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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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通灵神捕(上)》(1)

都怪那个李秃瓢的故事太精彩,他才会听得入神以至于忘了时间。现在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若是不快些走,恐怕就要有大麻烦了。一身书生打扮的少年怀抱着一个竹箱,一面走一面想。

他那一双脚倒腾得飞快,好似身后跟着索命的厉鬼。

可越是赶时间就越是出差错,少年才走到路口,正遇上王爷出城的队伍。马在早已经肃清闲杂人的街道上飞驰而过,一匹接着一匹。

终于等到所有的马都过去了,后面又来了王爷的亲卫队。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一路小跑跟着马队,也不知这队有多长,要等到什么时候。

少年抬头看看日影,心知若等这些人过去再走,那一定来不及,没办法,只能选择绕道了。

他转步来到胡同里,停在一户高门大院的墙根外,将竹箱背好,又把袍子下摆撩起来扎在腰间,瞅着四下无人时,一纵身跃上了墙头。捋着墙往前走,再轻轻一跳,落在沿路买卖家的房顶上。

下面的人只顾着看热闹,谁都没注意到房顶上有一个书生在发力狂奔。

少年也怕被人瞧见了身影,故而特地挑着背对街边的房檐落脚。前面的马队左转往城门口去了,少年则在十字路口处猛然停住身形,往下一跃,轻轻落在街口茶楼后身的胡同里,顺便将卡在房檐上的毽子拿在手中。

巷子里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仰头看着毽子发愁。眼见着少年突然出现在房檐上,又完好无损地跳下来,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一瘪嘴就要大哭。

少年连忙过去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轻声“嘘”,又变戏法似的把毽子递到她面前。

小姑娘接过毽子,顿时就忘了哭,小嘴一张,冲着他甜甜一笑。

少年长舒一口气,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把袍子下摆放下,整理好衣服走出了胡同。

胡同对过是一个包子铺,已经开了有三四年光景。因这铺子里的包子又好吃又便宜,所以每到日薄西山的时候,那些住在城郊的农夫,樵夫,和来城里做苦力的人,都会在这儿买两个包子揣上,回去路上吃。

少年从胡同里伸出头来,偷偷观察包子铺的情况。与往常一样没有异常,来买包子的人将小小的店面围得水泄不通,有的干脆坐在店门口的石头上,就着店里提供的白水吃包子。

不需想也知道,包子铺的老板现在一定已经忙得脚打脑后跟,像只团团转的陀螺,除了收钱和拿包子之外,肯定什么都顾不上。

少年放心地从胡同里出来,三步两步蹿到对面,避开包子铺前那一众人的视线,闪身来到包子铺的后院,熟门熟路地翻墙进去。

果然不出所料,四下无人。少年直起腰,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些许,但还是赶上了。

他溜着墙根来到窗户下,轻手轻脚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屋子里没有掌灯,他出门之前摆在书桌前的草人还在。

少年跳进屋子里,刚把背上的竹箱放在桌上,猛一抬头就看见一把泛着寒光的剑直刺过来。

他吃惊之下,侧身让过剑锋,一翻身跃过桌子,直取对面持剑的人。

对面的人手腕一转,不等少年近前时,剑已经到了少年的脖子旁。少年矮身躲开,犹如一条泥鳅滑到了持剑人的身后。

他才站稳,衣襟立刻被人一把揪住,跟着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摔去。幸而他反应快,借力在半空里来了个鲤鱼翻身,这才没有摔个狗啃泥。

持剑的人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而是趁势上前,剑转眼间就到了少年的喉咙前。少年连连后退,腿弯撞在床沿上,他抓起枕头挡在身前。

枕头被刺穿,冰冷的剑尖挨着少年喉咙上的皮肤停住。

少年瘫坐在床上,顺手把已经被扎了个对穿的枕头从剑上撸下来,委屈巴巴地道:“姐,你下手也太重了,这枕头多了个窟窿,怎么枕都不舒服了。”

“不好好用功,你还想舒服?”持剑的人听了,迈步上前,手里的剑也跟着更近了一分。

少年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喊冤道:“我一整天都在屋子里温书,这还不叫用功啊?”

“是吗?”少年的姐姐收剑入鞘,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蒲松龄,有胆量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按着蒲松龄对他这位结义姐姐的了解,她这话意味着,她不仅知道自己偷跑出去了,而且还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都干了什么。用姐姐常说的话,那就是铁证如山。

可前院包子铺的生意明明很忙,她怎么有时间出现在这里?

