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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都说他是从黑夜中变出来的怪物,神出鬼没,仿佛他就是黑暗本身。”
石匠老图内尔放下麦酒杯,擦走浓密的髭须上的泡沫,对着酒桌上的另外三人使了个会意的眼色,三人也跟着喝了一口,点点头。类似的话他们也听过。
那一晚,舵手室酒馆挤满了人,从几个星期前开始,那里每晚都是人山人海。斯通匹克的居民们最近十分没有安全感,于是自然而然地就聚在一起了。不过大家还是忍不住要说起让他们如此害怕的那头东西。
“有人告诉我,他不会闹出任何动静,连嘴巴也没有。”墨水匠马什说道。
“才不是,我听说他有三张嘴巴,”补鞋匠特瑞纳反驳道,“一张会喷硫酸,一张会喷毒,还有一张会发出超响的尖叫,震得你耳朵流血。”
“我亲眼看到过他的杰作,那些可怜虫一点儿都不像被烧伤,也不像中毒,或者诸如此类的。”老图内尔说,“每个人都是被活活掐死的,可是他们脖子上却没有一根手指印。”
人们还给这个新杀手起了个外号,叫斯通匹克扼死者。每天晚上都有人死在他手上,从工匠大道一直到码头。受害者不分男女,甚至连小孩他也不放过。几个月前的那个暗影恶魔已经够让人头疼了,万幸的是,他一直都只针对异见分子和坏人。而这个斯通匹克扼死者却似乎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也找不到作案规律,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更加恐怖。晚上,家长们都不让孩子出门,连最和善的女人到镇上的时候也会带一把匕首防身。在过去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风暴帝国首都的人们终日惶恐不安,感觉马上就要演变成全城恐慌了。
“不过,我倒是听说他害怕太阳。”马什说,“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对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特瑞纳说。
“我家男人说他在码头那边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裁缝霍珀说。他话不多,但混得最好,所以大家都挺尊敬他。他甚至还给翰碧斯特夫人和芭希姆女伯爵做过礼裙,那可是帝国最时尚的两位女士啊。“你们知道商人叉运河西岸边的那栋旧仓库吗?”
“就是近十年在慢慢塌掉的那栋?”特瑞纳问道。
“就是那栋。”霍珀说,“总之吧,当时我男人正在那边和渔夫杰克罗换货。你们认识他吧?”
“他是我老表!”马什说,总是想方设法在霍珀面前表现自己。
霍珀默默地盯着这位最年轻的小伙伴,然后说:“不管怎样,我和我男人都认识杰克罗很久了,他是绝对不会撒谎的。他说最近一个月左右,有人一直躲在那栋仓库里。那个人有点儿……不正常。”
“那不正好是受害者出现的时间吗?”老图内尔指出道。
霍珀凝重地点点头,喝了一口酒。
“他怎么知道那个不正常的人躲在那里?”特瑞纳问道,“他看到了?”
霍珀摇摇头。“他只是听到了。每到黄昏时候,那个人就又是哭又是呻吟的,像极了一头野兽。他还说几乎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马什打了个冷颤。“要这么说下去,我觉得我今晚要做噩梦了。”
“别像个娘炮一样。”霍珀道。
马什哀怨地看向特瑞纳。“你不觉得吗,特瑞?这怪物比那个暗影恶魔还要恐怖啊。”
特瑞纳还没来得及回话,一个新来的声音插话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说话的人坐在对桌边上,靠着椅背,双手交叉在胸前。他穿的是勋爵才配得起的那种上好外套和领结,这身打扮在舵手室酒馆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但更古怪的是,他戴了一副熏得漆黑的眼镜,黑得把眼睛都遮住了。“那你觉得,他俩打架的话,谁会赢?”
工匠们个个面面相觑。
“扼死者和暗影恶魔打?”霍珀问道。
“是我的话,我会押恶魔赢。”新来的说道。
“他们干吗要打架?”马什不解道。
“我看他们多半会联盟才对。”特瑞纳赞同道。
新来的耸了耸肩。“也有可能。”
“不过话说回来啊,”老图纳尔说,若有所思地用食指和拇指捋着胡子,“他们可能在竞争呢,是吧。在争地盘。”
“可能吧。”新来的说,“他们打架也有可能是因为暗影恶魔想负荆请罪呢。”
大家再一次面面相觑。
“怎么没见过你啊,新来的。”最后老图纳尔道,“你叫啥?”
