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事典056:通往权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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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

夜间3点,起了东风,只是风力微弱。

英国人这天夜里恐怕无法安眠,天还没亮,他们就准备继续撤退了。蒙克在旗舰“皇家查尔斯”号上召开了作战会议,对继续撤退,各位下属均没异议。天刚蒙蒙亮,还不到5点,19艘蹒跚的小型双层甲板战舰就在晨曦中朝西稍稍偏北方向航行,在它们后面是15艘大船组成的后卫舰队。

与此同时,范·内斯也召开了作战会议,德·鲁伊特的“七省”号还没有归队。昨晚风停下来的时候,“七省”号在荷兰本队的东南方向数海里处,凭着现在这样的微风,德·鲁伊特恐怕要今天傍晚才能赶上大部队。荷兰的作战会议充满着胜利的气氛,大局似乎已定。将领们开始关注作战之外的事情,也就是论资排辈之类的事情。老艾弗森阵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舰队。那么按照资历,特龙普提出,他麾下的阿姆斯特丹分队就不应该再担当舰队后卫,而应作为前卫,而泽兰-弗里西亚分队则应为后卫。这要求完全符合成例,所以构成荷兰主队的鹿特丹分队(范·内斯暂领)就位列追击阵型的中军,以右为尊,阿姆斯特丹分队于是分列右翼,泽兰-弗里西亚分队为左翼。

为了不继续拉开距离,当阳光能隐约描出英国战舰轮廓的时候,荷兰人赶紧重新展开了追击,可惜风力太弱,双方以1节左右的航速行驶一上午后距离也不见缩短。正午时分,风力增强,范·内斯迫不及待派出那些航速较快的双层甲板小战舰打破队形前出追击。因为很多大战舰在连续两日的交火中不同程度受了损伤,有的甚至是靠临时桅杆凑合着,所以不能指望它们前出追击、缩短和英国战舰之间的距离了。

“皇家查尔斯”号的主帆两侧挂出了增强航速用的“翼帆”(Studding Sail),帆布还被海水打湿了,那是心急如焚的军官和水手们希望帆能够兜住更多的风,好快快逃离荷兰人的追逐。翼帆,是17世纪后期发展起来的,在四日海战时还属于“新装备”。翼帆可以在顺风航行时增大帆面积,增大所获得的推力。这种帆形态飘逸,很容易被现代人误解为满帆前进,实际上却是风力不足的情况下逃命时的装备。回身望着轮廓越来越清楚的荷兰战船,蒙克此刻很是无奈。两天前他下令在劣势情况下接战,就是为了预防舰队落入今天这样的窘境。

不过,英国现在正有条不紊地撤退,而非溃退,这倒在大战结束后议会的问责中为蒙克加了不少分,甚至他的政敌也不得不坦诚地表态,蒙克这先见之明的撤退阵型,避免了英国最终大败亏输的灾难性结局。在鲁伯特分兵在外、英国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蒙克差不多可以说已经做到了最好。

19世纪战舰上的翼帆

蒙克十多年前就和其他将领一起成功指挥了第一次英荷海上争霸,1666年时他已是公认的海战专家。他将自己指挥骑兵冲锋的思路引入海战,从而提出了“战列线”战法,在前天和昨天的作战中,这一战法也得到了手下将领的严格遵守。跟荷兰舰队常常打破纵队队形相对比的是,没有蒙克的冲锋红旗,英国舰队就一直维持着战列线的严整队形。即使在撤退时,他也能发挥出特色战术,将奋力追击的敌人置于尴尬的境地,化解了部分危机。这说明蒙克对17世纪风帆战列舰的特性有相当深刻的认识。

此时,17世纪的风帆战舰虽然像18世纪的“战列舰”(Line-of-the-Battle-Ship)一样,采用了两舷大量架设重炮的布局,但是16世纪“盖伦”时代的遗风尚存,战舰艉楼高高翘起,方便战舰尾部布置重炮。1670年的“皇家詹姆斯”号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1666年6月3日,“皇家詹姆斯”号的“前身”正载着鲁伯特亲王奋力返航,以增援蒙克。蒙克的15艘大船只要能挡住荷兰双层甲板小战舰的追击,撑到下午,就有望得到鲁伯特亲王的增援了。蒙克的大船是可以顶住荷兰小战舰的,因为“皇家查尔斯”号、“王储”号跟“皇家詹姆斯”号一样在船尾配备了重火力。

