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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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虫行(二十一)

四海沉睡着,耳边突然响起痛苦的嘶吼,如鬼如兽,那声音一声一声越来越近,四海仿佛看见一个浑身血污的怪物朝着他伸出手,她害怕的躲藏,身体却一点也动不了,情急之下,她忽然惊醒,她猛然坐起身来,双手捂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沉重的喘了几口气。待到心绪平静,她重新松弛的躺回床上,无意转头一看,寒雁竟然睡在她身边,她微微皱眉疑惑的看着寒雁:“不是吧,做噩梦竟然会看到师伯。”她伸出手指来轻轻碰了碰寒雁的脸,无比真实的手感把她彻底从睡梦中惊醒......

她悄悄的挪去床的最里面,小心翼翼,不敢惊醒他,一个不高兴就想杀人的人,四海可不敢轻易招惹,她裹着被子,只露出眼睛悄悄观察着沉睡的寒雁:师伯不生气还是很亲和的......

她悄悄的伸出手,碰一下寒雁的指尖,冷的她即刻把手缩回来了,她悄悄的将身上的被子盖在了寒雁身上,而后,她悄悄溜到寒雁脚下,溜下了床,而后,将被子小心翼翼的为他盖好,谁知寒雁竟然缓缓挣开眼睛,注视着她......四海赶忙放开被子抓紧自己的耳朵:“师伯,我不是故意弄醒你的!你继续睡,我马上走!”

寒雁手臂支撑着身子艰难的坐起身,他冲着四海的背影喊了一句:“回来!”

四海怕他杀她,故而赶紧跑到了门口,可是大门紧闭沉重无比,她打不开......

她转头一看寒雁,他正捂着自己的嘴轻轻咳着,四海顿时忘却了生死,她跑到寒雁身边,小心翼翼的问他:“师伯,你生病了?”

寒雁没有说话,四海伸手要为他诊脉,谁知寒雁突然抓紧她的手,他借着她的力量支撑着身体,突然吐出几口血,那血是冷的,散发着毒草怪异的气味。四海忙扶着他躺下,她急切的说:“你中毒了,我帮你去找雪御宫的医者!”

寒雁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别出去,我这个样子不能让任何人看见!雪御宫.....也没有医者。”

“那怎么办?”四海手轻抚他的胸口,急的快哭了。

寒雁没有心疼她的意思,反而微微怒道:“把眼泪擦了。”

四海听话的以衣袖抹去眼泪,可眼睛很快就又湿润了......

“你为什么哭?”寒雁冷冷的问。

“我一点本事都没有,我怕师伯有危险,我怕我救不了你......”四海微微抽泣着。

“你哭该发生的也会发生的,发生过的也改变不了。”

四海抹去眼泪,故作坚强的样子,她郑重的看着寒雁说:“我该怎么帮你?”

这个女孩倒是很听话。就算很多事她做不到,但是她愿意去做。在她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善恶成败......只有愿不愿意,做与不做。

寒雁吩咐道:“在床边的柜子里,最上面,左边第一个小坛拿出来,坛子里的东西和书案边小炉上的酒一起熬。”

“我知道了。”四海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她目测床边的柜子太高,她够不到,只得跑去书案边搬来椅子踩着够那个小坛,而后,她将小炉拖到了床边,燃起了火,而后将坛中之物倒入酒壶在火上熬着......

“我把小炉挪到这里,也可以帮师伯取暖。”她认真的说。

“这坛子里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是黑色的,味道还怪怪的......”

寒雁轻叹一口气低声回答道:“五毒汤。”

“五毒汤......”四海挠挠脑袋,好似想起来什么,“我好像听寒非师父提起过......它应该是很毒的东西,对身体肯定不好,师伯为何要喝这些东西?”

“熬制到五毒汤与酒水相融就把酒壶拿下来。”寒雁一句话转移了话题。

四海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追问,她盯着渐渐泛起气泡的壶中汤酒,忽然想起自己大睡前的事,她转头凝视寒雁认真的:“师伯,我知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好,做事做人也傻的可以,你们说话也好,做事也好,都可以不在意我的感受,我无所谓的,反正我也不在意。师伯定然藏着许多心事不愿外人知道,我不会多问的。这些天我在雪御宫也知道了师伯是天下之主,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拦。只是鬼侯对我真的很重要,师伯能不能答应我,别伤害他。”

寒雁的目光逐渐冰冷,他开口低声道:“汤酒好了。”

四海心一沉,眼泪即刻落了下来,她木然的拿下滚烫酒壶握在手里,她仿若一丝知觉都没有,她抱着那酒壶,头抵着床沿,无力的伏在床边,低着头,心痛的落泪,不敢发出声音。

“我微不足道,很多事也不会因我而发生改变。我理解师伯。”她低着头擦干眼泪勉强的面对寒雁,“等师伯好起来,我要离开雪御宫,我要和侯爷在一起,那样同生共死,便不会只留一个人惶恐不安,愧疚不已了......”