“雪澜,包子卖完了,顺儿也该醒了,我就先回去了啊。”外面院子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辛苦你啦秀月,我这还有事儿,就不送了,改天闲了我再去你家里道谢。”叶雪澜盯着蒲松龄的目光清清冷冷,可语气里却热络得很。

秀月?这名字陌生得很,蒲松龄心里琢磨,大概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被叶雪澜给拉过来临时帮忙。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可是常有的事啊。

周围的邻居谁家赶上有灾有坎,眼瞧着要揭不开锅了,叶雪澜就会以包子铺忙,需要临时找伙计的名义,把人家雇过来,然后预先给人家算工钱,变着法地周济邻居。

起初,蒲松龄还觉得奇怪,包子铺明明也只够他们姐俩温饱,叶雪澜哪儿来的钱发给别人。后来才知道,是叶雪澜从前的积蓄。

“愣什么神儿,问你话呢。”叶雪澜用剑鞘拍了拍蒲松龄的腿,“是不是又去南城,跟那些没正经的鬼混去了?”

蒲松龄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知道是生气了,连忙爬起来,凑到叶雪澜跟前赔笑道:“姐你是不知道,我今儿听李秃瓢讲了个特别好的故事。这是没让孔子他老人家听见,要是听见了,一准儿着迷,再不说什么不语怪力乱神的话。”

叶雪澜没吭声,只皮笑肉不笑地白了他一眼。

蒲松龄一见有门儿,赶紧跑过去,从竹箱里拿出厚厚一沓纸递到叶雪澜的面前,得意地道:“我这几个时辰一直不停笔地写,把他们说的那些故事都记下了。你说,他们怎么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呢?李秃瓢说了,下次再给我讲一个狐妖和书生的故事。”

“人家走南闯北,当然见识多。”叶雪澜一把夺过蒲松龄手里的纸,“但是剑臣,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爹娘托我带你来京里住,是为了让你求学,以后一举高中留在京里当官。你呢?不好好温书,每天只沉溺在这种杂事上。耽误了功名前程,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这话蒲松龄早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也早已经回答了叶雪澜无数次。

“姐,我不喜欢那些一本正经的之乎者也,也不想踏足官场,我就想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儿。”

蒲松龄挪开草人自己坐在椅子上,拿了火折子点上油灯。桌子上一摞一摞的纸都是他记下来的故事,那些曾经只流传在百姓口中的故事,在他这里成了白纸黑字。

“再说,如果官场是个让人舒心的地方,你也不会放着捕头不做,来这里开包子铺了对不对?”蒲松龄小心翼翼地将纸收起来,分门别类放在桌子的不同地方,“我可不想步你的后尘。”

这话戳中了叶雪澜的心结,她半晌没吭声。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蒲松龄连忙哄道:“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还有两年才考呢。你放心,我是真的什么事都没耽误,等着朝廷开科取士,我一定能给你拿个状元回来。”

“你说不想踏足官场?”叶雪澜隔着桌子俯视着蒲松龄,“不想步我后尘?”

蒲松龄心里没来由一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那这是什么?公门不算官场啊?投身公门不算步我后尘啊?”叶雪澜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公函,重重拍在桌子上,同时音调也提了上去,“蒲松龄,你有长进啊?都学会先斩后奏了?要不是这封公函正好被我撞上,你打算瞒多久?”

蒲松龄也顾不上叶雪澜的滔天怒火,抓过公函在灯光下细细看了一遍,从椅子上蹦起来,大笑道:“通过了,我通过了,我能去六扇门了!”

“啪”,剑鞘重重砸在桌面上。

蒲松龄吓了一跳,看见满面怒气的叶雪澜时一下子清醒,他终于意识到,叶雪澜一直反对他入公门,也正因如此,从决定去六扇门当书记官到参加考核,全程他都是瞒着叶雪澜的。

“姐,你听我解释,听完你再动手。”蒲松龄一把按住叶雪澜的剑鞘,免得这剑鞘打在自己身上。

“唰”的一声长剑出鞘,叶雪澜手腕一抖,剑脊直奔着蒲松龄的手背打来。这一下要是挨上,手背一定会肿成包子。

情急之下,蒲松龄大喊道:“我这也是为考功名做准备啊。”

“嗯?”剑脊停在他手背上方,叶雪澜盯着蒲松龄,显然是在等着他解释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蒲松龄想,他今天会不会挨揍可全看接下来的话怎么说了。虽说他自信能躲开,可他没这个胆量,真把叶雪澜惹急了,她有千百个办法治他。

“你不是说过嘛,不管大小一定要当上京城里的官。可是,不只咱们这么想,好多人都这么想。坑就那么几个,萝卜一大堆。所以,我打算趁着考试之前这段时间给自己积攒点资历,以后也好在同辈之中脱颖而出啊。”

“当书记官能攒什么资历?”