“皇家詹姆斯”号是有三层甲板的一等战舰,三层艉楼都有朝后开的炮门,艉楼下面两层甲板各有4个炮门,上面一层甲板因为是舰队指挥官的居住舱,要照顾舒适性,所以只布置了2个,一共10个炮门。而高处山墙靠两舷的一对小窗户下面还有一对圆形炮门(山墙前面就是后甲板,里面是船上其他军官的住舱)。这样算来,一艘一等战舰有12个朝向后方的炮位。不仅炮位多,下面两层8个炮位还可以布置重型火炮。一级舰下层炮甲板舷侧布置的是42磅“七寸加农”——当时海上最大号的兵器。而同一层甲板朝尾方的4个炮位布置的是32磅“半加农”,如果也布置42磅炮,船尾就会太沉,不利于战舰灵活转向。但32磅“半加农”也比一般荷兰的24磅炮还要大,而荷兰前出追击的四等战舰则只有12磅炮。

“皇家詹姆斯”号中层炮甲板舷侧布置的是18磅寇飞林长炮,混搭从荷兰俘获的24磅炮。于是,中层炮甲板艉楼那4个炮位布置的也是18磅长炮。长炮的炮管比较长,是球形弹丸直径的30多倍甚至40倍。按照今天的弹道学常识,这种炮管里飞出的炮弹经过长时间的加速,炮弹初速很高,射程更远。把这种炮朝船尾布置,正是远距离射击后方目标的理想武器。当时人也这样认为,他们的想法虽然没错,但寇飞林长炮射程并不比半加农、七寸加农更远,因为当时火炮铸造工艺和黑火药特性的限制。首先,当时铸造的火炮内膛并不能保证笔直,发炮时,炮弹在炮管内实际上是上下左右碰撞,炮管越长,“碰壁”次数就越多。最后,炮弹飞出炮膛时,它朝哪边飞并不确定。其次,黑火药都是瞬间爆炸燃烧,没有推力来加速炮弹,所以长长的炮管是一种浪费。即使这样,上中下三层的10门炮完全可以给敢于上前邀战的荷兰四等战舰造成严重伤害。

蒙克手下除了“皇家查尔斯”号、“王储”号这2艘一等战舰,另外13艘都是两层甲板的二等、三等战舰,它们都配备6—8门18磅长炮作为尾炮。其实,荷兰战舰的艉楼里也布置了类似的重炮,如果换成是英国战舰追击荷兰战舰,也会遇到同样的重火力还击。

英荷战舰的舰首都只有极其微弱的火力,如17世纪法国战舰“太阳王”号模型中所示的那样,无论是一等战舰,还是巡海快船,舰首最多只有4门炮可以使用,一般只有2门。这些炮只要一开炮,炮口气浪就可能吹飞舰首那些脆弱复杂的缆绳索具。如果舰首配置常备火炮,就会造成舰首沉重,舰首不能凌驾于波浪之上,战舰就会在大浪中埋首而航速大减。于是,这些炮位通常都是把两舷炮位上的炮临时拉过来凑合。只有露天摆放的小炮常设在面向舰首的方向,但这种小炮通常是“6磅炮”,发射比拳头还小的小炮弹。

这样一来,荷兰小战舰只能用船首露天甲板的2门6磅炮轰击英国战列舰。每艘抵近的荷兰战舰,都将遭到至少3艘战舰的轰击,相当于1艘一等战列舰舷侧齐射的火力。荷兰战舰能够还击的只有6磅炮,无论射程和弹丸存速性都不能和英国的重炮相提并论。

“皇家詹姆斯”号艉楼炮门布局

“太阳王”号舰首只有4个炮门

实际上,不少追击的荷兰战舰距敌百米后会转向,使船体侧面炮位稍稍朝向英国战舰,勉强进行一次齐射,炮击后再以舰首朝前的姿态继续追击。这种操作无疑会使荷兰战舰追击速度越来越慢,双方之间的距离在几个小时内都不会缩小。

