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时空的壁垒

陈明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清晨，他平躺在柔软的汽车后座上，那些痛苦的感觉全部变得一干二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他翻身坐起，透过玻璃观察着外面的情形，坍塌的建筑和道路几乎包围了他，人烟稀少，汽车和飞机爆炸后的残骸随处可见，植物被烧成碎片时的姿态已悄然无存。

唯独有一幢高楼与这里的情景相互违和，玻璃外形显得格外壮观，楼体上的电子全息屏幕不时地还会显现出“A H S”三个巨大的字母，滋滋啦啦地喷溅出火花。AHS大楼是一座结合玻璃与钢筋建造而成，光华闪耀的摩天大厦。市内的子弹列车轨道系统和水电设施的分布，都要经过这栋建筑，这使得它成了非官方意义上的市中心。

据一些说法称，AHS的应用科学部深藏在大楼地下，从办公区向下要走很多层楼，才能到达那座传说飞机库一样大的地堡，但它就像一座坟场，埋着废弃的样机和被遗忘的项目，满是积灰，不被关注，也没有多少人在意。而此时楼顶上空正是那道狭长的裂缝，乌云压顶，恐怖的雷电若隐若现，沉甸甸地投下一片黑影。

“喂！陈明他醒啦！”车外师冉大声嚷叫道，连忙开启车门的隔离罩，扶陈明缓缓坐起，陈明还看到汽车操纵台的显示屏上依次呈现着自己的心率、脉搏和体温等身体状况。“还好张添这车里装配了医疗设备。”赵渺走过来说道。

“车可不是我的，借了要还。”张添立马笑着反驳道，“你怎么昏倒了？”

“这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又有点儿——说来话长。”陈明有些怔怔地回答道，“但你们几个到哪儿去啦？怎么坠到井底后就只剩下我啦？没见过这么诧异的事。”

“这事说来也怪，我们本以为是掉到井底了，爬起来时却发现我们还在井口边的杂草堆里，而且你不见了。”师冉说道，“直到几分钟后，你也出现在杂草堆旁，昏迷不醒，脸胀得通红。”

“这一定和井内不稳定的力场有很大关系，况且这里是龙族的圣地，人类一定无法进入，下落的过程中将我们分别筛选，只有和龙族有关系的人才能进去。”赵渺说着转过头来看看陈明，“这充分地说明，陈明与传说中的龙族有关。”接着三人异样的目光都直勾勾地盯住了陈明，毕竟他们的好奇心都集中在这位特殊的朋友身上，更何况陈明是和师冉在一片屋檐下成长的。

“你——你们看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原因啊，我知道的话早就说了好吧！”陈明慌张着说道。

“好吧，先不要管这事了，既然陈明也已经醒了，那我们就赶紧把徐倬救回来吧，他已经沉睡五十年之久了。”师冉突然提议道。

“说得没错，我查到徐倬就在这AHS大楼顶层的碳冷冻实验室中，大楼内部基本上没有攻击用设施，武器都装配在机器人身上，而且机器人的意识都是自主操控的，整栋楼里现在没有一个人类，原因我们都清楚。”赵渺计划道，“所以我们需要避开机器人的视线把徐倬解冻出来，然后我用原石把大家带回我们那个时间的纽特市。”

少年们观察着不远处AHS大楼的宽大前门，监控摄像头和AI激光扫描仪随处可见，而且有机器人卫兵把守在两侧，手持致命性武器核爆能枪，黄灰相间的盔甲中泛出能源核心淡淡的荧荧绿光，看起来是由微型电力涡轮驱动的。“这些家伙可不怎么好惹，况且进入需要进行全身特征识别扫描。”张添向赵渺询问道。

“那我想想办法……”赵渺思考着，突然右拳击左掌说道，“陈明，我给你的电场扭曲器你带着吗？就那天早晨，还记得吗——我叫徐倬给你的那个！”

“带了，我怕给你弄丢了，一直带在身上。但这样好像更容易丢。”陈明忽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从破洞的口袋里拿出那手镯状的小型仪器，伸手给到赵渺手中。

“太棒了。”赵渺接过扭曲器，调试了几下，立马将指针对准楼门，银蓝色的电磁脉冲在一瞬间爆发出去，以指针头为圆心呈波状扩散开来，那些机器卫兵忽然被丝丝电火花全身蜿蜒缠绕，它们的电力核心以及整栎大楼都熄灭了灯光，气派的模样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我了个去……不会吧，这不是电影里的技能……”张添立刻来了兴致。

