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德十二年葡使抵广州
明武宗正德十二年(1517年)九月底,三艘葡萄牙舰在明朝水师备倭提供的领航员协助下驶抵广州港,停泊在怀远驿外[7]。舰队司令费尔南·佩雷斯·德·安德拉德(Fernão Peres de Andrade)下令鸣放礼炮三响[8],布政使吴廷举因葡萄牙本非朝贡之国,又突于广州港内鸣炮,感到十分惊愕[9]。广州市舶提举吴洪赐在询问葡人来意后,就向掌理广东海防事务的广东按察使佥事顾应祥(1483—1565)报称有贡使前来[10]。顾应祥为此亲至怀远驿,在通事翻译下[11],葡使说明了求贡之意,顾氏遂遣人至梧州[12],呈禀三堂总镇太监宁诚和广东总兵武定侯郭勋[13]。而两广总督陈金(1446—1528)则在稍后亦由梧州驻在地赶往广州了解情况,但葡人见中国官吏不下跪,因此陈金下令葡人于光孝寺学习礼仪[14],并于三天后接见使团[15]。虽然葡萄牙并非《大明会典》记载的朝贡国家,但明朝政府最后还是准许葡人朝贡通商[16],并允许葡人使节团进京,其余成员则留怀远驿贸易。
顾应祥,字惟贤,浙江湖州府长兴县人,弘治十八年(1505年)乙丑科进士[17]。少年时曾受业于王守仁(1472—1529),由于天文算法造诣高,曾著《测渊海镜》《弧矢算术》《授时历撮要》等书,“并与唐顺之、沈封桐并就学焉”[18],故《明儒学案》称其:“好读书,九流百家皆识其首尾,而尤精于算学。”[19]
值得注意的是,顾应祥的军事阅历也相当丰富。正德三年(1508年),任江西饶州府推官时,他曾平定桃源洞汪和寇乱。任职广东佥事期间,因汀、漳山寇作乱,在王守仁的指挥下,他斩获寇首雷振、温火烧等一千四百级。何金璋、韩亚飒等海寇为乱,他又率楼船攻破海寇巢穴。湖广宾、郴、桂寇匪作乱,他又率兵平定,获寇首千余级。正德十四年(1519年)朱宸濠反叛,他立刻被擢升为江西副使分巡南昌道,但由于叛乱迅速为王守仁所敉平,他并未参与战事[20]。这些丰富的军事阅历,使得他主动关注葡铳的威力,并有足够的能力判断葡萄牙火炮的优劣。
作为此一事件的目击者,顾应祥对于佛郎机铳的回忆与评价,曾被收录在嘉靖末年郑若曾所编的《筹海图编》中,其后在其晚年于文集《静虚斋惜阴录》中也曾追忆此事。从顾氏的两次回忆中,可以找到佛郎机铳的基本形貌、性能和应用等叙述。
在嘉靖末年所出版的《筹海图编》中,顾应祥曾记述佛郎机铳的形貌如下:
其铳以铁为之,长五、六尺,巨腹长颈,腹有长孔,以小铳五个轮流贮药,安入腹中放之。铳外又以木包铁箍,以防决裂。海船舷下每边置四、五个于船舱内暗放之,他船相近,经其一弹,则船板打碎,水进船漏。以此横行海上,他国无敌。时因征海寇,通事献铳一个,并火药方。此器曾于校场中试之,只可百步。海船中之利器也,守城亦可,持以征战则无用矣[21]。
可见,顾应祥所得的铁制佛郎机铳,长度在1.5~1.9米,配有子铳五个。铳管外以木块包覆,并用铁箍加以固定,以防止膛炸。顾氏也指出佛郎机铳配置于葡船舷下,每船共配置8~10门。顾应祥系在正德十二年(1517年)间征讨海寇何金璋、韩亚飒时,由通事赠予火炮及火药方。此铳曾在校场试射,射程约为百步(150米),但顾氏并没有指出这是有效射程,还是最大射程。不过,顾应祥最初对此铳的评价一般,除了没有提及佛郎机铳后膛装填的优点,也认为此铳在船上或守城时足用,但不利野战。
至于《静虚斋惜阴录》所载顾应祥晚年的追忆,当时葡人所携的火炮如下:
铳乃其船上带来者,铳有管长四、五尺,其腹稍大,开一面以小铳装铁弹子,放入铳腹内,药发则子从管中出,甚迅。每一大铳用小铳四、五个,以便轮放。其船内两旁各置大铳四五个,在舱内暗放,敌船不敢近,故得横行海上。彼时正值海盗猖獗,遣兵追捕,备倭卢都司命通事取一铳送余应用,其外又用木裹,以铁箍三四道束之。询之曰:“恐弹发时,铳管或裂故也。”翌至校场试之,远可二百步,在百步内能损物,远亦无力。其火药与中国药不同,都司曾抄其药方,不知广中尚存否?后汪鈜为兵部尚书,奉行各边俱铸此铳,以备北虏[22]。
这篇晚年追记虽然与《筹海图编》的记载大同小异,但对于怎么取得佛郎机铳,则具体指出是一位卢姓都司命通事送来,以供讨伐海寇应用。同时,也说明了佛郎机铳的有效射程为百步(150米),最大射程为两百步(300米)。同时,他也一改对于佛郎机铳不利野战的看法,称“各边俱铸此铳,以备北虏”。
据基尔马丁研究,欧洲早期的后膛炮一般需要由两人才能操作,一人负责发射,另外一人则负责装填。其口径为2~8英寸(5~20厘米),长度则为4~6英尺(120~180厘米),重量则在100~400磅(45~180公斤)。较好的熟铁后膛炮和铜后膛炮在16世纪初才出现[23],最大有效射程为200~500码(180~450米)[24]。对比上述顾应祥所见后膛炮的射程和样式,可知葡人最初所提供的火炮,是属于性能较差的熟铁后膛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