“你现在就可以走。”寒雁冷漠的说,寒雁双臂支撑身子艰难的坐起身来,四海忙托着他的后背将他扶起,待他坐好后,四海将酒壶放到了寒雁冰凉的手中:“师伯,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寒雁微微皱眉冷冷盯着四海:“我会把你的尸体完整的送给他.....如果够幸运,你们可能不用等太长时间就可以在阴曹地府见面了......”

四海盯着寒雁,心中缓缓泛出绝望:“为什么!”

“枯骨中长出的只有枯朽,就算长出美丽的花,也没有人摘了......”寒雁的语气低沉,他盯着手中酒壶,长睫微微垂着,藏下他所有的目光。

而四海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想的只有寒雁难以琢磨的心思,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在她自己身上和鬼侯身上的死亡。

其实连寒雁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四海说出这样的话,也许四海是个记性不好的人,也许她不会把她不在意的事放心上,寒雁才会稍稍放下戒备,畅快吐出心中所想吧。

四海缓缓走到书案边,拿过一个酒杯又低着头走了回来,她停在寒雁面前,拿过他手中酒壶为他斟了一杯,而后她举起酒壶就往自己嘴里灌毒汤,寒雁撑着身子即刻起身,他夺过四海手中酒壶,壶中之物丝毫未洒,可他手里的那个酒杯就落在地上摔碎了,床边白色裘毯被污,更是被毒汤烈化了一个洞......

四海紧紧抱着寒雁,大哭着:“我不想失去任何东西!你是我的亲人,师父也是......侯爷......我不想失去,我都不想失去,趁着我现在什么都没失去,师伯就让我死了吧!”

“你曾尝食百草,五毒汤毒不死你......”寒雁喘了口气低声说着,颇有无奈的意味,“你与寒非一样,什么都不想失去,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留下什么,亦或,你什么也没有得到过,一切都只是你的错觉。”

寒雁轻轻推开她:“门口有永夜刺,他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寒雁转过身不再看她,可是他的心很冷,仿佛已经暗暗下了什么决定......

只要四海踏出这个门,寒雁定会放弃她,把她彻彻底底当作对付鬼侯的棋子。她的血可以融化幽虫......诡志上有记载,幽虫分子母,母虫寄生主人体内,子虫为母虫寻食,吞噬的真气都会汇聚母虫身上,然后化作主人的力量.....幽虫最喜欢人眼,所以,那湖底的无眼尸,还有井北城的十几具无眼尸皆是幽虫所为,且皆与鬼侯有关。寒雁会让永夜刺杀了四海,抽干她的血,用以融化鬼侯身上的母虫......

门轻然响了一声,寒雁淡淡一笑,仰头将酒壶中的毒汤饮尽,灼热的烈酒和辛毒的五毒汤顺着喉咙淌入身体,他冰凉的身体疯狂的抗拒着这些东西,毒汤如烈火卷苍原袭击者他的五脏六腑,空留着他忍着疼痛故作镇定的皮囊.......寒雁缓缓坐在床下,他伸手去寻床下的一个抽屉,他浑身疼的没有力气,手挣扎几次才抬起......这个时候,门开了一个缝隙,四海快速的溜了进来,她赶紧的把门关上了,因为刚刚寒雁说过,他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四海记得这句话,他的别人,并没有她......她虽未学到寒非救人的本事,但是他的大道理她倒是听了不少,寒非说,人生而孤独,有能珍惜的人便拼命去珍惜。她什么都不想失去,最先保住的,应该是站在眼前的。

四海跑到寒雁身边,伸手拉住床下抽屉的铜环将抽屉打开,里面放着十几瓶小玉瓶:“师伯要哪一个?”

寒雁怔住片刻,他从未算到她会回来......

“都是一样的。”

四海随便拿了一个,她认真看着寒雁:“我怎么帮你?”

寒雁拿过瓶子,微微低下头说:“我自己来。”他打开瓶塞,心脏一紧,他猛咳起来,解药撒了一半,四海忙把那瓶子接了过来,顺便用力平抚他的后背和前胸,寒雁鲜血猛的吐出来,脏了他的衣裳,也脏了四海的衣裳......

四海忙扶住他,忧心的问:“师伯真的不用找个医者来吗?”

“你不就是吗?”寒雁止不住的咳,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血从指缝里缓缓涌出来......

四海有些慌乱,她心跳很快很紧张,手微微颤抖着压住了他的脉搏,她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像在黑月崖下救治鬼侯一样,只要冷静下来,就一定能想到方法的......

寒雁的脉搏微弱,寒气早已将他的身体摧毁,而且他好像中毒很深......那他为何好要饮五毒汤......对了,师父说过,毒物侵入身体很久的人,毒气根深蒂固,解药已经不会再奏效了,唯有将他的身体再次摧毁,解药方可奏效,才可换取一线生机......师伯似乎很熟练的饮用五毒汤,很熟练的找寻解药,但是他体内的毒依然未清.....可能是他常服食毒物,也可能,五毒汤并未彻底摧毁他身体里由毒物铸起的高墙......他经常如此吗?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师伯......”四海心绪已经平静下来,“这个小瓶子的东西就是解药吧?不过现在不是饮用解药的最佳时候。师伯的身体已经被毒物困扰许久,解药不奏效了,只有让五毒汤摧毁了毒物在你身体里铸造的高墙,解药才能有用。”她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向寒雁:“师伯还要疼一会,你疼,就咬我的胳膊,这个房间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咬我胳膊舒服!”她故作潇洒,可是眼神却有意无意盯着寒雁,仿佛本能的想要闪躲,索性,她另一只手攥紧了伸出的手臂,坚定的说:“我不会躲的!”