那个人笑了。“你可以叫我红眼。”
第二天晚上,红眼就去了码头那边。他走过一艘艘单桅小帆船,看着水手们在上货卸货,异样的金色暮光让事物变得有点失真。他穿了一身舒适的灰色行动服,是生物法师强迫他变成暗影恶魔时给的。主要是他那身贵族行头在码头太显眼了,万一惹上什么麻烦,动起手脚来也不方便。
他一直都觉得天堂圆环的码头已经够大了,有超过二十个船坞,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超过五十条船来来往往。但斯通匹克的码头是从伯恩尼斯运河一直延伸到市中心,穿过震雷门的遗迹,连到海边;在运河较大的一些支流上,甚至还建了一些船坞。而在运河与大海的汇合处,码头沿着南海岸伸展出去,蜿蜿蜒蜒有好几里。全部算起来,那里一共有将近八十个船坞和超过一百栋仓库。至于来往船只的数量有多少,红眼甚至连想象都做不到。
幸好,商人叉运河是较小的支流之一,主要是给工匠们来交易贵族们用不上的东西。这就意味着这里警卫并不森严,人也相对较少。红眼马上判定,这里确实是怪物藏身的好地方。红眼希望渔民杰克罗并没有搞错,他确实在那栋废弃仓库里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翰碧斯特夫人好几个星期前就把任务交给红眼了,而这是他找到的第一个靠谱的线索。
他沿着河堤前进,绕过还在码头劳作的人群。都马上日落了,这里的人比红眼预想的还要多,这让他有点担忧。梅里韦尔特别嘱咐过,这次行动一定要悄无声息,要像执行间谍任务一样,不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更不能让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城市恐慌再度加剧。另外, 他还得用一条灰围巾遮住下半边脸,以隐藏身份。显然,让别人知道帕斯汀纳斯庄园的勋爵在抓怪物是万万不能的。一开始,红眼觉得只是遮住口鼻,却让眼睛露出来有点傻,毕竟眼睛是他目前最明显的特征啊。不过梅里韦尔指出,作为帕斯汀纳斯勋爵,人们基本上从来没见过他摘下眼镜的样子,所以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日落时分,红眼终于来到了那栋仓库。那个补鞋匠确实没有夸大其词,这里真的快塌了。仓库的屋顶几乎掉光,四面墙也开始互相塌落。红眼看到那里有两个入口,一个在岸边,以前应该就是从那里把货卸到仓库里的;另一个在正对面,大概就是在这里过去把货物装车运到城里的。考虑到所有的受害者都在内陆,红眼决定从向着城里的入口进去,把怪物的逃跑路线切断,以免它再伤害无辜。
一直以来,红眼都在脑海里想象这个怪物到底长成什么样,但他所听到的传言都是互相矛盾的,所以在里面会遇到什么样的东西,他心里还是没有底。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东西肯定是生物法师的杰作,因为那帮家伙一点都不正派,也没有同情心。
随着红眼慢慢靠近仓库,他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令人不安的恸哭,声音像极了小孩的哭声,又像受伤动物的哀鸣。
这时,他发现入口的上方有一扇很大的窗户,玻璃都已经破碎不堪。红眼马上就决定,比起直接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还是走窗户比较稳妥。于是,他爬上墙壁,增强的身体触感让他的手指和穿着软鞋的脚趾能够轻易找到墙上的凸起和裂缝,使他更容易攀爬。
爬上去后,红眼便从窗户的边缘瞟进去,观察仓库内部的情况。他那猫眼似的红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特别管用。只见里面的空间非常开阔,四处散落着铺满灰尘的船舶设备、腐烂的一卷卷缆绳,还有一堆堆从屋顶掉下来的碎片。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排窗户,最后的晚霞透进来,把仓库内的所有事物都染成暗红色。
那痛苦的哭声是从一艘倒扣在墙边的小船下传来的。船下的空间足够让一头相当大的怪物藏在里面了,不过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要它出来就肯定会把船弄翻。这就意味着有一瞬间它是毫无防御的,而那就是红眼偷袭的最好机会。所以红眼潜伏起来,静静等待。
这样埋伏在窗户边并不好受,红眼不得不几次甩腿,以免发麻。最后一束暮光终于消失了,可是那艘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相反,红眼看到一团浑身惨白、布满皱纹突起的东西从船与地面的狭窄空隙蠕动了出来。红眼不禁觉得有点恶心,却又挪不开眼睛。那东西慢慢地在木地板上摊开,像一摊长满了肿瘤的肉。每当肉瘤穿过缝隙时,就会把船往上顶起一点。
等它完全从船底出来之后,红眼这才发现那东西既不能用“一团”也不能用“一摊”来形容。它是有形状的。是一个人的形状。但又不是固定的,仿佛所有骨头都变得很软,很容易弯曲。那个人俯卧在地上,肉都垂在地上,显得十分笨重,手和脚像昆虫一样弯曲在身体两侧,看上去就像橡胶做的昆虫的四肢。这时,红眼认出了那张模糊的脸。
“布拉克森?”
