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怒气都有一致的本质

愤怒是日常情绪之一

金英夏是韩国的一位知名作家，他的作品以展现都市生活及冷静刻画社会现象而闻名，他的代表作品之一长篇小说《听见你的声音》，讲述了在伊、东奎两名孤儿遭遇的故事：

在伊是十几岁的未婚妈妈在转运站厕所生下并丢弃的孩子，不被任何人疼爱的她一直在街头生活，最后成了一群和自己处境相似且离家出走的十几岁青少年的老大。小说中将离家出走的青少年的日常生活描写得很沉重，他们以暴力的方式将被抛弃的愤怒朝世界投掷回去。在伊每个周末都会带着这群人到处飙车、横行霸道，以对世界表达愤怒来突显自我的存在感。他们的愤怒是对世界的呐喊：

“我们感受到的是什么？是愤怒！没错，我们就是因为愤怒才飙车的！针对谁？就是针对这个世界。只有当我们制造很大的声音、砸毁广告牌、让交通瘫痪的时候，这个世界才会注意到我们！我们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们很生气！怎么样？你想问难道我们不能好好说吗？不行！因为我们没办法说话，话语权是大人才有的！就是因为他们说的话才算数，所以才总是叫我们用对话沟通！……我们不想得到别人的理解。我们只想发泄愤怒，因为这个世界讨厌我们。”

雷蒙德·卡佛是美国最有代表性的现代作家之一，其短篇小说集《大教堂》（Cathedral），收录了他在创作巅峰写下的小说，其中《一件很小很美的事》是一篇会令人心情沉重，却又能带来些许温暖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对因突如其来的车祸而失去儿子的夫妇。

故事中，母亲安妮为儿子订了生日蛋糕，但儿子却在生日遭遇车祸，随即昏迷不醒。儿子被车撞成脑震荡，父母在医院熬了好几晚，精神非常不好，甚至都忘为了庆祝儿子生日而定做的蛋糕。面包店老板以为这对夫妇是故意不来取蛋糕，于是不耐烦地频频打电话给他们。就在儿子离开世界的那天，夫妻俩正沉浸在悲痛中，又接到了面包店老板打来的电话。

当时已经快午夜12点了，夫妻俩刚忙完一些事情，电话铃声又响起了。

“你去接吧，霍华德！”安妮说着，“一定是那家伙。”

他们倒了杯咖啡，坐在厨房里的桌子边。霍华德还倒了一小杯威士忌放在自己的咖啡杯旁。当电话铃声第三次响起时，他接起了电话。

“喂！”霍华德很生气，“你是谁？喂！喂！”

对方没有说话，挂掉了电话。

“挂断了，不知道是谁。”霍华德说。

“是那个家伙！”安妮回道。“那个混蛋，我要杀了他！”她接着说，“我必须拿枪毙了他，然后看着他在挣扎中死去！”

夫妻俩来到蛋糕店，安妮推开门走了进去，霍华德跟在她后面。面包店老板看到他们的样子，吓得直往后退。

“你们要干什么？”面包店老板问，“你们是因为蛋糕吗？看来，你们现在才需要蛋糕啊！你们还记得自己订了蛋糕吗？”

“你这么聪明还开什么面包店啊！”安妮说。她又对霍华德说：“亲爱的，就是这家伙不断打电话给我们的！”接着，安妮握紧拳头，猛地朝老板挥去。她内心深处涌出的愤怒，让她感觉到自己比原本的自我以及在场的男性更加强大。

发泄愤怒的驾驶员

有一次我因为临时有事，急着要去济州岛出差，在乘坐出租车前往机场的路上，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冲到了我坐的那辆出租车前。当时，司机急忙踩刹车，好不容易才刹住了车，避免了撞车。“吱——”，伴随着车子的滑行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我们的车终于停在了几乎快碰到前车保险杆的位置。

“开车没有带眼睛啊！”对方是大约30岁的年轻男子，这名差点造成车祸的男性反而指着我们大骂，甚至对我们竖中指、骂脏话。

那一瞬间把我气到不行，几乎要失去理智了。在对方无理言语的攻击下，我气得浑身颤抖。很想跳下车，拿球棒砸毁对方的车子。不过，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同时不断说服出租车司机不要去理会那个人。没过多久，我就不那么激动了。在道路上气得跳脚的对方看我们没有任何反应，也就自行离去了。尽管被人侮辱的心情不怎么好，但是这郁闷的情绪不到半天就全都消失了。

