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大庙
传承大连文化的宝库
当我们想起一座城市,首先浮现于脑海中的大抵是这里的建筑。城市里有了特别的建筑,也便有了特别的符号;建筑里有了故事,这个城市也便随之有了灵气。
现在的大连特色建筑很多,日本人建的,苏联人留下的,中国百姓的本土作品,各具特色,各成一派,但这其中,庙宇是极少见的,因此坐落在南山一隅的大庙也便成了大连街的一景。
大庙,坐落于中山区麒麟西巷1号,虽说大连人都称它为南山大庙,但其实它离现在的南山建筑群是有一定距离的。大隐隐于市,每天门前的车水马龙并没有影响大庙安静的气质,匆匆而过的路人只惊叹于它的建筑恢宏,却很少关注它内在的故事。只有老大连人,且是那些与大连文化、艺术紧密相连的大连人,才会与大庙有切肤的接触。因为在大连没有一座建筑如大庙这般,半个世纪里,珍藏了大连最值得骄傲的文化遗产。从大连杂技团排练场到大连图书馆的藏书楼,再到大连京剧院的麒麟大舞台,它经历了书墨飘香,又走过京韵绕梁,大庙因为它所承载的丰富内涵,绵延于大连人的精神世界……
东本愿寺生日成谜
南山大庙诞生于何时,走访一圈后,真真是把笔者搞得晕头转向。
许多年前,当大连京剧院入住南山大庙时,细心的京剧院领导去档案馆查阅了大庙的资料,据说从一份旧的资料里查到了以下的信息:“位于南山脚下的东本愿寺于1925年开始动工,经过9年的建设,于1934年落成。”
大连京剧院的老领导,一直在大庙工作的李维传则拿出了一份有些模糊的报纸复印件:“这是一位日本游客给我的报纸复印件,当时的《满洲日报》对大庙的修建记载得很清楚。”翻看报纸复印件,昭和四年一月二十六日的《满洲日报》上清楚地记载着当时大庙将竣工,而昭和四年为1929年。
著名编剧,一直从事大连文化研究的王守昱则给了笔者一个最为准确的时间:“大庙始建于1931年8月13日,竣工于1933年5月8日,这个在《中国近代建筑总览·大连篇》里有详细记载。”
好吧,不管具体出生于何时,南山大庙都逃不过是20世纪初的建筑,好在它的原名是东本愿寺是大家达成的共识。
彼时,日本殖民统治下的大连,不仅有手持武器的殖民者,还有满大街的和服晃动,呱嗒板儿声声,日本人多了,少不了要有自己的神社和寺庙。鉴于他们把大连视作自己本土的一部分,因此,便决定在大连这方宝地上修建自己的寺庙。“大庙的设计是当时的满铁社寺公务所和满洲土木建筑协会,施工方是清水组和福昌公司,也就是说,大庙是日本人设计的,当然真正的建设者还是中国人。”王守昱说,大庙虽说是日本人设计的,但其实是仿唐式建筑,又称禅宗式,而在当时的《满洲日报》上清楚地记载着大庙修建的出资者既有当时大连的日本企业,也有像张本政这样的本地富商。
当时的大庙全名东本愿寺关东别院,因何得名?在日本本土有一个东本愿寺,它为佛教净土宗大谷派总寺院,位于京都下京区。为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把原来的本愿寺一分为二而建立。日本的东本愿寺高度仅次于奈良的东大寺,是京都最大的木造建筑,也是世界最大的木建筑之一。想必当年东本愿寺在日本人心中是极其高大和尊贵的,于是来到大连便修建了它的别院。1912年,日本人先在青泥洼桥修建了一个东本愿寺的别院,后来,因为这个别院太小,便又在南山大兴土木。据王守昱介绍,当时日本战犯大谷光瑞在“满铁”沿线城市建立东本愿寺别院,为日本侵华服务。而在大连,除了修建了东本愿寺之外,还在现南山大连外国语大学所在地修建了西本愿寺。大连解放后,这些为日本神社服务的寺庙被大连文化古物保管委员会接管,后来这些日本庙宇大多被拆除,而东本愿寺便成了少数被留下来的庙宇之一。
南山大庙
南山大庙一角,屋檐高大深远
镏金“飞天”栩栩如生
虽说追溯起来,大庙的出身并不是很好,但这一点儿也影响不到它气势如虹,走过近一个世纪依然被惊为大连老建筑中的“天人”。
大庙从外观看共有两层,极具中国特色,古色古香,大气磅礴。屋檐上翘,祥龙欲飞,石木雕刻呼应。如今,新近改造的胜利路横贯大连东西,而大庙就在路边,踏上几级台阶便可推门而入。据说许多年前,通往大庙的大道宽有50余米,台阶从昆明街的山脚下一路高耸上来。想要前来祭拜的香客必须沿台阶爬上来,才能得见大庙真面目。
推开大庙古朴的大门,鲜艳的舞台便直冲眼帘。舞台是只有十几年历史的麒麟大舞台,但周边的一切却是旧时留下的。舞台两侧是木刻的匾额“国丰民安 天下和顺”,据说是当年落逃大连的伪满洲国总理大臣郑孝胥所书。踏上古旧的楼梯,一路登上二楼,豁然开朗。眼前的一切,让笔者不由得惊呼,怪不得京剧院要把这层锁起来加以保护。
仿唐式建筑,南山大庙气势磅礴
大庙二楼,镏金“飞天”栩栩如生