当这番炮击战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后,英国人在南方的天际边看到了一纵帆影,他们很惶恐,以为荷兰的“第三批增援”到达了。一阵急促的空炮声萦绕了英国舰队,各舰都抓紧时间通报发现的新敌情。不过很快他们就松了口气,联合王国旗,即“米字旗”已经能从桅杆头辨别出来,花样复杂的斯图尔特王室旗也依稀可辨,毫无疑问,救星到了,英国舰队中机动性最好的20多艘大型战舰在鲁伯特亲王带领下,准备和蒙克的舰队会合。

见此情景,范·内斯心急如焚:6月1日晚上围攻“亨利”号时,火攻之下跳海的英国水手中有几人很幸运地被荷兰人捞了起来,从他们的口中,荷兰人得知英国舰队还有一支精锐力量在英吉利海峡西南部,随时可能返航。范·内斯指挥“赫拉尔兹贝亨”号和暂领的德·弗里德的“骑士”号一起加入小型战舰的行列,袭扰逃跑中的英国舰队,阻挠英国两支力量会师。

除了继续接受英国战舰艉楼重炮发射的弹雨洗礼外,范·内斯别无办法,到15点,他们只能放慢步调退到安全的距离。东南方,德·鲁伊特还在奋力赶来。

为了尽快会师,蒙克舰队以西南偏西航向运动,鲁伯特亲王舰队则贴风航行,向东北偏北方向前进。风势依然很弱,双方的战舰速度都慢得令人着急,看来,接下来的战斗只能在风力的控制下继续展开了。鲁伯特将与英国舰队会合,重开争夺制海权的战端。然而造化弄人,17点,灾祸已潜伏在蒙克舰队后撤的道路上,他们却没有察觉。这就是水下的浅滩,当时粗陋的导航技术让蒙克舰队以为他们按照当前航向刚好能避开浅滩。

斯图尔特王室旗

当时,海上航行依靠的导航技术非常原始。用六分仪观测正午的太阳最大高度角可以测出纬度,可不能测量经度,因为测量经度需要借助准确的计时设备,比如精密航海钟,那时还没有。因此,航海是航行到目标所在纬度后,再或东或西朝着目标的大致方位摸索。到了目标近岸海域后,往往还要在海峡和河口航行,为了避开水下可能存在的浅滩,每艘战舰都必须搭载熟悉附近水文地理的引水员。

风帆时代的大型船舶在进出海港和航行到近岸水域时,不能缺少领航员或引水员,因为风帆船没有动力,全靠风向操作,不能突然减速、急速回旋来紧急回避前方的危险。一旦遇到海水浅、水下有浅滩和暗礁,船舶下风位置有粗糙的礁石等险情,船舶如果在几十分钟内不能做出反应,最后轻则搁浅,重则解体。搁浅、触礁伴随的生命损失往往十分惨痛。暗礁、浅滩和礁石一般距离港口几海里之遥,可船上淡水储备有限,要想活命,大家只能靠船上自带的几艘小艇来转移船员,人在烈日暴晒下会迅速脱水,全部成功转移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时一旦有船只搁浅或触礁,哪怕距港口只有几海里,也常常造成重大损失,大量船员死于脱水。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每艘船都必须配备引水员。在泰晤士河宽大的入海口附近航行更是如此。

“王储”号(左)

泰晤士河河口锚地在浅滩群之间,蒙克舰队原本停泊的唐斯浅滩也是航行的重大威胁,因此战舰上都搭载了熟悉本地海岸地标的领航员。然而不幸的是,连续三天的战斗都在海峡里,离陆地比较远,望不见地标。加上双方频繁转向、冲锋,结果,舰队目前到底处在什么位置,领航员们也摸不到头脑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进入18世纪以后,随着风帆航海越来越专业化,就有了更加精确的办法来记录战舰的航程航迹,也就是航迹盲推法(Dead Reckoning):每隔一刻钟到半小时测定一下航速,根据指南针和风向估计一下目前战舰的航向,然后在海图上用尺规做出未来几十分钟内战舰航行的预定航线。

由于17世纪还没有这样较为专业的航迹跟踪法,多次转向早让领航员如坠云里雾里。他们认为,既然现在还没看到海岸,蒙克舰队应该还在比较靠东的海面,泰晤士河口外海的转马浅滩(Galloper Shoal)此刻应在英国舰队的南面,而鲁伯特舰队在南面,那么浅滩就可能在蒙克和鲁伯特两支舰队的西面,蒙克舰队只要继续向西机动,并在行进中常测量水深,就能及时规避。