如果我直接面对该名驾驶员的言行攻击，并发泄我的怒气，会变成什么样呢？可能会演变成大吵，别说去出差了，说不准还要待在警察局里浪费时间。在行驶的过程中摇下车窗，吵到彼此脸红脖子粗，气氛激烈到好似双方马上要停下车打一架一样。如果开车的时候突然有车插进来，一般人真的会气到怒发冲冠。有些人平常不太容易发火，但只要一握方向盘，就会表现出易怒的个性。一坐上驾驶座就无法调节怒火，对其他车辆和行人也是一种安全威胁，我们称这种症状为“路怒症”（road rage），这在都市里很常见。

不久前，韩国发生了一起因插入别的车道失败而引爆怒火的“三节棍事件”，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在高速公路上，一位30多岁的男性驾驶员在变更车道时，因为对方不让出车道而生气，于是挡住对方的车辆后，手持三节棍下了车。这位男性驾驶员不断破口大骂，并要求对方下车，对方吓到不敢乱动，他便用三节棍把对方的车窗玻璃砸碎了。据说，这位脾气火暴的男性驾驶员，其实也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而已。

在高速公路上，有些人会突然变换车道，再下车找碴；或者故意急刹车，造成连环车祸导致他人死亡。也曾发生过有人因停车纠纷而持空气枪杀害一对新婚夫妇的事件。

车是随着我们的意志、我们想要的方式而移动的，就像我们的身体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运行。当我们的车在运行中遭到妨碍时，我们会感觉到自己的自由受到了干涉。我们对于他人侵犯我们私人领域的行为总是相当敏感，而车也属于私人领域。我们可以在车里尽情欣赏喜欢的音乐、尽情欢唱，也可以梳妆，而不用在意别人。一般情况下，驾驶员会认定车子行驶中的前方空间属于私人领域，因此当有人在没取得我们同意的情况下将车插进来，驾驶员会感觉私人领域遭到侵犯，并将对方视为入侵者，于是愤怒也会本能地涌上心头。

问题是我们该不该发泄出怒火呢？即使生气，只要3秒内看不到对方有任何反应的话，怒火就会慢慢减弱；但是能拥有3秒从容感的人并不多。都市里到处都有生气的驾驶员在泄愤，可见让他们喘口气不是件容易的事。

无法控制愤怒的人

不只是行车纠纷，上班族每天在公司要面对不少无法调整愤怒情绪的人，其中大部分还是他们的领导。

那是个星期一的早上，因为周末有个重要的记者座谈会，所以累积了一堆要做的事情……老板在午餐时间有一场采访，罗海庆主任从一大早就在准备可能的提问和回答，忙得不可开交。而隔天公司内部还要举办一个小活动，罗主任刚完成采访问答，正准备歇一下喘口气，就接到了部长打来的电话。

“罗主任，明天活动的企划案提交了吗？”

“啊，部长，因为您没有回复我，所以我还没有提交企划案。”

四天前，罗主任已将活动的企划草案发给了部长。她原本计划收到部长的回复后再呈交企划案，可是部长却没有任何回复。罗主任以为部长太忙了，所以她打算今天下午再提醒他。

“罗主任你疯了吗？活动就在明天，你现在还没提交企划案？真是连工作的基本规矩都不懂！”部长大发雷霆，“你周末玩疯了吗？罗主任，你马上写检讨，连同企划案一起放到我的桌上！这次我绝不会放过你，你给我等着！”部长的声音渐渐变高，甚至语带威胁。

在罗海庆之前待过的公司里，企划案只不过是走个形式，甚至还可以在活动结束后再提交企划案。可是这家公司不一样，必须在活动前提交企划案，而且还必须得到管理层的批示才可以进行后续的工作。未能掌握工作进展是罗海庆的错，但是她从一大早就在准备采访事宜，根本就没有多余时间提交；再加上要准备记者座谈会，她根本就忙不过来。这一点部长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部长却冲她吼出这些难听的话，这让罗海庆内心涌起了强烈的失落感。

“部长，我很抱歉。可是我上周已经把企划案发给您了，不是吗？只是因为我没有收到部长的回信，所以……”

“罗主任，你现在是在怪我吗？你竟敢把责任踢给我！你这是在哪儿学的？！你给我写辞呈，给我滚！”

一听到让她写辞呈，罗主任便哭了起来：“部长，我不都说我做了吗，你为什么还这样？你也知道我并没有偷懒啊！”