镏金的横栏上雕刻着“飞天”浮雕、牡丹、宝相花等,栩栩如生,佛龛上两尊佛像安静矗立,两边还放着郑孝胥书写的三对匾额。格子的木窗,精雕的佛龛,大气的藻井,高大深远的屋檐。“在这工作了十几年,总是漏雨,一直担心哪天它塌了。直到2007年政府拨款大修,揭开大庙的屋瓦一看,居然是工字钢的屋顶。一千年也塌不了啊,白白让我担心了十几年哦。”大连京剧院老领导李维传笑着说。一语道破,其实大庙并不如许多资料所说是砖木结构,而是钢混构架,只有一个屋顶是木质的罢了。
南山藏书楼
“文革”中的幸运儿
说是寺庙,但其实在大庙的一生中作为寺庙的时光是短暂的。大连解放前,每到特别的日子,日本人纷纷来此拜佛、烧香,祈求在这个不太平的年月自己的小家能够偶得安生,而中国人是从来不去日本寺庙的,以自己的方式坚持着民族信仰。到了1945年大连解放,大庙被政府收缴,大门紧锁,封存起来。
南山大庙一角
之后的几年,大庙经历了什么,无从知晓,大抵是安静的、闲置的,直到1952年,大连图书馆的同志们推开这扇大门,大庙成了大连图书馆南山藏书楼。
2012年的初冬,大连图书馆退休老馆长乔世国已是年过八旬的老人,和老朋友王守昱一起回忆起有关大庙的故事,真的是恍如隔世。
那时,乔世国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机缘巧合,让他和大连图书馆与大庙有了三十多年的缘分。“图书馆正式开馆是在1951年,当时叫旅大图书馆。那时候的藏书有‘满铁’图书馆留下的40余万册图书,再加上我们自己新购的26万册图书,一时间世纪街的图书馆真是书满为患啊。”乔世国说,“满铁”图书馆的藏书饱和量为40万册,旅大图书馆接手时藏书就已经达到这个数字了,再加上建馆后新购置的、社会上捐助的和查缴的图书,“那时候办公室、过道里堆的都是书,领导们一看这不行啊,就打报告通过文化局向市里请示给我们找个藏书的地方。”
大庙内所藏郑孝胥所书匾额
据王守昱回忆,彼时大庙之所以成为藏书楼的候选地,还得益于之前大庙为杂技团做的贡献。“那是1950年,大连杂技团要去抗美援朝战场慰问演出,这在大连可是一件大事,但是当时杂技团却找不到地方排练,便借用了大庙一年左右。所以,当时大庙就在文化局的同志们心里有了印象。”1952年,经市里批准,南山大庙正式归旅大图书馆使用,成为图书馆的藏书楼。
回想当年的大庙,乔世国说印象有些模糊了,只有少数的几个片段至今记忆在心。“一楼放了一组佛像,最中间供奉的是观音菩萨。南门上一个横匾,上书‘慧海慈航’,油光锃亮。”见到如此恢宏的建筑,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在惊喜之余马上开始了自己的布置工作。“当时领导对我们就有一个严格的要求:寺庙里的一切东西都必须保持原貌。”
于是,工作人员开始打书架,整理书籍,先后分几次将部分书籍搬到了大庙。“听说大庙给我们当藏书楼,我们很快整理出了20万册书,这其中主要是建馆后社会捐助和查缴的图书,其中包括罗振玉的9万册书和王永江的3万册书。”后来,在1956年前后,图书馆又在大庙边上加盖了两层楼,用于藏书。
时光飞速,转眼到了1983年,在王守昱的记忆里,第一次真正亲近大庙是在1983年,当时他因负责《旅大风云》的拍摄,走进了大庙。那时大庙的金碧辉煌便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之后因为编写图书馆志,让王守昱对大庙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初期,大庙的主要功能就是藏书,一直到‘文革’结束,这里所藏的图书才对外开放。”提起“文革”,乔世国和王守昱两位老人一致感叹,大庙在“文革”中没有受到任何冲击真是一大幸事。“这在全国都是少见的,大庙很幸运。当时斗争的各派人达成了共识,大庙的藏书是珍贵的财富,万万是要保护的。”
平安走过“文革”,大庙也迎来了春天。从1979年3月开始,图书馆的保管部开始整理大庙藏书,8个人历时6年,直至1985年11月完成了所有藏书的分门别类。这其中包括从日本战败后就一直未清理的书籍。大清点、大整理后,发现了很多珍贵的外文及古旧书籍和珍贵的资料,总数达到百余万册。“大庙真正走进大家的视野是在1981年,当时全国搞地名普查活动,大家纷纷来大庙查资料,从9月到年底,就有220个单位来查资料。”那时的大庙,一改往日的安静,每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告别了冷清,开始了另一番生活。
这里曾是藏书楼、排练场,如今恢复平静
条件不适合藏书
冬冷夏热,人和书都难熬