“你的思维已经被老电影束缚住了。”师冉摆着架子说道，大家便立即跟着赵渺牵朝大楼那边跑过去，信号扭曲器已经完美地帮大家解决了所有障碍。空气中有一种清新的味道，随着他们向楼门走近，这种味道越来越浓，陈明问这是什么味。师冉回答他：“是臭氧，电弧能量激发时产生的电火花造成的，它就是现代电磁战争上的硝烟味。”

“我们动作要快，这大楼有备用的电力能源，它们很就快会发现我们的。”赵渺在带领大家穿过大厅时说道。眼下大厅前台的服务机器人，运送机密文件、武器资料、设计蓝图等物件的机器小车都在这黑暗中定格，只有绿光还未被黑暗所吞没。

走廊的尽头有着一扇敞开的金属门框，虚无的图象在里面变幻莫测，隐隐约约中，大家似乎看到了“75-B01”的房间号码，根据收藏者提供的信息，那正是冷冻徐倬的实验室。“就是这儿！”赵渺说着，率先跃入门框，不见了踪影，剩余的三人相互看看，也一同踏入了这扇可以转移物体的梯门。

迎接他们的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实验室里温度极低，就连皮糙肉厚的陈明都感觉有些扛不住，哆哆嗦嗦地打起寒颤。赵渺借着手表微弱的灯光观察着实验室中精密的医学设备、分析显示器、大型计算机以及让人眼花缭乱的器皿和显示屏。

四人沿着墙边走，掉转目光看向实验室另一边的角落，一个大型银白色蛋壳型装置放在那里，白布遮住了半边，“AHS”的LOGO图案清晰可见。赵渺伸手朝盖着装置的白布探去，手指捏住白布一角，立马把布掀到了一边。隔着装置上的玻璃罩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个戴眼镜的男孩，眼睛闭合，处在昏迷状态，仿佛没有一丝生气，但从一旁的显示屏上可以知道：他还活着。

“真的是徐倬！”陈明大声喊道，赶紧切断了连接冷冻装置的电源线路，只见玻璃罩内迅速释压，接近绝对零度的液氦碳缓缓熔解，徐倬猛吸了一口气，虚弱地缓过神来，哆嗦着被大家扶起。“呃，我这是在哪儿……”徐倬问道。

“你醒了！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们在AHS工业的总部大楼里，不过不是我们那时的，这里是我们的未来——2125年。”师冉说道，“怎么说呢，我们还是我们，但你在这装置里睡了五十年，你现在是我们大家中年纪最大的了。”

“AHS……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徐倬虚弱地说道，颤抖中夹杂着悲伤，仿佛是履带转动的声音。大家很快意识到那不是徐倬发出的，因为他们看到实验室的透明玻璃门上闪过，那里还传出骇人的机械指令：

“我去检查右边，你去检查左边。”

“赶紧走！”陈明悄声警告道，立即搀扶着徐倬从冷冻装置中挪到地面上。少年们均屏住呼吸，竭力不发出丁点声响。

而实验室的保险门早已经被震耳欲聋的炮弹声炸飞开来，两个持有爆能枪的机械安保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入侵者，出来投降！别逼我们使用暴力攻击！”他们从实验室过道两侧扫荡一排排操纵台寻找，即使装备的热成像仪系统已经被电磁场干扰所摧毁，但能否在黑暗中找到大家不过是时间问题。

情急之下，张添似乎有了应对措施，他注意到身边的操纵台上放着一个仪器瓶，颤抖着取起它，从他低头蹲着的地方让仪器瓶向前方光滑的地面滚去。

合金玻璃落地的声音刺激了机器人们的仿生听觉神经，“有东西在那边！”它们中的一个暴躁地说。由于仪器瓶触发了实验室备用感应装置，它停下时旁边墙面上方的感应灯亮了。而陈明潜入另一排操纵台背后，却无意中触动了另一组感应灯。即使分散了机械安保们的部分注意力，它们也会注意到亮灯，人工智能大脑中的计算机程序也能让它们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行动：开枪击毙。

陈明的意图是掩护其他人，立马站起身挡在最前面，恶狠狠地瞪着两个机械安保，试图用气势压制住他们。陈明看到四只诡异的荧光绿点正盯着他，一把爆能枪正直挺挺地对准他的脑袋，刹那间他把距离自己较近的机器人的枪拍飞到了一边，便立刻抓住了它冰冷的金属手。

