜半饲牛的壮丁,凌晨桑树巅的鸡鸣,村口的犬吠和撒欢的女童。还有,晨起灶台边生火的妇人。春分至,春忙始。人丁安,六畜旺。山村如诗,得来不易。以二十四节气为镇纸,日出研墨,日落搁笔。四季是平仄,昼夜当韵脚。春耕诗始,秋收诗成。
宋琬,出生于明末。清兵入关时,父亲宋应亨是守城殉国的抗清烈士。正因如此出身背景,入清以后,宋琬一生跌宕,三次入狱。顺治三年,宋琬科举入仕。顺治七年,他因父亲抗清之事被牵连入狱三个月。顺治十八年,宋琬已是浙江按察使司按察使,又因族侄构陷其造反,被关入刑部大牢长达两年。
康熙二年,宋琬出狱。自此,流寓江浙长达八年。不久,康熙亲政,宋琬再次被牵连入狱。康熙十一年,宋琬投牒自诉,案情得到昭雪,重新被清廷起用,授四川按察使司按察使。不想,次年吴三桂叛乱,远在蜀中的妻儿在成都被攻陷之后落入叛军之手。宋琬闻讯,抑郁而亡,卒于京都馆舍,时年五十九岁。
他一生为“过去”所累。
他一世为“曾经”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