事实上,这片细长的浅滩正好横亘在蒙克和鲁伯特两支舰队之间,蒙克舰队南偏西方向航行,将要行进到这片浅滩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蒙克根本没想到他这防御严密的撤退阵型会有一个重大危机——走在前面已经遭受重创的都是吃水浅的双层甲板小战舰,殿后的大战舰吃水比小战舰要深1米甚至更多。这样一来,小战舰即使已经开上浅滩也毫不知情。

而荷兰战舰中最大的,如“七省”号只相当于英国的二等战舰,为了适应荷兰的水文条件,该舰的吃水严格控制在5米上下,这时却成了优势。战前,荷兰人对泰晤士河口的水文地理也进行了测绘,甚至是赶在英国人之前进行的。小艾弗森带领的泽兰-弗里西亚分队原本一路向西击,这时渐渐朝南转向,意图前去拦截鲁伯特的舰队。鲁伯特舰队随之也调整方位,朝更加偏北的方位前进,意图和小艾弗森分队交手,但实际上却是朝着浅滩冲了过去。也许,小艾弗森分队就是要将鲁伯特舰队引诱到这片致命浅滩吧。这时,艾思璩的旗舰“王储”号不幸搁浅,卡在浅滩上动弹不得。鲁伯特亲王舰队的瞭望哨可能从远处望到了,“皇家詹姆斯”号赶紧带领这支派遣舰队及时转向更西的方位,从浅滩西面过去了。

其实早在“王储”号被卡住之前,蒙克舰队中的四等战舰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比如,其中一艘在经过浅滩时用铅锤测量出水深不足7米,就放空炮作为信号,但这发空炮被大船上的将领们当成发现鲁伯特亲王舰队的信号炮了。等大船冲上浅滩,蒙克才知道要坏事。此时,如果舰队原地停下,等待涨大潮再过浅滩,那么荷兰人势必会追上,而且大潮涨上来时,天就完全黑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不受指挥官控制了。如果要绕开浅滩,英国大船必须逆着东风前进,也就是不停地朝东北、东南方向“之”字航行,这样一来还是会被荷兰人追上,甚至遭遇“快速”号那样的毁灭。那么只有硬着头皮过浅滩一条道可走了。结果,“皇家查尔斯”号和“皇家凯瑟琳”号先后搁浅两次,但最后都颤颤巍巍脱离了浅滩,恢复了自由。只有“王储”号因为吃水太深,卡在了浅滩上。

据当事人回忆,“王储”号牢牢卡在了浅滩边缘一个坡度很大的斜面上,一侧水深7米多,另一侧只有4米左右。大约18点,开始涨潮,方向自然是从外海涌向泰晤士河口,如果“王储”号能漂起来,并继续用艉楼火炮阻止荷兰人靠近,就能安全返回。然而,“王储”号要从水下4米的浅滩上再浮起来3米,还要等至少1个小时,可荷兰舰队此时离“王储”号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了。

“皇家凯瑟琳”号模型,船尾两侧的阁楼状鼓包就是战舰尾侧后方的火力盲区

为了争得头功,特龙普分队冲在了前面,到了范·内斯鹿特丹分队的前面。离“王储”号只有百来米距离时,他直接放出2艘纵火船朝“王储”号冲了过来。这2艘小船乘着西风向“王储”号船尾艉楼侧后方的火力盲区驶去。

据说,“王储”号惊恐万状的官兵见状都涌到后甲板跪下请求艾思璩立刻降旗投降,可艾思璩为了个人的荣誉不同意。他表示各人应该立刻回到各自的战斗岗位,贪生怕死的可以弃船跳海,总之他自己将在不久后点火焚毁本舰。水手们这下炸了锅,一个身形矫健常年跑业务的水手爬上桅杆解下了艾思璩的海军上将旗,很快战旗也被解了下来。

见状,特龙普急忙传令还没点火自燃的纵火船停下来,离“王储”号最近的那艘纵火船放下了该船船员们预备要在点火后拿来逃命用的小艇,划到“王储”号附近来和英国水手接洽。英国水手高喊他们要投降。于是,“古达”号载着特龙普靠上来,大批荷兰水手跳帮至“王储”号上。就这样,“王储”号没有放一炮,没做一点抵抗就投降了。