红眼想起普洛格·伯恩有一次无意中提起过,他们对死脸德廉曾经的二把手进行了惩罚,理由是他过早地透露了红眼对高频声音的弱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红眼就知道惩罚肯定很恐怖,但他没想到他们还会留着活口。
听到红眼叫自己的名字后,曾经是布拉克森的那团东西慢慢地转了过来。不过他并不是走,甚至连爬都不算,而是像一只人和章鱼的杂种一样,在地板上蠕动着不断起伏的肉团。这么软的肋骨,他身体的重量肯定都压在了内脏上面,红眼觉得这肯定痛得要命。而布拉克森的头像一块走了气的油酥面包似的耷拉在一旁,说明他的脑壳儿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布拉克森,你能说话吗?”红眼一直都很讨厌布拉克森,但无论是谁也不应得到这般下场。他拉下围巾,露出脸来:“你还认得我吗?”
布拉克森闷哼了一声,听起来不是很友善。他的嘴巴夸张地张合着,可能是想说话,但却因为下巴太软,无法清楚地吐出字来。
“听好了。我知道咱俩从来都不是哥儿们,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绝对是错的。让我来帮你吧。”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帮,不过他认识王子和皇后,他肯定能做些什么。
布拉克森似乎并不理会红眼,慢慢地向门口蠕动。也许是他的大脑已经严重损伤了,根本听不懂红眼在说什么。不论是哪种情况,他似乎想要离开仓库,八成是要回到镇上,然后逮着谁就用他那橡胶般的双手把他掐死。
红眼叹了口气,重新把围巾套上。“我应该早就料到你不会让我好过的,就算是现在。”说完,他从窗沿上跳下来,挡住布拉克森的去路。“不好意思啊,老铁。你的连环谋杀案今晚就得结束。”
布拉克森橡胶般的脸蹙成了一团,可能是想皱眉吧,接着他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浑浊的咆哮。
红眼两手各抽出一把飞刀,布拉克森看到刀刃的青光后立即停了下来,身体不停往体内蜷缩。
“瞧你,”红眼道,“你也许听不懂人话,但还是知道危险嘛。看样子咱们还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事儿咯。”
布拉克森往体内缩得更深了。突然,他像弹簧一样弹了出去,重重地砸在红眼的胸膛,把他撞翻在地。
布拉克森从红眼身上碾过去,眼看就要逃脱了,红眼立即将一把飞刀刺进了怪物软塌塌的肩膀,顺势将自己拉起,骑上怪物的背部。接着,红眼将另一把刀也刺入了布拉克森的另一边肩膀,并紧紧握住,心说幸好还戴着无指手套,不然现在手掌已经被刀刃割裂了。
布拉克森发出一声颤鸣以示反抗,跑得更快了,速度简直超出了红眼的预料。他以一种怪异的姿态蹒跚地压缩身体,然后向前弹射出去,手和脚碰到什么就抓住什么,帮助自己前进。直到现在为止,红眼本来是打算在布拉克森软塌的头上来那么一两刀,但以目前如此疯狂暴走的情况来看,一旦红眼松开插在怪物肩膀上的其中一把飞刀,他就会马上被甩出去。所以,他现在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死死握住飞刀。
红眼就这么伏在那头不情愿的坐骑上,跟着他硬生生地把摇摇欲坠的门撞烂,来到货运路上,往镇里窜去。红眼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让他跑到镇里,于是他把自身重量都压在布拉克森肩上的飞刀上,手猛地一使劲,两人便拐了一个大弯,撞入草丛,朝着商人叉运河的西岸码头冲去。布拉克森的行动明显受到茂草的限制,红眼心想这是个机会。但还没等他行动,他们就已经冲到码头了。布拉克森用橡胶指头钩住疏松的木板缝隙,冲得更快了。
“快让开!”红眼大喊道,眼前是一群码头工人,正在把货物从一艘小船上卸下来。在这个点卸货的,十有八九都是走私货了。
工人们连忙躲到一旁,布拉克森从货箱中间径直撞了过去,粉红色的珊瑚香粉立即在空中喷洒开来。
“也没啥损失。”红眼喃喃道,心里依然对这些害死他母亲和几乎让他夭折的毒药充满憎恨。他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
