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史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章 统一典范

一、秦代的小篆

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加强中央集权,废除分封制,推行郡县制,并颁布一系列政令,其中之一是“车同轨、书同文”。因战国时期的各国语言不同,文字各异,秦丞相李斯建议“罢其不与秦文合者”,得到秦始皇的采纳,秦始皇令李斯等人对文字进行整理,使之统一和规范,小篆成为秦的官方书体。

小篆在战国后期即已成熟。早在春秋后期的《秦公大墓石磬铭文》和战国的《秦封宗邑瓦书》中已有小篆的基本面貌,而战国秦《杜虎符》和战国秦《新虎符》的字体已十分接近统一后的小篆。秦朝统一六国文字以小篆为基础,经过丞相李斯等人的规范、整理后在秦代流行。

秦代小篆笔画圆转流畅,较大篆整齐,主要用于官方文书、纪功刻石和印章中,促进了文字的传播和地域间的交流。从泰山、琅琊、峄山、会稽等处所立秦始皇东巡时的纪功刻石以及秦诏铭文、权、量、陶文、瓦文中可知,秦篆在当时已广泛传播。小篆在秦统一后的规范,扼制了各地文字异形的现象,促进了汉字的发展。同时,随着秦篆的统一,并成为唯一的官体文字,发展中的民间古隶隶变对象也趋于专一,为隶书的发展成熟提供了稳定的基础。

《泰山刻石》,秦代,公元前219年,篆书,北宋拓本,存165字,日本东京书道博物馆藏,石四面刻,凡22行,满行12字,刻石现存山东泰安岱庙

《琅邪台刻石》,秦代,公元前219年,篆书,纸本墨拓,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石高129厘米,宽67.5厘米,厚37厘米,今存13行86字,刻石原在山东诸城,现存中国国家博物馆

应当指出,秦朝时在小篆通行的大格局下,其他书体并未完全废绝。东汉许慎说:“秦书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1]许慎所说的“秦书八体”并非严格的书体概念。“刻符”是指铸刻或书写于符节上的书体,是标准的小篆;“摹印”是将小篆加以变化调节,用于印章,随印赋形;“署书”用于门榜、封简题字;“殳书”是刻在礼仪兵器上的铭文。这些都是秦文书体在不同场合、情况下的运用。而“虫书”更是以虫、鸟、云纹等花纹在笔画上进行美化装饰的篆书;“大篆”为战国时代秦篆的遗存,在秦代已不再是主要的通行书体。“小篆”是标准的官样书体;“隶书”为民间俗体,秦代已十分通行,它虽不是官样书体,但却代表了书体发展的趋势,有着特殊的意义。

秦代书家中,最重要的有李斯、程邈、赵高、胡毋敬。李斯,生年不详,卒于秦二世二年(前208),楚国上蔡人。秦统一后,建议实行郡县制,后官至丞相。秦始皇二十六年,罢六国不与秦文相合的文字,李斯作《仓颉篇》,赵高作《爰历篇》、胡毋敬作《博学篇》,均采用新改定的小篆颁行天下。史载李斯工篆,多次随同始皇出巡,多有纪功刻石,虽无署名,但李斯能工篆法,诸刻出于其手是可能的。唐代李阳冰标榜祖述李斯小篆法,这种写篆风气在元明清得到推重,故历史上称之为“二李之法”。程邈,字元岑,下杜(一说下邽)人。初为衙吏,因得罪始皇,被关于狱中十年。程邈在狱中省改大篆,使秦文篆书重新规范划一,奏之始皇,获赦并出任御史,负责清理文字。王愔《文字志》列其名于李斯后,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称程邈“善大篆”。赵高,卒于秦二世三年(前207),赵国人。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亦称其“善大篆”,张怀瓘《书断》称其“善篆,教始皇少子胡亥书”。秦始皇“书同文字”时,作小篆《爰历篇》,与李斯、胡毋敬所作小篆并行天下。胡毋敬,初为栎阳狱吏,后官太史令,张怀瓘《书断》列其书为“妙品”,称其“博识古今文字,亦与程邈、李斯省改大篆,著《博学篇》七章,覃思旧章,博采众训”[2]

秦灭六国后,秦始皇曾有四次东巡,途中为颂其显德而昭明天下,在多处刻石,如《琅邪台刻石》所写:“群臣相与颂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这些纪功刻石,均以标准而规范的小篆写成,大小划一,粗细一致,充分体现了秦王朝威严、博大的气象。《史记》著录的秦代刻石文献有《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琅邪台刻石》、《之罘刻石》、《东观刻石》、《碣石刻石》、《会稽刻石》。[3]现存的秦代《泰山刻石》和《琅邪台刻石》相传为秦丞相李斯所书。这些石刻,结体匀称,字形呈长方,上下取纵势,偏旁部首基本固定,笔法圆转宛通,中锋用笔,藏头护尾,结体匀称,笔画委婉而刚劲,富于端庄美和肃穆气,虽笔笔独立,然观其整体,相互依附;在章法上有行有列,森严有度,并由其纵势产生了行间大字距小的布白特点。以李斯为代表的秦东巡石刻小篆书法,影响十分深远,后世庄重场合的碑额、墓盖等,均受这种书风影响。秦代石刻开辟了铭刻文字的新纪元,与战国时期的《石鼓文》为一脉,它的大量出现为汉代碑刻文字作了铺垫。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统一度量衡,向全国颁发一篇诏书。铭辞为:

