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深海 Chapter9
“坐吧，都别客气。”喻副市长上来就是开门见山——毫无疑问，事态的发展也没有给他留下繁文缛节的空当，“你们不要管我的身份，我今天在这里只是一个代表，或者说只是一个传声筒，上面那几位不方便过来，但对于你们说的话，会通过我一五一十的传递给他们，所以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你们有任何要求，需要任何支援都可以直接提出来，我已经得到授权，会尽可能满足你们。”
高建林率先领悟到这番话的分量，且不说那几位不方便露面的大佬究竟是什么身份，光是副市长最后那句许诺就足够耸人听闻了。
在副市长的这个位置上，任何人说话都要谨慎再谨慎，不可能把话说的太满，所以那一句“尽可能满足”，几乎就等同于“予取予求”。
而喻副市长得到的授权绝对不会是小范围的，整个L市，甚至整个Y省放在此处格局都是小的，不过高建林也没敢太放飞想象，因为那些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已经引起了好大一阵头晕目眩。
外加心如擂鼓。
而陈路注意到的则是见面的地方，一家咖啡厅，当他们一帮大叔被狭小的卡座包围之后，更感觉逼仄压抑。
进门的时候陈路因为心不在焉，并没有看招牌，不过此刻他在杯垫上发现了印制在上面LOGO，柏蒂咖啡厅。
对了，杯垫有四个，上面还摆放着四杯咖啡。店家将这些东西送上来之后，又游魂似的退回了吧台后面，无声无息，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在喘气，或者只是一块毫无生气的背景板。
没人碰那些咖啡，一方面是因为制作这些饮品的人物着实诡异，而另一方面则是味道……一言难尽，少了独特香气的加持，杯子里装着的仿佛就是浓稠的药汤。
杯子里蒸腾起不浓不淡的白汽，笼罩着周边四个男人凝重的脸。
官员、警察、曾经的高级白领如今的待审嫌犯、曾经的技术员如今的不知怎么定义的人物，别看他们人数不多，还真是代表宽泛。
大家都不说话，是因为慎重，脑子里是一片混沌，这种时候贸然开口，很可能会越说越错。
不，也并非每个人都慎重，陈路在其中竟然显得有些另类，反正他是准备将副市长那句“什么话都可以直说”贯彻到底的，先问了最关心的事，“为什么选在这里见面，安全吗？”
并非陈路杞人忧天，只不过因为他是在场众人中对冰山技术了解最多的那个，他太知道冰山无所不在的眼睛，否则这些年也不会战战兢兢的躲在夹缝中。
但可悲的事实却证明，即便是夹缝，依然没能逃出冰山的掌控。
选定见面地点的是高建林，他责无旁贷的站出来解释，“邵仲庭——呃，我指的是那段程序，曾经出现在这附近。被谭西晨和我局的另一位警员同时目击。”
他还顺便指了指窗外的街角，那里的景致与当时谭西晨和白艺见过的竟无分毫变化，老式红绿灯，以及沿街停了一溜的汽车。只不过虽然交通灯在按照规律变化，那些车辆却毫无动静，更没有半个人影。
精雕细琢的背景，毫无生气的场面，糅合除了别样的虚假感。
吴新海目光一闪，他终于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了。不过他还是没有马上开口，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僵硬的坐姿，藏在桌面下的手腕带起几下金属响声，没错，他是罪犯，以策安全，当然需要时时刻刻被铐住。
如果说吴新海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算计，那么陈路的眼神则是单纯的欣喜，“你的意思是，这地方是邵先生特意留下的？”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谭西晨的。”虽是否认，但又并非推脱，反而揭穿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陈路一愣，“他胡猜的？”
高建林叹气，为自己而感到心累，“究竟是胡乱猜测，还是有理有据的推断，都只有那小子自己清楚，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哪里知道？他只是某次随口提过一句，如果有一天需要见什么重要人物，而且要保证见面不被监控，可以考虑这家咖啡厅。”
真的就只是随口一提，连听者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实在病急乱投医了，高建林好不容易才从记忆中把这条建议翻找出来。
“或许谭警官自己也不能确定此地是不是真的安全，他只是通过一些信息做出了一定判断，给你留话，也是为了让你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参考。”
说话的人是……吴新海？
居然是吴新海！
剩下三人齐齐傻眼。尽管大家身份不同，但多多少少都知道吴新海与谭西晨之间的纠葛，可是这些话听起来竟然像是在替谭西晨解释？
罪犯替警察解释？报恩肯定是不可能的，那么是报仇？选的方式未免太另类了吧！
吴新海发现，其实当一名罪犯也并非全无好处，连生死都不能束缚他了，他岂非可以随心所欲？至少，口无遮拦是不用有任何压力的。“不过，我认为谭警官想的没错。”
