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童年的回忆(二)
白劲雄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文清一直躺在地板上,直到一楼的大钟敲了三声,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文清爬起来向窗外张望,仍没有汽车的鸣笛声,暑热的午后,连家里的仆人都找地方吃西瓜乘凉躲懒去了,外面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穿过走廊往厨房里去,这时白劲雄还没起身。
哥哥名唤白御城,从小被送到日本念书,今天正是他中学毕业回国的日子。文清很喜欢同哥哥玩儿,但又害怕哥哥的归来,因为哥哥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时时刻刻吸引着这个家庭里所有人的目光。
这也是不足为奇的事,有谁会不喜欢一个仪表堂堂又风趣的小伙子呢?
的确,打白御城一下车,白劲雄的眼睛一刻都没有从白御城身上移开过,他上下打量着儿子,好像鉴赏一件经过大师之手雕琢而成的工艺品。
大太太亲热的挽着儿子的手臂,仿佛用尽毕生气力在表达喜悦。就连司机老赵都殷勤的笑着,迎合着他的三位主人。
文清悄悄在窗帘后面偷看到楼下的一切,她的脸上有点僵硬,但她十分明白此时的她应有的态度。
“大哥哥,我好想你!”
文清尖叫着扑向哥哥,白御城露出和善的微笑,伸出手来摸摸文清的头发,“妹妹,你好。”
大太太也笑着说道:“平日里怎么不见她和我们这般亲热,平时言语也少,也就是你回来,本性暴漏了吧!”
白家的老老少少都笑了,文清也笑着,大太太说得文清很不满,却是此刻又不好意思反驳的伪命题,文清使劲的咧着嘴,生怕自己一走神,笑容就会立刻蒸发干净。
仆人纷纷退下准备晚宴和收拾房间,客厅里只剩下白家的四口人在亲切的交谈,确切的说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影子,或者说是一家温馨画面中,类似于小猫儿小狗儿的装饰品。
她感到尴尬,她准备离开这里,轻轻地从沙发上跳下来,一蹦一跳的会自己房间去了。并不是因为快乐,仅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处境。
自然地,客厅里的三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天色有些暗淡,文清没有开灯,她躺在地上,感到背上凉凉的,静静地听着客厅里传来隐约的大笑和赞美,心里浮动着一丝嫉妒。她闭上双眼放慢了呼吸,感受到时间正随着呼吸悄悄溜走。
佣人吴妈和彩燕,四嫂几人一个接一个的往圆桌中间摆盘。一共是八道热菜四盘凉菜并一个果盘两碟点心,主食有细粥、米饭、馒头等。
随大太太落了座,文清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着,要等白劲雄的筷子夹起第一口菜,才算是正式开席,大太太拿起一双雕花镶银象牙公筷夹了满满一筷子韭黄炒肉丝放到儿子碗中,道“新下来的韭黄,鲜嫩的很,快尝尝。”
说着也夹了一筷子给文清。不知大太太的感情是如何喷薄的如火山一般炙热,而且久久不能平息,文清只是埋着头专注的啃咬着一块枣泥馅糯米软糕。
“清儿?大哥哥回来你不说几句欢饮欢迎?”白劲雄端起高脚杯饮了一口,这是一个建议式的命令。
文清有些踌躇不安,她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但她不得不站了起来说了些欢迎祝福之类的话,白劲雄就势和儿子碰了一杯,这时吴妈和四嫂端了四只笼屉上来,在每人面前放下一个,里面巴掌大的蟹黄灌汤包子,包子皮薄如纸,包裹着里面的汤汁微微颤抖。“
几个月前家里来了个靖江来的厨子,做的一手好菜。味道鲜的很。”说罢大太太轻轻撮住汤包的折皱,轻轻拎起,慢慢放到一旁的青花醋碟子里,低下头凑近,轻轻咬破,缓缓地吸吮汤汁,这动作优雅娴熟,分毫不差。
文清则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包子戳了个稀烂,伏在盘子边像猫儿喝牛奶一样又舔又咬。
白劲雄似乎有些看不下去,“瞧你吃的这个脏样子,汤汤水水洒得满盘子都是。”
大太太则笑道:“像个花猫儿似的,好吃吗?”文清怯生生的点点头。
“吴奶奶,我做的菜呢?”吴妈端菜的当儿,文清问了一句。
大太太应了一声,顺手一指,文清做的一碟黄澄澄的三不沾儿正静静的躺在餐桌的边缘,同盐碟子醋碗放在一起。
“那是你做的啊?我还以为…快拿过来。”
白御城尝了一口叫了声好甜,请白劲雄尝,白劲雄原不打算尝,被儿子一让,不好意思不动筷子,便加了一点放在口中,皱起眉:“不就是甜吗,有什么可吃的。”
文清面上一讪,回答道:“这是学堂里的先生说起了北平小吃,本就是甜的。”
白劲雄没有再碰那菜,大太太一时打圆场,连尝了几口,笑道:“好香好香,从前可不知道这个菜,真的只用了蛋黄儿吗?”文清便从大太太笑道:“真的,我特意问得做法儿,我炒的。”
大太太捏捏文清的小脸儿,笑道:“真别说,这菜谱倒是新鲜,你还挺厉害的。”
白劲雄一言不发,也没有表情,只是专心的吃了其他的菜。
一时宴罢,趁佣人们收拾碗筷的时,文清走进厨房,把那盘剩下的三不沾倒进了泔水桶里。
黑了灯的房间似乎是属于自己的了,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心里累的很,做作了一整天,最终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遂一夜无梦。
对于儿时的记忆,卫文清知道的并不详细,只是残留几个印象深刻的片段,大抵是因为不常回忆的缘故。
记得小时候姓白,记得家里的气氛总是很尴尬,每每想起就觉得心烦意乱,索性就强迫自己忘记,每当联想到自己的过去,就赶快转换思路,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后来,时间太久了,便忘得干干净净。
二六年的冬日,天寒地冻,战火却愈演愈烈。一颗炮弹在街面上炸响,巨大的爆炸声如同一个节点,改变了城里人的生活,也改变了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