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构词法的研究
远古时代的汉语,可能也是有比较丰富的形态(不是广义的形态)的。可是现代普通话里这种形态几乎已丢失干净了。现在我们研究普通话的构词法时,不少重要的构词特点光从普通话本身已经不容易看清楚。可是先看看越、闽、粤等方言,情况就清楚一些了。如果再看看壮侗、苗瑶语,情况就更清楚了。下面试举一个例子来加以说明。
在汉语的构词法里,数词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系统,比方说,“三十一”“九十九”各是一个词还是各是两个词?“三十万”“九十万”又各是几个词?从目前研究汉语语法、研究汉语构词法的情况来看,这个问题讲得还不很清楚。其实,这个问题如果能够参考吴、越、闽、粤等方言的资料,就比较清楚了。
(一)汉语方言
在普通话里,“三十”“三十个”“三十一”里三个“十”字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有没有同一性,一下子看不出来。“一天、一年、一本、一万”里的“一”字与“三十一天、三十一年、三十一本、三十一万”里的“一”字有没有同一性,一下子也看不出来。但是,在一些汉语方言中,情况却不相同。
1.苏州话
苏州话里“三十、三十个、三十万”的“十”字读阴入səʔ,“三十一”的“十”字读阳入zəʔ」。说明“三十万”等是词组,“三十一”是词。
2.厦门话
厦门话表示“一”这个概念的有it6(一)、ʦit7(植)和soʔ7(蜀)三种形式[16]。后两种形式用法相同,现在口语里,ʦit7(植)用得很普遍,soʔ7(蜀)已用得很少了。所以实际上可以说只有 it6(一)、ʦit7(植)两种形式。表达21这个数目,要说“二十一”[li5tsap7it6],不说“二十植”[li5tsap7tsit7];“一条鱼”要说“植尾鱼”[tsit7be3hi2],不说“一尾鱼”[it6be3hi2]。可见在厦门话里,“二十一”的“一”字与“一尾鱼”的“一”字不具有同一性。这也说明,“二十一”是词,不是词组。
(二)少数民族语言
再来看看某些壮侗语、苗瑶语里数词的情况,就更能使我们看清楚汉语数词的特点。
瑶语(勉语)里数词的情况可能在壮侗、苗瑶语里算得上比较典型的一种。
勉语数词的基数从“一”到“九”有两套。[17]
第一套是:jet8“一”、i1“二”、pwo1“三”、pjei1“四”、pja1“五”、ʨu7“六”、sje6“七”、ɕet8“八”、dwo2“九”。
第二套是:jet7“一”、ȵei6或 ȵi6“二”、fa:m1或 fa2“三”、fei5“四”、ŋ4“五”、lwo8“六”、ʦhjet7“七”、pet“八”、ʨwo3“九”。ʦjop8“十”只有一个。
“三十一” “四十七” “九十九”等都用第二套数词与ʦjop8组成,比如:
ŋ4ʦjop8jet7五十一,lwo8ʦjop8lwo8六十六
“百”“千”前面的“一”“二”用第一套数词,“三”以上用第二套数词,“万”前面的整数全用第一套数词。比如:
i1pɛ7二百 jet8ʦhin1一千
ŋ4pɛ7五百 fei5ʦhin1四千
jet8wan6一万 pjei1wan6四万
看了这些之后,再回头看看普通话“一4/天、一4年、一4本、一2/万”(这里分别用1、2、4代表阴平、阳平、去声)里的“一”字和“三十一1/天、三十一1/年、三十一1/本、三十一1/万”里的“一”字读法不同,就能看清楚:普通话里这两类“一”字读音不同,也像苏州话、厦门话和壮侗语、苗瑶语里的情况一样,读变调(去声、阳平)的“一”和读本调(阴平)的“一”,从构词法角度看,乃是两类不同的“一”。也就是说,普通话里这两类“一”字不具有同一性。这就说明,汉语里“三十一”“九十九”各是一个词,“三十万”“九十万”都是词组。
上文充分说明,民族语言研究和汉语研究应该很好挂钩,应该互相汲取养料(当然本文主要谈汉语研究如何从民族语言研究中汲取养料),以求得共同提高。这个道理,不仅研究汉语的人知道,而且研究民族语言的人也知道。知己知彼,互相补充,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