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欠疑者,皆明壹之。

秦二世时,又加刻一道诏书。铭辞为:

元年,制诏丞相斯、去疾:法度量尽始皇帝壹之,皆有刻辞焉。今袭号而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胜德。刻此诏。故刻左,使毋疑。

传世的始皇诏辞单独出现在权量上面的作品较多。这篇诏书由政府核验,后由工匠受命制作在量器上,或将铭文铸凿于权量之侧,或以印模制作于陶量之侧,人们称其为秦诏权量铭文。又制成有铭文的一薄片“诏版”,镶嵌于权量上,被称为秦诏版。秦诏权量铭文和秦诏版的刻写非出自一人之手,一部分和当时通行的小篆书写较接近,如《始皇诏二十斤铜权》上的篆书,刻工精美,字形上较为整饬工整,如“皇”、“兼”、“壹”等字,和秦纪功刻石《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等上面的小篆相类。但大多数秦诏版和权量铭文表现得自由而率意。多数纵有行、横无格,字形大小不一,错落有致。有的出于民间工匠之手,或缺笔少画或随意简化,显然受到当时民间俗体秦隶的影响。

从传世可靠的秦权量和诏版文字的风格来看,可分圆婉和方劲两路。如《始皇诏十六斤铜权》、《始皇诏五斤铜权》、《秦始皇诏量》等体势开阔,笔画圆劲婉通;而《始皇诏铜方升》、《两诏铜椭量》则突出了“契刻”的刀味,笔画方劲健挺。秦诏铭文中除规范工整一路的小篆风格外,简率不规则者代表了秦代小篆书法中自由奔放一路的风格,与整饬的东巡刻石风格形成对比。由于多数秦诏铭文属于后者,为凿刻而成,多呈方势,短促的节奏和瘦硬峭峻的笔画形成其特有的风格,与传统金文圆转流动的笔势不同。这种特色,对汉代金文风格产生很大影响。

《秦始皇诏量》,秦代,通长24.5厘米,高5.5厘米,口长15.6厘米,口宽9.5厘米,青铜,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秦代的金文作品,还包括虎符、泉币、印章铭文和散见于秦代的各种兵器、铜车等上面的文字。如《阳陵虎符》、《大騩铜权铭》等书体为工整的小篆,谨严浑厚,与《泰山刻石》、《琅邪台刻石》大小虽异而体势相同。秦代圜钱上的“半两”二字,风格较近秦诏铭文。秦代的印章,摒弃了战国时期印章使用同期金文的主流,开始使用摹印篆,与战国金文中使用的环状线条和斜向运动线条有异,摹印篆严整中寓舒展,趣味迥异于大篆。秦印铭文把小篆的典雅、峻秀通过镌刻表现了出来,尤显秦金文的特色。

《大騩铜权铭》,秦代,铜器铭文,纸本墨拓,102字,南京博物院藏

秦代的陶文,主要包括陶器上的印陶文字与刻划文字、砖瓦上的戳印文字、凿刻文字等。秦代陶器上的打印戳记和刻划文字,多出于下层官吏或制陶工匠之手,如山东邹县出土的《始皇诏陶量》圆润工稳,仍保留有浓厚的笔意。1977年陕西凤翔县出土的《隐成吕氏陶缶》,其铭文刻有陶缶的容量、所有者姓名等,其书体为小篆,在刻划中形成方折,与秦权量诏版刻辞风格相似。秦刑徒墓志为陶瓦,形制、材料、文辞均简陋,字在篆隶之间,为简率的刻划,从中可见隶变过程中的简化途径和下层大众对小篆的掌握程度。又如山东邹城邾国故城出土的秦代陶文主要为诏文,刻在陶质量器上,有刻划和钤印两种。刻划陶文笔画劲健、挺拔,钤印陶文字迹清晰,笔画匀称,字体为典型的秦代小篆。如“立号为皇”布白严谨,章法统一;“诏丞相状绾法”笔画圆润,有烂漫之趣。 “治”、“贤”等字为刻划小篆,点画苍茫,字形上开启汉篆。

《始皇诏陶量》,秦代,公元前3世纪末,高8.5厘米,口径16.5厘米,底径13.5厘米,山东邹县出土,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近几十年,考古学家又在秦都咸阳遗址、秦始皇陵兵马俑坑及秦墓葬中发现大量秦代陶文,包括秦砖、瓦、陶器、陶俑等。其中戳印铭文书多为篆书,刻划铭文多为草篆、草隶,这些墓志、陶、砖、瓦上的文字,刻写十分草率随意,真实地反映了秦代通行手写书体的面貌。

秦诏版和秦代的权量、虎符、泉币、 印章和其他铜器上的文字,大都使用标准小篆,它们和秦代陶文一起,体现了秦代通行文字的主要面目。这一时期的文字,字形变化丰富,有浓郁的金石趣味,多为后代书法篆刻家所师法,齐白石自称“喜秦权,纵横平直,一任自然,又一大变”即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