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来去这人间王褒《通路》

天门兮地户，孰由兮贤者？无正兮溷厕①，怀德兮何睹？假寐兮愍斯，谁可与兮寤语？痛凤兮远逝，畜②兮近处。鲸③兮幽潜，从虾兮游陼。

乘虬兮登阳，载象兮上行。朝发兮葱岭，夕至兮明光。北饮兮飞泉，南采兮芝英。宣游兮列宿，顺极兮彷徉。红采兮骍④衣，翠缥兮为裳。舒佩兮⑤，竦余剑兮干将。腾蛇兮后从，飞⑥兮步旁。微观兮玄圃，览察兮瑶光。

启匮兮探 ⑦，悲命兮相当。纫蕙兮永辞，将离兮所思。浮云兮容与，道余兮何之？远望兮仟眠⑧，闻雷兮阗阗⑨。阴忧兮感余，惆怅兮自怜。

【注释】

①溷（hùn）厕：胡乱错杂地置身其间。

② （yàn）：雀一类的小鸟。

③ （xún）：一种大鱼。

④红采：彩虹。骍（xīng）：红色。

⑤ xǐ）：繁盛的样子。

⑥ （jù）：兽名。

⑦匮：匣子。 （cè）：古代占卜用的蓍草。

⑧仟（qiān）眠：暗昧不明的样子。

⑨阗阗（tián）：形容声音很大。

唐代进士卢藏用身无官职，为入朝为官，曾于都城长安附近的终南山隐居。当然，隐居是假，借此振作名声是真，后来，他果然得到朝廷重用。

后人将这一通达仕途、获取名利的手段称之为“终南捷径”，是十足的讥讽之意。但古往今来，走捷径入仕的人，从来不缺。只因名利好比繁花美酒，迷人眼，醉人心，让人万万断绝不了痴想。

王褒写《通路》，也是欲通达仕途之意，却并非为了寻一条终南捷径，坐享名利，而是希望能为屈原找到一条能够直通仕途的路，盼着天下所有有才识抱负的贤人，能够为国为君所用，施展雄心壮志。

在一个小人当道、君主昏聩的晦暗时代，这样崇高的理想注定不能成为现实。现实是：君主任由奸佞的臣子置身朝堂，却看不见有德之士的踪影，不能任用贤才，致使凤凰远走，巨鲸鲟鱼深藏海底，有才德的忠贞臣子离开君王，彷徨远游。

没有一条路通往理想，也没有一条路通向君王。言路不通的朝廷，无法被倾诉和聆听的心志，无从实现的抱负，无法施展的才华，在贤臣面前，命运如一堵暗昧不明、却坚固无比的墙，阻挡住所有的希望和追求。

唯一的缝隙，是想象中的远游。

乘着虬龙，骑着神象，遨游天上。清晨路过西方的葱岭，黄昏时分抵达东方的明光神山，去北方的飞泉之谷解渴，去南方采摘瑞草灵芝，游遍二十八星宿，绕着北极星徘徊，七色的彩虹做衣，浅青色的云朵为裳，佩戴着光彩照人的玉佩，手握吴国干将的宝剑，神龙腾蛇跟随在后，善跑的飞駏随侍两旁，只需要侧目，便可以窥见天帝的宫殿，只需要抬眼，即可以观察北斗七星。

没有比这更自由、更畅快、更奢华的事。可惜只是想象。从想象中跌落现实之后，忠臣贤士只能打开命运的匣子，拿出那根占卜的蓍草，悲叹此生困蹇多难。天上的流云漂浮不前，雷声轰隆作响，故国在混沌的远方，再难企及，而他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此后将何去何从，不知道晦暗的命运里，还有谁会与他相和。

在流放之后每一个和衣而睡、不曾入眠的深夜，他想必千百遍地面壁呼告：“有谁来与我相对而语？”这份呼告，只是无声。没有人能够与他相对而语，甚至没有人能够附和他的自言自语。世俗太过卑微，而他太过高绝，没有一条路可供他堕入卑俗，他唯有孤身一人穿山越水，来去这荒茫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