对此,蒙克舰队是怎样反应的呢?这场战斗后,蒙克在提交的官方存档文件中这样叙述道:“立刻放出5艘四等战舰调头回援‘王储’号,但因逆风、逆潮,前进缓慢,这几艘船还没来得及赶到现场,‘王储’号就已被荷兰大小舰只包围,该舰随即投降。而那些大型舰刚脱离危险,调头援救就得正面与荷兰优势兵力交锋,遂作罢。”

蒙克这番话似乎充满了无奈和遗憾,实际上这种说辞只是为了堵住公众舆论。目睹“王储”号卡死时,久经战阵的蒙克和其他将领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在逆风、逆潮的形势下派几艘小战舰只是为了制造蒙克“并未放弃抵抗”的姿态罢了。

再看“王储”号上的军官。其实在大批荷兰战舰赶来之前,“王储”号的副官就带了一批水手跳上舰载小艇,乘着海潮向西逃走了。艾思璩选择留在战舰上可能是为了维护个人名誉,他要与战舰一起坚持到最后一刻。但这为英国国家荣誉带来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尴尬,十几年来经历过多次主要海上争斗的英国海军将领艾思璩在没放一枪一炮的情况下投降,这在英国海军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古达”号的舰长受降后迅速将艾思璩转移到小船上送回荷兰。俘虏了英国海军上将,这成了特龙普的头等功劳。在看押处,艾思璩被特龙普的手下搜走了衣服上装饰的珠宝。除此之外,他一直受到荷兰人的保护,整个战争期间在随身仆人照料下生活在一座城堡中。

尽管如此,审问还是要进行的。然而不巧的是,艾思璩有着浓重的林肯郡(Lincolnshire)口音,再加上他可能非常紧张,说话结结巴巴,让与会的荷兰翻译官没有一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就这样保守住了作战机密,混过了审问。英国方面则流言四起,有的流言甚至说艾思璩被抓后被游街示众,而且被刷上颜料沾上毛,装扮成狗。1667年战争结束后,艾思璩被释放回国,查尔斯二世和约克公爵都没有怪罪他,依然承认他既往的功劳和荣耀。

“王储”号投降

当“王储”号投降时,船上只剩下500人。在荷兰官兵的驱赶下,英国水手被哄上小艇,但荷兰人手比英国更加不足,荷兰官兵一离开小艇,英国水手就纷纷从小艇一头跑到另一头,然后就近从“王储”号敞开的炮门口钻回船里——既然荷兰人现在不准备烧毁该舰,躲在船里说不定还有随同该舰被英国夺回的可能,这样就能不当俘虏了。这样的游戏持续了几轮后,荷兰人封死了炮门,然后告知战俘他们有意焚毁这艘战舰。

可特龙普不想焚毁“王储”号,他要尽情享受把这艘大舰带回特赛尔港的殊荣。然而,德·鲁伊特此时已带领“七省”号归队,恢复了指挥权,他简单听取了汇报后就下令当场烧毁“王储”号。特龙普此后因此打了好多年官司,要求官方支付自己战利品的补偿金,因为在他看来,“王储”号是在状态完好的情况下被德·鲁伊特利用舰队总指挥的职务特权强令焚毁的,目的是让他和阿姆斯特丹海军部不能独享这份殊荣。

德·鲁伊特后来在提交的官方存档说明中说道,他这样决定的依据是该舰虽然可以拖带,但因进水失控无法再安全拖回荷兰。可是,根据战斗结束后立刻整理提交的现场记录,7点30分左右,海潮把“王储”号托了起来,由于搁浅时损伤了船舵,该舰无法控制航行方向,除此之外没有明显损伤。实际上没有船舵,可以花几个小时制作临时船舵。即便是大船行将沉没的紧急情况下,也可用其他船只把受损大船拖到安全处,一番抢修后再拖带回港口。因此,德·鲁伊特命令就地烧毁,在特龙普看来就值得玩味了。