一眨眼的工夫,这对怪异的组合便从工人们的身边疾驰而过,所有人都一脸疑惑地盯着看。码头很长,沿着商人叉河岸延伸大概有五百米,红眼看到还有四五群工人在前面,全都挡在了路中心。他必须尽快搞定这事儿,不然斯通匹克的每一个毒贩都会看到他们了。是时候要来一点冒险的、也许还有点浮夸的杂技了。
红眼猛地把飞刀从布拉克森的双肩上拔出,高高跃起,在半空迅速地把飞刀掷出,稳稳地命中了布拉克森软塌的后脑勺。红眼在木地板上降落,顺势滚动身体,以缓冲撞击。红眼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站起来,抬头便看见那已经断气的怪物由于惯性又撞在了码头上的一堆木板箱上。工人们一开始还愤怒地厉声呵斥,等到他们看见是什么东西撞翻了他们的货物时,所有人顿时都炸开了,纷纷发出惊恐的喊叫。
红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连忙冲过去,一把将布拉克森的尸体推到河里。很快,尸体便完全没入了水中。
正常来讲,一个合格的间谍此时早就应该神秘地销声匿迹了。不过,他要是一个合格的间谍,那么从一开始这场骚乱根本就不会发生。既然事已至此,红眼忍不住又要显摆一下。
“哎,老兄们啊,”他对走私犯们说道,脸上还裹着面罩,红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觉得吧,这样就算解决了斯通匹克扼死者的问题了!”
说完,他轻轻地鞠了个躬,然后迅速地跑了,夜空中只留下了他不羁的笑声。
“你对‘别声张’的理解也够奇葩的。”梅里韦尔·翰碧斯特夫人说道。
她和红眼约好了在她的公寓里会面。那里还是那么整洁质朴,无可挑剔。梅里韦尔坐在玻璃桌旁,优雅地把烧鸭切下一小块,放到嘴里。尽管她神情冷酷,目光严厉,但红眼还是无法忽略她身上满溢的魅力。尤其是她那身性感的礼裙,诱人的乳沟展露无遗。这是她最爱的打扮。
“夫人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红眼快活地说道,懒懒地坐在旁边一张软垫椅子上,一只脚还搭在了扶手上。他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里最后一点红酒,然后一饮而尽。梅里韦尔的红酒是最棒的。要不是这些红酒,红眼早就受够了这种烦闷的工作汇报例会了。想起以前她还在假装追求红眼的时候,他还挺享受跟翰碧斯特夫人在一起的。但现在她是红眼的老板了,她变得越来越不喜欢他开玩笑。红眼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梅里韦尔。一个绝顶聪明的间谍和战略家,心里几乎没有一点同情心,冷酷得让人生畏。红眼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个知道她真面目的人,所以常常对她十分敬畏。还是以前的样子比较有趣呀,红眼心想。
“我说的是你昨晚在码头的表演,还问。”她说道。
“什么表演?”红眼装作糊涂的样子问道。
“现在城南的每一个酒馆都在聊这事儿。”
“当时的场面确实还挺英勇的。”红眼承认,“不过事情由不得我控制。”
梅里韦尔用餐巾轻轻擦拭了嘴巴。“英勇。是呢。这倒提醒我了,城里还有一个传言在满天飞,说什么杀掉斯通匹克扼死者的不是别人,正是暗影恶魔。”
“这么奇怪?”红眼用手指摩擦着红酒杯沿,让其发出轻微的嗡鸣。
“就是啊。”梅里韦尔继续道,“人们说他想为斯通匹克的好人赎罪。我实在想不通这种事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红眼露出他最亲切的笑容。“老百姓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啊,你说是不是。”
梅里韦尔盯着他好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窗户边,看向那清澈无云的蓝天。“你在很多方面确实都很有天分,亲爱的帕斯汀纳斯勋爵。不过我开始觉得你不是做间谍的料。”
“也许组队去找希望会更合适我。”红眼淡淡地说道。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了。
“我说过多少遍了,这事我会处理的。”梅里韦尔说,“现在,我们有更紧急的事情要考虑。”
“哦?”
“虽说你办事缺乏谨慎,但让我更在意的是生物法师团最近的举动。让你化身暗影恶魔去刺杀特定人物是一回事,但放任一头没有思想的怪物在镇上恶意肆虐?”