大庙虽然漂亮,但却是个“上得了厅堂,下不了厨房”的“花瓶媳妇”。说起作为藏书楼的大庙,乔世国老人皱起了眉头:“大庙啊,说实话并不具备藏书的条件。通风很不好,窗少。没有暖气,又不能生火。冬天特别冷,夏天又特别的热。”
那些年,冬天里,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整理图书,个个哆哆嗦嗦,人人手上都有冻疮,好不容易挨过了三九,又到了三伏。“夏天,进书库得穿罩衣、戴口罩,就剩个大眼睛,每次都整得大汗淋漓,一身臭汗。”说起那段在大庙的日子,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真的是苦不堪言。“当时,屋顶就漏水,不仅人遭罪,这些珍贵的古籍也扛不住啊。”
苦中也有乐,当年在大庙里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至今让人津津乐道。那是三年困难时期,馆员们生活很艰苦,大家便在大庙周围开荒种地。一个馆员种地瓜,一镐头下去,刨出了惊喜。先是惊现一个钟柄,大家呼啦啦围过来,七手八脚,刨到两米多深,一个一人高的大钟轰然而出。“那个大钟上写的都是梵文,当时,我们分析这个钟是日本人投降时埋在这里的,应该是大谷光瑞侵华的罪证。一听说是日本人留下的东西,馆员一生气,便用镐头在钟上刨了个洞。这就是现在大家所熟知的劳动公园里的那个祈福钟,钟上那个洞就是我们馆员留下的印记。”王守昱介绍说。
1976年,一位意外访客改变了大庙藏书楼的命运。这位客人具体是谁已无从查起,王守昱只知道那是上海复旦大学的一位教授,来大连海事大学找自己的同学,两位教授不知来大庙查阅什么资料,之后,这位爱书的上海教授便给国务院写信,说起这些珍贵的书籍在漏雨的大庙里得不到好的保护。再之后,于光远同志亲自来大庙视察,文物局、文化部,直到国务院,各级都很重视。
从1977年开始,大连图书馆开始了新馆的选址、设计和建设,直到1989年,新的图书馆落成,大庙里的藏书有了新家。1989年、1995年,大庙藏书经过两次搬家,大庙就此告别了藏书楼时代。
麒麟大舞台
大庙让京剧有了舞台
冥冥中,大庙似乎与大连的文化有着难解之缘,这厢大连图书馆刚刚找到了新家,那厢就有要无家可归的大连京剧团投奔而来。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大庙的再次救急,竟成就了大连京剧的辉煌,而就此也让大庙和大连老百姓走得更加亲近。
20世纪90年代初,“安家”于中山广场附近的大连京剧团突然接到了一个消息,京剧团所在地要拆迁了,这里要建大连金融中心。消息是好是坏不说,一时间,京剧团慌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去哪呢?
正在慌张时,大家想到了南山大庙,“搬到南山大庙去”。于是,1993年,大连京剧团便在南山大庙安家了。入住的要求一如以前,“边使用,边保护”。
想起当年初入大庙,京剧院的老领导李维传记忆犹新:“没水,没电,没厕所,条件是相当艰苦啊。当时,京剧团有100多人,二楼边上间出小房间办公,中间留出场地排练。”
条件再艰苦,也得干出成绩来。1997年,京剧团一咬牙,全团集资让大庙换新颜。粉刷、换瓦,更换线路,一楼漆红了柱子,挂上了匾额,搭上了台子,成为现在著名的麒麟大舞台。
麒麟大舞台,让大庙与百姓更加亲近
从那时起,大庙一改以往的书香幽静,开始了锣鼓点声声,旌旗飘展的日子。大门一开,生旦净末丑轮番上阵,多少大戏在这里浑然天成。台上的辉煌人人看在眼里,台下的辛苦只有自己人知道。“大庙又阴又潮,排练时出一身汗,落的是浑身疼痛。”说起这些年大连京剧人在大庙吃的苦,李维传如乔世国一般双眉紧锁。
从1998年开始,大连京剧团在麒麟大舞台开锣唱戏,从一开始只能坐70人,到现在满场150人。从一开始仅靠老戏迷捧场,到现在是场场爆满。“有一年春节,最惨淡,一开门居然没有观众,不得不停演。一开始,我们只有老戏迷,后来是周围的外国留学生。就是剩下十个观众,我们也演。”坚守14年,大庙见证了大连京剧走过寒冷的冬日,迎来花开遍地的春天。直到2011年,大连京剧院有了自己的新家,宏济大舞台开锣,大庙再次回归了平静。
冬日的下午,走进大庙,踏上麒麟大舞台,四下灯光很暗,一时间所有有关大庙的过往一一浮现,一排排的书,散发着历史的芬芳,京胡响起,又让人想起袅袅娜娜的身段和唱腔。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一样的大庙,不知今后,这里又要上演怎样的故事。
大庙历经近百年,见证城市历史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