如果说上面的话是搅动了一滩浆糊，那么这一句则是在浆糊中投下一块大石头，众人还没有从混沌中挣脱出来呢，再次被巨大的信息量砸的头晕眼花。
“你是不是知道……”高建林浑浑噩噩张口就问，但问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明知故问实在愚蠢头顶，硬是掐断了。
“我弟弟的遗物，这位老先生应该能看得懂吧。”原来，藏在桌子下的除了手铐之外，还有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吴新海当真有几分识人之能，直接将袋子推到陈路面前，即使他们彼此根本不认识。
然后，吴新海还没有忘记说明此物来历，“哦，对了，这是来的路上，副市长亲自陪我去取来的。这些东西一直被妥善的藏着，也幸亏我没死，不然只怕会永不见天日。”
如今吴新海还活着，哪怕多活一秒，都是偷来的。
他当然需要一些筹码来交换自己的生命，只不过此刻的筹码听起来更像是威胁。
真不是喻副市长心眼小，任何人被贬成了跟班之类的角色只怕都不会太痛快，不过涵养还在，只是不软不硬的刺了一句，“确定这里面的东西没问题吗？如果冰山无所不在，即使是遗物，篡改起来也不费力吧，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比起篡改本身，篡改的天衣无缝才是更可怕的，他们根本辨别不出里面的陷阱，反而还喜不自胜的往里面跳呢。
悄无声息的变化真是一柄双刃剑。
他们在商量如何悄无声息的从冰山手中搬回一城，但冰山却早已在无声无息中给布了无数杀局，简直防不胜防。
不过吴新海对此很有几分自信，做了个手势，示意陈路打开纸袋，“我认为被篡改的可能性很小。”
陈路三下五除二的拆封，取出里面的一沓纸，只是看了一眼，便已经明白为何吴新海敢怎么说了——这是一些室内设计稿，完全手写手绘的稿件。
又往下翻了几页，陈路惊讶无比，“稿件的设计师是张磊？这些东西是怎么与你……不，是怎么与吴新江扯上关系的？”
吴新海回答之前先说了一点别的，“我弟弟身前，有一次和我闲聊时曾经说过，他有一个设计师朋友，设计风格是最新锐的，但却喜欢使用最传统的手段，似乎是手绘设计图更能给他带去灵感。”
此刻再回想，那些话或许并非是“闲聊”，而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吴新海又不是建筑圈子里的人，兄弟两个正常聊天，通常情况下话题很难涉及到行业内的事。
吴新海看得出来，其他几人都在等他解释这些稿件的来历，但他只是很遗憾的道，“不是我不肯说明东西的来历，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过去新江也在‘无意’间提过，但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就连张磊与新江之间的联系，我也是在谭西晨的提醒下才想起的。”
又是谭西晨。
众人已经不知该赞叹，还是该认定此人心机深沉着实可怕。
“我们本来以为你与张磊的关系更密切，是初中同学。”高建林所说的“我们”，自然是指一众警察。
“高局长难道还记得自己的初中同学吗？”吴新海毫不客气的回怼，“不过说实在的，新江与张磊也没有太深的关系，他们只是参与了共同的项目——呵，创造一个世界。”
喻副市长忙问，“这些是关于那个项目的设计稿吗？”
“当然不是。”吴新海摇头，“如果是与冰山有关的内容，肯定会受到重点监控，即使中间有新江作为中转，东西也到不了我手中。或者正如你们担心的那样，就算我拿到了，也不敢相信里面的内容。”
喻副市长自然明白个中道理，但还是控制不住失望。
“诶，等一下，这些设计似乎与肖然有关系……”陈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翻看那些设计稿——东西是交给他的，他认为自己不该辜负。好在，他终于看出了一点名堂。
陈路将设计稿掉转方向，正面对着三人，同时指向角落里一个手写标注的日期，“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间正好是张磊参与设计雪月山庄的那个阶段。”
“你连这个都知道？”高建林难以置信。很多事情，初略了解是一回事，可是对那些繁杂的细节张口就能说上来，显然是另外一回事。要么是此人过目不忘，看过一遍的东西就能牢牢记住；要么，他就是刻意记过。
陈路实话实说——根本用不着添油加醋，事实本身已经足够震撼了，“谭西晨最初与我谈合作的时候，作为条件，让我去查了几件事。关于宁芮父母的职业，他已经仔细了解了。不过剩下的，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虽然把调查结果拿走了，但其他相关内容他再也没有过问，我甚至一度以为他提出那些不合理的要求，是在故意为难我。”
“你做的调查难道就包括张磊的这些设计项目？”身在副市长高位的喻先生当然希望能够一直保持矜持的态度，可是坚持到此刻，终于也破防了。
在政界摸爬滚打多年，多深的心机喻副市长都见过，却从来没有见过谭西晨这一款的。谭西晨的心思应该算不上他见过最深沉的，但却是环环相扣，通过许多人并且在各处留下伏笔，最终织成一张大网。
喻副市长就不明白了，搞的这么复杂，谭西晨自己的脑子不会乱的打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