“听起来确实鲁莽。”红眼说,“不像是普洛格·伯恩的风格。”
“正是。”梅里韦尔同意道,“我们再怎么憎恨伯恩,也无法否认他对其他生物法师起到的约束作用。”
“他们都这样了,算什么狗屁约束?”
“伯恩的死显然让他们改变了策略。这头怪物不是唯一的迹象。他们甚至还决定让国王和安妮波拉大使开始外交条款的谈判。”
“这确实挺让我意外的。”红眼同意道。
“我要知道他们突然改变策略的原因。”梅里韦尔说,“我还要知道他们最近和文成武僧团达成联盟的目的。”
“训练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探他们的口风,但他们实在是老奸巨猾啊。”红眼说道。
梅里韦尔从窗户转过身,看着红眼。“我觉得是时候利用一下你与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了,以更加……直接的方式。”
“梅里韦尔,咱们都很清楚,如果我表现得太主动的话,咱和他们的关系就算完了。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已经不受控制了,那就没法玩下去了。”
“我愿意冒这个险。”梅里韦尔说道。
“事情有这么严重?”
“你知道上一次生物法师和文成武僧联手是什么时候吗?”她平静地问道。
“黑暗法师时代。”红眼回道。
“正是。”梅里韦尔说,“一百年以后,我们还没从那次灾难中恢复过来。如果同样的事件再次发生的话……很有可能整个帝国都无可幸免。”
红眼盯着他的空红酒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梅里韦尔。“我需要做什么?”
那天晚上,红眼又坐在他的套房里画画了。从乐沙巴希塔岛回来以后,他就一直保持着画画的习惯。每当他内心的黑暗开始如潮涌般升起,画画便帮他平静下来。倒不是说他决定自己会再一次失去自我,只是那种感觉真的很不爽,而红眼又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即使是有坏事发生也觉得无所谓。他从来都觉得担心没什么意义。
“我的天,这怪物太吓人了!”雷斯顿王子从红眼的肩膀后看着那幅画。
王子时常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红眼倒觉得没什么,因为这代表他也可以对王子这样。而且王子那里吃的喝的都比较好,所以红眼也很乐意这样。而且,这种轻松惬意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和菲勒在一起时的那简单而快乐的时光。
“你不喜欢啊,殿下?”红眼一边问,一边继续画着布拉克森从船底爬出来的画面。他已经把外套和领结脱掉了,只穿着一件衬衫,袖子卷了起来。
“画得非常好。”雷斯顿马上回道,“不过一般人画的都是些美好的事物呀,例如鲜花啊,或者风景啊。”
“当然啦,”红眼说,“他们是想把画卖出去,所以要画一些人们爱看的。我又不打算卖,所以不用考虑人们爱看什么。我纯粹是为了自己才画的。”
雷斯顿拉来一张椅子,盯着布拉克森的画看。
“可是你为什么要画如此丑陋的东西啊?”他问。
“只要我把他在画布上画出来,”红眼回道,“我的脑海受他的影响就少一些。”
雷斯顿沉默了片刻。“当艺术家是多么伟大、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啊。”
“得了吧,兄弟。我肯定,当王子也是一样的。”说完,红眼放下画笔,表情严肃起来。“我说啊,我可能得……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是什么意思?离开皇宫吗?”
“离开斯通匹克。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而这件事会让我麻烦缠身。估计我很快就会变得很不受欢迎了。而且这种状况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其实是永远,不过红眼没有说出来。
雷斯顿皱了皱眉。“翰碧斯特夫人那么快又给你派任务了?这一次更严重吗?”
“我觉得,她一开始招募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跟生物法师有关?”雷斯顿连连摇头。“太危险了。我不允许。”
“抱歉,雷斯顿。”红眼说,“这事儿我必须得做。而且这命令是皇后下的,所以级别比你的高。”
“那希望呢?”雷斯顿几乎是恳求道,“你不是跟生物法师说好了只要你留在这里,他们就不会伤害她吗?”
“呵,他们钻了个空子,让文成武僧去抓她了。所以,尽管理论上他们是守了承诺,但对我来说他们还是违约了。”
“让别人来做不行吗?”