另一方面,德·鲁伊特就地焚毁也有他的道理。从军心来看,6月1日下午为了拖带3艘英国战利品和桅杆损毁的“荷兰”号,特龙普分队中4艘小战舰擅自脱队,让他怒火中烧。事已至此,他只好隐忍不发,但他不想看到类似情况再发生。其次,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英国舰队当时正沿着浅滩的西岸朝东北方向的荷兰舰队赶来,这时风向已渐渐朝南转了,荷兰人正位于英国舰队的东南方也就是上风处。如果此刻出击去拦截英国舰队,则可能丧失地位优势,而且天色渐晚,战场局势正逐渐不受舰队指挥官的控制。荷兰人确实对“王储”号上那90门大口径的英国青铜加农炮垂涎三尺,但荷兰没有任何一座港口可以装得下吃水近7米的“王储”号。

艾思璩麾下的军官、水手,为何懦弱到未做任何抵抗就投降了呢?

6月2日中午为蒙克送信的贵族信使事后就曾抨击艾思璩,说荷兰围上来的只不过是些“巡海快船”,根本不足以对“王储”号构成危险,“王储”号应该顶住,19点30分蒙克和鲁伯特亲王两支舰队会合后,就会采取营救行动,就算有8—10艘荷兰战舰围攻“王储”号,几小时内也很难把它击沉。这样看来,艾思璩手下官兵非常懦弱。

但实际情况是,“王储”号搁浅了,是纵火船的活靶子,即使它能挺过炮击也无济于事。当时,目睹荷兰纵火船高速冲来的“王储”号全体官兵都明白这一点,只是艾思璩为了名誉不愿投降。

艾思璩虽然逃过劫难、恢复了名誉,“王储”号却永远留在了烈火中。这艘舰服役了60多年,“前世”是亨利八世(Henry VIII)时代的一艘王室大船。它凝结了当时查塔姆(Chatham)造船世家佩特(Pett)家族三代人的心血,其“前世今生”也值得回味。

“王储”号的前世“胜利”号(HMS Victory),是一艘建造于1500年的卡拉克大帆船。“卡拉克”是15世纪哥伦布地理大发现以来,根据中世纪西欧帆船的形制改良而来的大型武装商船,到1586年,由于卡拉克落后的船体设计不能改造成新的武装商船和战舰,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命令将“胜利”号“改建”,即在舰队花名册里保留船籍,然后把该舰拆毁重建。这样,“胜利”号成了一艘英式盖伦船,在1588年抗击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17世纪初,不晚于1607年,菲尼亚斯·佩特(Phineas Pett)应王储威尔士亲王(Prince of Wales)亨利的要求,对“胜利”号进行改建,但其过时的主体结构已不适合改造,佩特便于1607年为亨利王储设计了“王储”号,“胜利”号就被“改建”成了“王储”号,并在1610年建成服役。

该舰是英国海军的第一艘三层甲板战舰,建成时备炮50余门,其中32磅“半加农”炮6门、18磅寇飞林长炮12门,9磅半寇飞林长炮18门。该舰出现在当时许多著名的画中。

17世纪20年代的“王储”号火炮布局、船体装饰等细节和1666年的仍有很大的差别。首先,三排炮门中,下甲板和中甲板最后一个炮门都比前面的矮0.5米左右。这说明两层甲板的船尾部分都是“阶梯甲板”,倒数两个炮位之间有0.5米的阶梯。这是伊丽莎白一世时期英国为了降低战舰高高的艉楼,提高帆船的操纵性能而做出的改良。

卡拉克战船模型

16世纪80年代的英式盖伦战船“金狮子”号(Golden Lion),其船型低,适航性高,适合作为火炮平台

“王储”号完成第一次改建后的官方存档模型

1617年,“王储”号搭载英国王室成员访问荷兰的盛景,画中左边立着四根桅杆的大舰即“王储”号,左边前景是“红狮子”号(Red Lion)——伊丽莎白一世女王时期的大型盖伦船,于1609年翻修。画面右边的大舰是“反击”号(Repulse),是建造于1596年的盖伦船,并于1609年翻修。画面中间的单桅船是荷兰莫里茨亲王(Prince of Moritz)的王室游艇。由图中可以看出,刚刚建成的“王储”号与半个世纪后的模样很不同。17世纪初的战舰大都保留着盖伦船的特点,艉部舷弧高耸,喙状的装饰舰首平直低伸,悬空于船头;并沿袭了卡拉克船的传统,在后桅杆后设有第四桅杆(Bonaventure Mast)。画中可以看出“王储”号有三层连续甲板,都布置了火炮。这幅画绘于1623年,根据一些文献资料,该舰刚刚建成时,最上一层连续甲板的舯部没有配置火炮。由于船体后部高高扬起,所以这层甲板采用了阶梯甲板,不适合布置火炮。后来在1621年的一次改装中,上层甲板的阶梯被取消,于是上层甲板每侧有7个圆形炮门