挂断电话后，罗主任跑到厕所里大哭了一场。她不是为连小失误都不包容的部长而感到伤心，而是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出气的对象、发泄压力的道具，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很伤心。一想到部长的脸，她就很激动；而想到自己，则心痛不已，但是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决。伴随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罗主任最终完成了企划案，把它放在了部长桌上。

怒气容易向弱势者发泄

这是美国演化生物学家大卫·巴瑞许（David P. Barash）在观察金雕生态时发生的故事。他一接近位于峭壁的鸟巢，金雕妈妈就感受到孩子有危险，便马上露出爪子朝他冲去。巴瑞许立即停下动作，盯着金雕妈妈看。这时却发生了奇特的事。金雕妈妈发现自己没有胜算便转移方向，朝刚好经过附近的鹪鹩群猛追。对金雕来说，鹪鹩实在是太小了，而且动作极快，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捕获的，所以朝它们追去是没有意义的行为。而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只是一种情绪发泄——遇到比自己强的对手没辙，只好欺负更弱小的对象。

如果雄狒狒在与同龄狒狒打架中落败，便会开始观察周遭，挑看起来较弱小的年轻雄狒狒欺负。接着，不服气的年轻雄狒狒会去打雌狒狒，而被打的雌狒狒则把气出在年幼的狒狒身上，捏或是咬它们。这一连串的事仅仅发生在15秒内。在动物社会里，把情绪发泄在其他动物身上是正常的事；人类也是一样，经常把好欺负的人当作出气筒。

愤怒和发泄情绪一样，传递力很强，容易被扩大、扭曲。愤怒是由上往下传递的，因为下面的人很难对上面的人发泄情绪。任何地方都存在着上下强弱的关系，怒气这种东西，具有从“强势”处往“弱势”处宣泄的特性。人类的情绪具有传染力，当我们看到别人幸福时，自己的心情会变好；看到别人生气时，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地愤怒。幸福的情绪是缓缓地蔓延开，然而愤怒的情绪传递速度却非常快，没有任何一种情绪比愤怒扩散得更快。

发达的社交网络是培养愤怒、扩散愤怒的温床，脸书或推特不再是单纯展现自己的地方，而转变成了人们表达愤怒的地方。人们总是相对平静地解决悲伤，但当面对愤怒时，却经常激动地提起它，希望引起他人共鸣。这也是为什么社交网络渐渐成为怒气的培养皿。

曾有韩国财阀因为自家空中乘务员未将夏威夷豆拆开放在盘子里，而在机舱里大闹一番，甚至要求飞机返航。这一事件被称为“大韩航空坚果回航事件”。这件事被揭露之后，通过社交网络的力量，“坚果回航”成了资方横行的代名词。一时间，社交网络到处充斥着相关文章和恶搞作品，不断扩散与产生愤怒。闹得沸沸扬扬的“坚果回航”事件，恰好展现了愤怒通过社交网站散播出去的影响力。

可以对付愤怒的武器

大脑对于任何会威胁到我们的东西都很敏感，因为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存活下来。大脑中掌管安全的边缘系统，又被称为大脑的守卫兵，会不停地来回寻找威胁自我生存的因素，特别留意视觉、听觉等感知到的一切。

边缘系统一旦侦察到生气的领导是会威胁到自我生存的因素后，就会立即开启“战斗或逃跑反应”模式（flight-fight），反射性地决定自己究竟要战斗还是逃跑。在这个过程中，大脑没有理性思考的时间，因此当我们被上司骂感到很生气时，先思考当下状况是否合理、什么才是正确的应对方法并不容易。如果想要学会好好面对愤怒，我们需要练习。

上班族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职场中度过的；也就是说，与领导、同事的相处占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一大部分。职场环境交织着复杂的人际关系，上班族的压力和面对的纠纷也大多出自人际互动。尤其是年轻的上班族，其中有很多人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都是父母过度保护造成的。

小时候必须经历适当的挫折才会产生面对困难的勇气，可惜的是，很多年轻的上班族却做不到。别说是长袖善舞，就连更重要的自我功能都不完善。他们经常在群体生活中一遇到困难，就会感到心灵受到了伤害，继而畏缩、崩溃。他们被领导责骂或是无视的时候，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累积心中的愤怒。而这种怒气会突然地一次性爆发出来，比如为了反抗领导或因为压力过重而辞职，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生活中，我们会不断遇到他人发脾气或自己生气的情况，无论是对方的火气，还是我们心中的怒火，都必须好好控制住，自己的心才不会受伤，才能维护良好的人际关系。如果想在愤怒的社会中保护自己，自己手中就必须有能对付愤怒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