“那可多了。”蒲松龄见叶雪澜信了自己的话,立刻两眼放光,说得更起劲了,“在六扇门里当书记官,接触到的可都是惊天的大案子。说不定哪个案子圣上垂问,那我写的卷宗不就送到圣上眼前了?到时候……”

“行了行了,做梦的事儿留到晚上,想拿这说辞糊弄我,你还嫩了点。别忘了,我可是龙衙出身的捕头,公门里的这一套我比你熟悉。”叶雪澜用剑轻轻一挑,公函自蒲松龄手里飞出,落在叶雪澜手上,“想都别想,不准去。”

“姐你别这样,咱们再商量商量。我保证,我一定不耽误学业。”蒲松龄拉住转身要走的叶雪澜,紧张地盯着她的手,生怕她一怒之下把公函给撕了。

那可是他花了不少心血才考回来的凭证,是他进入六扇门唯一的办法。

“我说了,不行。”

见叶雪澜态度坚决,蒲松龄也只好使出最后的办法:“姐,你要是不让我去,那我就去当捕快。你熟悉法度,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捕快与衙役一样,向来被视为贱役,朝廷有明令,贱役不得参加科考。

“你!”叶雪澜气得银牙紧咬,恨不得立刻给他俩耳贴子,“天底下的路这么多,你干什么非要走公门这一条?”

“因为好玩儿啊,六扇门的卷宗上记载了无数的奇人奇事,还有各色悬案。其实天府里的卷宗才是最全的,可惜,他们不招书记官。”蒲松龄十分遗憾地道,“不过我听说当了六扇门的书记官,跟天府的人就算是同僚了,拿着六扇门的腰牌到天府的卷宗馆借阅过往卷宗,也是经常有的事情。”

“你给我离天府远点儿,听见没有?”叶雪澜突然断喝了一声,将蒲松龄吓得一个激灵。

他从未见过叶雪澜如此,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眼睛死死地盯住蒲松龄,等着他的回答。

“好好好,我一定远离,你别生气,别生气。”蒲松龄手足无措地站在叶雪澜面前,嘴里胡乱答应着。

叶雪澜自知失态,别开头咳了两声。低头思忖了片刻,她对蒲松龄道:“算了,你一向这样,想做什么就非要做成不可,我拦得住这次,也拦不住下次,总不能把你捆在屋里吧?”

蒲松龄闻言,立刻喜出望外:“这么说,你答应了?”

“但我有几个要求。”叶雪澜拿着公函微微侧身,躲开蒲松龄的手。

“你说你说。”看蒲松龄那样子,叶雪澜哪怕是让他把四书五经默一遍,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第一,该读的书,该写的文章,一样不许落下。若是学里的先生来我这儿告状,你就别想继续呆在六扇门了。你要知道,虽然我已不再是捕头,可托人让他们将你轰出来不成问题。”

“好。”

“第二,也是最要紧的,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会武功。”

“这我知道,姐姐说过,当捕头时得罪过不少穷凶极恶的人,若让他们循着我的踪迹找到这里,京城就住不成了。”蒲松龄连连点头,如同一只乖巧啄米的鸡,“还有吗?”

“去外面那水缸里把今天的功课做了。”叶雪澜将公函丢在桌子上,剑归鞘之后仍旧挂在蒲松龄的床头。

“哎!”蒲松龄答应着,顺着窗户跳到院子里,脱了长袍,只穿中衣,翻进半人高的水缸里蹲下,水刚好没过他的头顶。

他曾问叶雪澜为什么要练他的水性,叶雪澜回答说,北地里的人不善水,他比别人多这一招可以用来保命。

姐姐似乎一直在提防着某种未知的危险,一直在为某一天的到来做准备。可是这危险从何而来,那一天又会发生什么,蒲松龄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