寒雁早已被疼痛折磨的快要失去理智,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观察四海,去了解她的心思:“把解药给我......”寒雁极力忍耐着,不愿让任何人看见他狰狞与狼狈。

四海又去摸他的脉象,皱着眉严肃的告诉他:“现在还不行!”她顺便向后退了退,把藏着解药的抽屉关紧了,“你现在喝解药是没用的!”

“我的解药还有很多,没用,我就多喝几次......你不要自作主张。”寒雁愤怒的看着四海,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四海有点害怕,但还是倚着那个抽屉不走开。

寒雁双臂支撑着身体向四海靠近,他像个魔鬼一样对四海说:“走开!”

四海只是把胳膊横在身前,沉默不语,她把眼睛藏在手臂后,她不敢看他如此疯魔的眼神.....其实四海的心早已悬在嗓子眼了......她真的怕寒雁一个心情不好,就把她杀了,待她化成尘土,谁还认得她?她又能守护谁呢?

寒雁夺过四海手里的半瓶解药,四海浑身一紧缩在床下的抽屉前,危急之时,她还没忘记自己该做什么。寒雁欲饮尽那半瓶解药,可是他看了一眼四海,又看了看手里的解药,体内绞痛难忍,疼痛的神经不断催着他饮下那解药,他一狠心,拳头收紧,将那解药握碎在手心,碎片刺伤手掌,寒雁只觉得手掌很凉,半分疼痛未感觉到,那点疼,相对于被毒物折磨的痛根本不算什么。四海欲上前帮他清理伤口,又怕他趁虚而入自己去拿解药,便倚着抽屉,认真的对寒雁说道:“过来......”紧接着四海解释道,“我帮你包扎伤口。”

寒雁双臂支撑着身体缓缓向她靠近,可就在四海抓住他的手时,他向前一倒,头撞在四海怀里,失去了意识。四海抓着他的手诊脉,此时,正是饮解药的时机......

“师伯!”她用力摇晃着寒雁,他浑身瘫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而且完全失去了意识。四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放在床边,倚床而坐,她轻轻压着他的额头,让他的头微微仰起,从抽屉里拿出两瓶解药,她紧张的拿起一瓶解药,因为太紧张,瓶子拿反了......她打开瓶塞,幸好解药是液体,否则,她都怕自己喂药技术不够好,把寒雁噎着.....她笨拙的扶住寒雁的下巴,轻轻捏开他的唇,将解药小心翼翼的灌了进去......她心跳很快,几乎要跳出来了,这是她第二次独自行医救人......一瓶药喂完,四海出了一身的汗,垂下了仿佛千斤重的手,沉重的喘了几口粗气,紧接着另一瓶解药以同样的方法喂了下去......

喂完药的她顿感疲惫无比,她还要把寒雁搬到床上去,她使劲拽着寒雁的胳膊,也只是把他拽倒在地上,失败;她又拖着他的腿,站在床上使劲往上拽,再次失败;她又紧紧环抱他的腰使劲往上提,还是失败......

她一度怀疑,究竟是她的力气太小,还是寒雁太重了......

她气喘吁吁的趴在寒雁怀里,抬头看着他依旧未醒的脸:“师伯,你看上去挺瘦的,怎么这么重?”抱怨归抱怨,四海还是不死心,她继续环抱着他的腰,使劲往上提,嘴里念念有词:“你这么骄傲,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一定又不高兴......惹你不高兴,我还有好果子吃?”她念叨着,突然后腰咯吱一响,四海双臂突然松开了寒雁的腰,她小心翼翼的躺在他旁边,一脸错愕:“完了,我的腰闪了......”她转头看着沉睡的寒雁,抓着他的手腕再诊了诊脉,他的气息已经平稳了,睡一会就会醒过来的。四海眼珠一转自作聪明对他说道:“为了把你搬到床上,我腰都闪了,我可是努力过了,你不能怪我.....再说了,我也睡在地上,没有一个人独占着床,你也不许不高兴!我这么说应该可以吧?师伯就不会不高兴了吧?”

四海揉揉自己酸疼酸疼的腰,盘算着等寒雁醒来要如何与他解释一个一国之主,躺在地上无人管的问题。

此时寒雁正被困梦中,不愿醒来,他坐在一方像镜子一样的海边,海天一样清澈,平静,他脚边停着一叶小舟,身后是雪白的沙漠,沙漠上长着白蟒一般的树藤。突然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后,那个人伸出血淋淋手抵住了他的后背,而后,他的脑海出现了不属于他的记忆不属于他的仇恨,他仿佛被困在一个轨道里,黑暗,漫无边际,一分不得偏离,也看不见终点......黑暗里,有个苍老阴狠的声音告诉他:“沐以血,慰以尘,雪御城中,三丈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