17世纪20年代的“王储”号

其次,船头呈圆弧形,不像17世纪60年代的战舰那样方。这是因为17世纪初还没有蒙克的战列线纵队战术,战舰的主要作战方式是双舰贴身对决,所以战舰各个方向的火力都少不了,而不能仅强调舷侧火力。两舰接舷跳帮前,一般是接近敌人后开始转向,接敌一舷的所有火炮从前到后依次放炮,然后艉炮对敌人射击,战舰转弯,让已经射击过的这一侧面背向敌人装填,同时另一舷面向敌人射击,不停画圆圈或八字进行机动。所以当时的战舰圆润短粗,既利于转向,又利于发挥各方向的火力。

战舰露天甲板带有隔栅,实际上是轻木搭建成的天棚,人可以在上面走动,作战时能有效防止敌人跳帮。下甲板、中甲板炮门下面还可以看到排水孔,清洗甲板的水以及扑进船里的海水都可以顺着排水孔流出去。

船的雕刻装饰都充满象征含义。装饰舰首、艏楼、艉楼等处有各种徽记,最大的是上甲板后部套有王冠的三支白色羽毛,这是威尔士亲王徽记;后甲板上金狮护着的是斯图尔特王室盾徽。艏楼有四个徽记:科尔登闸门徽(Cadwallader' s portcullis)、苏格兰大翅蓟纹章(Scottish thistle)、约克郡白玫瑰纹章(Yorkshire rose)和爱尔兰竖琴纹章(Irish harp)。艉楼上HP缩写代表“亨利王子”, IR缩写代表拉丁语的“詹姆斯国王”,也就是亨利的父亲。这些字母附近,艏楼的四个徽记再次出现,此外还有法国百合(French lily),代表英格兰王室过去在法国的领地。这么多纹章代表王储将来能统治的土地,但这没能保佑他,王储于1612年病逝。

1660年改建后的“王储”号,图中的“王储”号有四面旗帜,船尾旗杆上挂着红色战旗,也就是艾思璩前卫分队的旗舰识别旗;后桅杆顶端是米字旗,即联合王国旗;主桅杆顶端花样复杂的是查尔斯二世的斯图尔特王室旗;前桅杆顶端的红旗是海军部旗(Standard of the Admiralty),红底金纹,一杆大锚被缆绳缠绕(Fouled Anchor),水手操作水平极差时才会出现缆缠锚,可能会导致船失控、搁浅、触礁,讽刺的是英国海军部旗竟然采用了这个纹作为其代表图案

1637—1640年,“王储”号第一次改装,负责人是老佩特的儿子彼得·佩特(Peter Pett)。改建好的“王储”号搭载火炮70门,三层炮甲板,被分为一等战舰。和17世纪20年代相比,其舰首不再朝前方平伸,而是朝上翘起。舰首雕像仍然是骑着马的骑士。船尾的装饰得到简化,有一块菱形的装饰区域,称“侧游廊”(Quarter Gallery),里面基本不布置火炮,但尾部上层炮甲板圆形炮门的周围开始出现美丽的花环装置。进入克伦威尔时期,“王储”这个名字被暂时改成“决断”号(HMS Resolution),1653年第一次英荷海峡争霸战爆发后,“决断”号几乎参加了这场战争中的所有战役。

1660年查尔斯复辟后,“王储”号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又经历了一次大修。舰首朝上弯的趋势更加明显,马的后腿几乎立起来了。战舰装饰依然华丽。船体每边的炮门数量也增多了,三层甲板从下到上分别有14、13、13门大炮。

值得一提的是,“王储”号被烧成灰后,英国贵族无不为之动容,他们捐赠了一艘继承“王储”号灵魂的新舰,即“王子”号(HMS Prince)。该舰的设计者是佩特家族的小菲尼亚斯·佩特,与他爷爷同名。