陈明迈步到这个机器人面前，抡起攥紧的拳头进行格斗，一拳接一拳地捶击坚韧的纳米银外壳，虽说击灭一颗眼睛的绿光，但这机器人却都似乎毫无感觉。随后陈明想再出一拳时，机器人却接住了他的拳头。于是无论陈明如何挣扎，他都没法挣脱机械安保的超人类力量，右脸遭到一记重击。

陈明踉跄后退，脸上就像被砖头拍中一般，他靠在操纵台上稳住自己，克制心中怒火，又深吸一口气再次向机器人出了一拳。机械安保居然灵活躲过，然后用手臂的电击棍击中了陈明的腹部，让陈明在眩晕中退回到了其他同伴间去。

下一秒，还没等两个机器人继续歼灭行动，一束炫目的离子激光就直接击中了他们的电力驱动核心，陈明转过头，看见赵渺站在他身后的黑暗中，正举着的闪着耀眼蓝光的手臂。“我们快离开这儿！”

趁着机械安保的短暂瘫痪，师冉和张添配合着帮助仍未恢复的徐倬移动位置，赵渺和陈明推开双开式实验室后门，带领大家逃离。陈明看到附近墙壁上有裸露的金属管道，便直接用蛮力拆下一截钢条，将它塞进双开门的把手并扭弯，他认为这样门就很难再开启了。

五人狂奔着从楼梯跑下一层，发现前面有一扇机库的侧门。这个机库正是停靠和维修跳升式运输机的机库。他们紧贴墙壁观察机库内的情况，里面看守飞机的五名机械安保来回移动着。他们直接注意到一架将引擎改装为核聚变发动机的飞机静静地停在那里，舷梯也没有收起来。

“希望那只破鸟还能飞。能飞就行，驾驶操作非常简单。”张添气喘吁吁地说着，心下思索着如何才能摆脱机库中的机械安保，只听师冉叫了声：

“快看！”眼前的情形真是令人费解，机械安保们纷纷从机库内撤离，绕着对面深不见底的电梯井向通道走去。与此同时，侧门处的陈明便立即招呼着同伴：“机会来了！快走！”

赵渺，陈明，师冉，张添和徐倬便直奔跳升式飞机的舷梯而去。张添一边跑一边朝左边瞥了一眼，发现机械安保们都已经到了电梯井的后边。这些机械大脑的仿生人竟然全都背对着他们。

而赵渺却被后方的通道吸引了注意力。那里恍惚着人的身影，且绝对不是机械人，他身材高大，全身包裹着黑衣，仿佛一层乌云般的阴影，脸上还戴着面容狰狞的面具，头上戴有兜帽，面具藏在阴影中。赵渺隔着玻璃在他对面站定，他冷峻的目光直视兜帽下的黑暗，皱紧眉头也猜不透那人的身份。

眼下那人正过身来，开始阔步走进机库的大门。师冉见只剩赵渺迟迟没有登上舷梯急得大喊起来：“快上来，赵渺！”说着的同时陈明突然将一把舱内的爆能枪取出来，一把抛给外面的赵渺：“把门炸了，赵渺！”

赵渺接过枪便立即击中了门边的控制面板，那个神秘的人还没能进入机库，两片防弹门便从墙里滑了出来，封锁了整个过道。随时就在其余人的催促声中登上了舷梯。

还没等赵渺冲进驾驶舱，张添就已经坐在驾驶位上启动了飞机的发动机。“希望核聚变技术搭配柴油在这个时代并不落后，否则我们可摆脱不了他们的掌控。好了起飞！”说着张添猛地拉下操纵杆，这架改装飞机倒晃晃悠悠地在机库内升到空中，随即掉转机头，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冲出AHS大楼的高空机库。

“我们到哪儿去？有目的地没有？”张添转过头诧异地询问舱内面无表情的其他人。

“稍等一下，先加速飞行吧，能飞多快就飞多快。”赵渺回答道，此时他们的飞行方向设定为直线向东且很快就会越过纽特市Al区防护墙。“把飞机改造成粒子加速器，即使我们不可能将速度提升至光速，我想还是可以让我们回到过去的。原石已经制造了三次虫洞，我现在很担心它的稳定性。”

“这怎么可能实现？这可是简单的核聚变发动机啊，更高时速连三百公里也没法达到。”陈明靠在虚弱的徐倬旁边质疑赵渺的提议，“这只是一架运输机，可不是火箭。”

“火箭……”徐倬陷入沉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知识是与火箭相关的，“那个……如果有材料，我可以造出一个……估计是没有产生强磁场的超导线圈。”