“只有我才能靠近他们。”
“可是……”王子十分沮丧。“你都已经经历了那么多……”
虽然红眼曾经幻想过各种疯狂的事情,但他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和帝国的继承人成为朋友。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真的很喜欢这个人。毫无疑问,这位王子肯定是集万千宠溺于一身,身受重重保护,娇宠万千,但尽管如此,他仍然是一个善良的人。
红眼挤了挤王子的肩膀,说道:“谢了,老铁。很高兴有人能认同我。只可惜这改变不了任何事。”
“那……你什么时候走?”雷斯顿看起来伤心透了。直到现在红眼才意识到,原来他是王子唯一一个真心朋友。这让他非常心痛。
“明天吧,应该。”
“你会去跟尼雅告别吗?”
红眼揶揄地笑了笑。虽然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但他和尼雅之间的隔阂还没有化解。不过他并不怪她。不管是不是被生物法师控制,他毕竟差点就杀死了尼雅,所以她不想和自己走得太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尼雅也不是什么孬种,而且红眼也在想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梅里韦尔的间谍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回避就不光是个人问题了,还出于政治原因。就他个人来说,红眼希望是政治原因,因为他真的挺喜欢这位奥克邦塔大使的。
不管怎样,她毕竟是外邦的一名使者,如此敏感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哪怕是半点也不行。
“不如这样,”最后红眼说道,“你帮我去和她道别怎样,陛下?我会感激你的。不过要等到明天之后哦。”
第二天早晨,红眼独自站在他那小小的客厅,看着里面的一件件家具。都是上乘的好家具啊。两张椅,一张双人沙发,木架的材料都是用梅里韦尔的乐沙巴希塔岛上的上好黑木打造,经过反复打磨和上漆,直到光滑得像玻璃一样。座椅和椅背上都拉上了一层黑蓝色的丝绸垫,材料来自法世拉门岛。据梅里韦尔说,那些丝都是从虫子的屁股里拉出来的。也许她是开玩笑吧。有时候他真的很难分辨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不过这也是红眼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椅子旁边是一张长方形的玻璃桌,铁制框架经过精心锻造,四角镶着贝壳状的饰物。桌面上整齐地铺着一张绸布,以海鸟和鱼的图案点缀。红眼一直在琢磨那些究竟是会飞的鱼呢,还是在潜水的鸟。
红眼不是在抱怨。一点都不是。他的客厅里从来都没摆放过如此精致的家具。该死的,他甚至连客厅都没拥有过,而且也不认为以后会有。
他叹了口气,用手扫了扫其中一张椅子上那些不存在的灰尘。
“哎,这段时间还是挺美好的。”
“什么很美好,大人?”休姆问道,手里捧着一叠干净的被套和枕头走了进来。
“不用换啦,老铁。”红眼愉快地说,“今晚我不睡那里。很有可能以后也不会了。”
休姆转向红眼,腰杆笔挺,铁灰色的马尾辫整齐地垂在后面,只有额头上的几条皱褶透露出了他的担忧。在过去的一年里,红眼一直绞尽脑汁地想让他动摇神色,结果均以失败告终,没想到现在竟然就这么成功了。
“大人?”休姆小心地问道。
“你一直对我很好,休姆。”红眼说,“真他妈跟天使一样,真的。我都觉得自己不配你这么对我。老实跟你说吧,虽然我一直摆成一副不需要你的模样,但我会想你的。”
“依我说,大人,你说的话有点……生离死别的感觉。”
红眼淡淡地笑了笑。“梅里韦尔需要知道生物法师们最近在搞什么鬼。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会套话的人,可是几个月了,我却一点信息都套不出来。那帮混蛋保守秘密的本领比天堂圆环的天堂一角的老板还要强。老实跟你说吧,我敢断定,肯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你说的那个人我非常了解。”休姆淡淡地说道。
红眼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看你看?我居然现在才知道你跟莫是老相识,太惭愧了。哎,不管怎样,梅里韦尔需要结论,我的任务就是拿到它。”
“你又要鲁莽而为了,对吧,大人。”休姆凝重地说道。
红眼笑了。“老休姆啊,我的老朋友,那是我最擅长的。”
红眼很喜欢戏剧性地退场,因此说完,他便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最后一个问题,大人。”休姆说。
红眼顿了顿,转身面向休姆。
“你想我怎么处理它们?”休姆指了指靠在墙边的那一叠画。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休姆。我画画是为了保持自我,画完我就不需要了。”
“或者我把它们送给恐怖谷的托里斯顿·巴格沃尔希先生?他似乎非常欣赏帕斯汀纳斯一家的画作。”
“可以啊。条件是你要高价卖给他,然后给自己买些好东西。”红眼说道。
休姆的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容。“如你所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