“王储”号和艾思璩落难同时,蒙克和鲁伯特亲王的舰队会合——似乎“王储”号的罹难吸引了荷兰人的全部注意力。蒙克带领麾下将领登上鲁伯特亲王的座舰“皇家詹姆斯”号,在接下来的作战会议中评估了目前的战力。昨天下令撤退时,他还有34艘战舰,其中遭重创的6艘此时继续向港口返航。除去“王储”号,还剩27艘。另一方面,鲁伯特亲王带回了20艘尚未遭战火蹂躏、状态极好的大船,这20艘原本就是舰队中性能最佳、最轻快的大型战舰,下层甲板搭载有32磅重炮作为主炮,“皇家詹姆斯”号一等战舰更搭载了42磅重炮。亲王的队列中还有4艘50炮四等战舰。令舰队指挥官欣慰的是,又有3艘战舰从泰晤士河口顺流而来作为增援。原来,白金汉宫已经在6月2日接到了6月1日蒙克秘书发出的开战消息,于是原本不紧不慢的调兵工作有了突破性进展,到6月3日傍晚,大量不懂海事的陆军士兵被哄上了停在港内的3艘小战舰,整备完毕后就赶紧起航前去增援。

其实,如果这时将泰晤士河口航道内蛰伏的大舰“君权”号整备起来,更能扭转战场局势。该舰硕大的体量和猛烈的火力曾给荷兰士气造成巨大冲击,被称为“金色恶魔”。当时派出的3艘小战舰前去增援,每艘有150—190人操作,合起来刚好可以操作“君权”号。当时没有这样做,可能是忌惮以陆军充数的船员让“国之重器”翻船,因而特别慎重。

韦德的《“王储”号投降》局部,清晰展现了“王储”号的华丽艉楼

这样,英国目前有52艘战舰和4艘纵火船,虽然英国指挥官不知道荷兰舰船的具体数量,但他们明白自己在数量上还是处于劣势。实际上,荷兰这时有69艘战舰和6艘纵火船。英国指挥官们决定明天再来一场大战,因为如果现在就这样撤退回港,把胜利拱手让给荷兰人,全军上下都感到不甘,指挥官们的名誉更是受损严重。

鲁伯特亲王的舰队作为前卫分队。按照国王查尔斯二世的安排,鲁伯特亲王本应在“皇家查尔斯”号上和蒙克一起指挥,但他打心底讨厌这个安排,他决定留在自己的座舰上。这样,鲁伯特亲王分队内部还像之前没跟英国主力会师的时候一样。“上将”阿林也没有自己的分队,是不能发号施令的空头上将。

“王子”号艉楼

“王子”号舰首雕像

“王子”号左舷登舰门和舷梯

鲁伯特亲王分队中的前卫小队克里斯托弗·明格斯(Christopher Myngs)中将坐镇英国第二代“胜利”号,主小队上将汤姆·阿林(Thomas Allin)和鲁伯特亲王同乘“皇家詹姆斯”号,后卫小队爱德华·斯普拉格(Edward Spragge)少将坐镇三等战舰“无畏”号(HMS Dreadnought)。

蒙克主分队的编成情况不变。原本有20多艘战舰的艾思璩前卫分队此时只剩七八艘,该分队3位指挥官都已经离开了战场。于是,这几艘饱经战火的战船并入蒙克主分队前卫小队约旦中将麾下。最后,鲁伯特亲王带回了明确的口信,史密斯是无法赶到了,所以特德曼正式由代理后卫指挥官升为后卫分队上将。

英国舰队重新编成后,就乘着夜晚的大潮从浅滩的西岸朝东北方向驶去——要是一直停在浅滩西边,明天一大早退潮后,汹涌的潮水就会将战舰往东推上浅滩,浅滩将再次威胁舰队的安全。此时正吹南风,荷兰舰队此时在东南方位,占据上风。双方都在马不停蹄进行抢修,并都把明日的战斗当作决战。

“王子”号模型

鲁伯特亲王本属贵胄,地位在蒙克之上,因此他率领自己的舰队作为前卫分队。他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有效驰援和配合蒙克呢?指挥权的模糊就成了英国舰队中最不牢靠的一环。

明格斯中将的英国第二代“胜利”号

阿林

明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