“超导线圈的话可以用原石替代，原石基本可以提供耐低温、抗辐射、耐高压以及高力学性能需求，剩下的内容就交给你了。”

徐倬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艰难地支撑起自己仍然处于低温状态下的身体，在周围所有人目光如炬的注视下开始在飞机布满灰尘的侧壁上用机载电脑计算和设计推进器。赵渺移动到他的旁边，发现徐倬很快便画出了基本的光谱辐射强度模型，并编写出了工质电离的溶液数据、气体摩尔体积和耦合器程序。

“电子和原子碰撞后的电离有一定的概率限制，你怎么保证碰撞截面随着电子温度的升高而均匀地分布？”师冉也凑过来钻研。

“我可以……先假设激发态的原子全都通过自发辐射进行退激，再根据基础能级激发过程构造模型。”徐倬连回答时都没有回头，右手仍然不停地计算些什么。

徐倬通过多谱线法列出了一则布居数平衡方程，根据能级的性质，方程中包含着不同的参数。为了将方程求解，他先使用了某个能级的布居数方程计算得到电子温度，然后原子密度乘电子密度，亚稳态密度比基态密度。同时进行了计算验证。徐倬很快便计算得出沿着通道产生离子的速率，再根据等离子体的输运方程计算得到可实现的离子推进器的工质利用率。最后比较了光谱法与法拉第探针法的工质利用率计算结果。

同时徐倬示意赵渺对光谱计算方法中的不确定度来源进行分析。对于光谱的绝对辐射强度进行测量是一个精密的过程，连接线路、辅助仪器和通道中等离子体的电子温度分布函数的选择都会对结果造成影响。徐倬认为自己现在还不够清醒，所以将这项工作交给赵渺，他信任赵渺。

“准备就绪。”徐倬边说边从推进器的机械裸露处起身向驾驶舱走去。他坐到运输机的驾驶位旁，将手放张添递来的控制面板上。

徐倬轻笑一声用冰冷的手拨动开关。“离子推进器启动程序。”他发出指示。“真是难以置信。”陈明声音中充满着激动之情。“如果我们能通过离子推进器冲破大气层构筑虫洞，就能解决超时空问题了。”

“这样冲破大气层太慢了，”师冉提出质疑，“难道要用核聚变推进器来增速吗？”

“我可以尝试用运输机的空气动力学效应来节省部分能量消耗。”赵渺告诉师冉。紧接着，在张添和徐倬的共同操控下，他们便迅速靠近到大气层内部，在这里他们不能再分心二用。起初的风声仿佛窃窃私语，与地平面的空气相比，这里的空气已经稀薄得就像真空。但在此时的速度下，仅有的少数分子也被压缩到密度颇高，足以与骤然加速冲击的飞船相互作用。这其实是好事，因为飞船可以轻松穿过大气层。

“也许并不轻松。”核聚变运输机早就开始颤抖，外面的空气放声尖啸。来自大气的摩擦逐步加剧，锈蚀的机身开始发光。张添努力想将航线拉平一点，让运输机像喷气式飞机而非弹道导弹那样切入大气层，可机身的每一处焊缝似乎都在抗议。

机舱正在穿过层层如剃刀般薄的云，而外壳已经白热化。“锁定信标点2075年了吗？”徐倬紧张地问道。“搞定！”张添放声喊道。

刹那间飞机仿佛落向无尽的黑暗森林，所有人向上瞥去，他们却如透过一扇圆窗般看到闪烁的空间，仿佛舷窗在向无垠苍穹敞开。“太美了。”看着一道发光的等离子射流掠过视野，大家在心中感叹道。以往他们从不知道，自己竟能一手握着恐惧，一手握着惊奇，如此平衡地身处其间。但是随着下落加快速度，恐惧逐渐打破平衡。努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张添调低机体的朝向。超时空的闪耀光芒扑面而来，他们倒吸一口冷气。

冲入宏观状态的量子领域，细沙从旁流过，仿佛闪闪发光的钻石，又像透过远光灯看到的冰雨。这景象美丽中透着可怕，而随着冰雹击打船壳，情形开始向可怕倾斜。冰雹渐又变得更像炽热的铆钉，欲将旅行者们撕成碎片……

黑暗向他们袭来，导致眼前一片模糊，周围声音也听不见了，唯一感觉到的就是时间的激流回旋着跃进，他们被挤压着冲破了时空之壁。

“我们是成功了吗？”

“看起来……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