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古代的慈善思想之源
关于“慈善”的定义,比较广泛地为人们所接受的说法是:以仁义为特征的儒教慈善,以爱善、宽忍为特征的基督教慈善,以及以慈悲、禁欲为特征的佛教慈善,三者既有相通之处,又有偏重上的差异。由此可见,在中国的传统思想文化中,包括儒家仁义学说在内的爱民、助民思想与慈善的含义基本相通。
中国文化传承中的慈善理念和行为源远流长,其思想基础最主要的来源就是西周以来的民本主义思想。
所谓民本主义,即以民为本的思想。在中国传统的文化思想观念中,“民”历来是作为与“君”(统治者)相对立的群体概念而存在的。在经历了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漫长的黑暗中的摸索之后,可以说,一进入阶级社会,统治阶级便意识到了民的作用。随着这一社会形态的逐步完善,民的重要作用在历代君王心目中逐渐成为共识。
自商朝始,开国之主成汤对民的重要性已有所认识。成汤灭夏,在三千诸侯的拥立下称帝,宣告了商王朝的诞生。成汤建立商朝后,认识到夏桀是因为老百姓的反对才灭亡的,于是,他采取利民、保民之策,整饬朝纲,将阿谀奉承的奸臣赶走,重用忠心为国的大臣。这一系列措施深受各地诸侯的欢迎,也赢得了百姓的拥戴。商朝的建立和兴旺,有力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使古代文明的进步获得转机,因而代夏以兴。《管子·轻重甲》曾载:“桓公问管子曰:‘夫汤以七十里之薄,兼桀之天下,其故何也?’管子对曰:‘桀者冬不为杠,夏不束拊,以观冻溺。弛牝虎充市,以观其惊骇。至汤而不然。夷疏而积粟,饥者食之,寒者衣之,不澹者振之,天下归汤若流水。此桀之所以失其天下也。'”商汤的赈饥恤寒措施,大概可视为中国古代慈善事业的发端。
然而,商代末期,纣王昏庸失德。身为一朝君主,商纣残暴无比,且好色荒淫。他宠幸妲己,酷刑于民,大修宫舍,以致民不聊生。与商纣的荒淫无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文王力行仁政,采取了惠民、保民政策,即所谓“怀保小民,惠鲜鳏寡”。
关于文王的仁政,《孟子· 梁惠王下》中也有记载。孟子答齐宣王问:“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可见,爱护鳏寡孤独是周文王施政的核心。周文王因此得到了民众的拥护,文王一族日趋强盛,为武王剪灭商朝奠定了基础。
公元前1027年,周武王伐纣灭商(史称“周人翦殷”)的战斗胜利后,既“因于殷礼”,又“监于二代”,在“郁郁乎文哉”的基础上创立了周礼,把礼和礼制推进到鼎盛阶段。以“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为手段,使“民不迁,农不移,工贾不变”。因此,周朝建立后,更加重视民众的作用,继承文王以来的传统,注意采取惠民保民政策。《周礼·地官司徒》中称,西周王朝以六项保安蕃息的政策护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这六项措施,几乎与今天的惠民政策毫无二致,足见当时西周王朝对慈善事业的重视。可以说,自西周始,后世历代统治者和思想家,无不从“民为邦本”即民本主义的指导思想出发,强调赈贫恤患,救助老幼孤寡,即慈善活动的重要性。
民本思想影响所及,春秋战国时代称霸的国家,大都实行了类似的政策。如《左传·哀公元年》载,吴王阖闾“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坛,器不彤镂,宫室不观,舟车不饰,衣服财用,择不取费。在国,天有灾疠,亲巡孤寡,而共其乏困。在军,熟食者分,而后敢食,其所尝者,卒乘与焉。勤恤其民而与之劳逸……”作为君王,生活如此简朴而又体恤下情,可见那时候的民本思想并非口头上说说而已。
我国道家的创始者老子早就阐明,“故贵必以贱为本,高必以下为基”,否则“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他指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损不足以奉有余”;要做到“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即人道服从于天道、天人合一。老子从“穷则独善其身”方面,为中国传统人格奠定了哲学思想基础。
孔子像
作为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儒家鼻祖孔子创立了以“仁”为核心的人本主义思想体系。他的精辟论述和深邃的思想深深影响着后人。孔子的思想主要以“礼”“仁”为核心。“仁”是什么呢?《论语· 颜渊》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孔子以“爱人”释“仁”,将能“爱人”作为人的一种本性,所谓“仁者人也”,是对氏族社会原始人道主义观念的阐释。不唯如此,孔子还向人们描绘了人与人之间以仁爱为价值原则的、具有原始共产主义特征的理想前景,也就是《礼记·礼运》中所描绘的“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样美妙的一幅社会蓝图,可以说是我们人类至今还在为之奋斗的目标。
孟子是孔子衣钵的继承者,他在“仁”的基础上提出了“仁政”的主张。他认为,慈悲心、同情心,乃是“仁”的发端。“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恻隐之心不但是行“仁政”之始,也是每一个人的行为准则。基于“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精神,孟子又提出了“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的社会互助观。对于仁政措施,孟子主张:“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他还以伯夷为例,说明何谓“善养老”。由此可见,仁者爱人的精神到了孟子这里,已经更多地注重仁爱的实践意义了。
墨子像
先秦诸子百家中,另一比较有代表性的慈善思想就是墨子的“兼爱”。墨子主张“兼相爱,交相利”,提倡“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诉求天下之大利。他所描绘的理想社会似乎比孔子描述的还要全面和具体,号召人们“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进而又主张“多财,财以分贫也”, “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若此,则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这是一幅芸芸众生安居乐业、天下太平的美妙图画。其精神实质与我们今天的慈善的含义几乎完全一致。尽管墨家学说也有守旧和迂腐的内容,但其思想主旨无疑具有最广泛的人民性,而且有着殉道者般的自我牺牲精神。他们“赴火蹈刃”“以自苦为极”“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墨子这种兼善天下、苦难力行的精神,极大地体现了一种乐善好施、积极参与的慈善风范。
到了战国时期,孟子对西周以来产生的民本主义思潮做了高度的理论概括,提出了“君轻民贵”的口号。至此,民本主义成为早期儒家仁政学说的基石。齐国宰相管仲在与春秋首霸齐桓公讨论如何“致天下之民”(即收民心为我所用)的问题时说:“请使州有一廪,里有积五茆,民无以与征籍者予之长假,死而不能葬者予之长度,饥者得食,寒者得衣,死者得葬,不资者得振,则天下之归我若流水。此之谓致天下之民。”
基于这样的认识,管仲提出了“兴德六策”和“九惠之教”。“兴德六策”即“匡其急”“振其穷”“厚其生”“输之以财”“遣之以利”及“宽其政”。其中,“匡其急”是指“养长老,慈孤幼,恤鳏寡,问疾病,吊祸丧”;所谓“振其穷”,包括“衣冻寒,食饥渴,匡贫窭,振罢露,资乏绝”等内容。“九惠之教”的内容,在《管子·入国》中有详细的说明:“一曰老老,二曰慈幼,三曰恤孤,四曰养疾,五曰合独,六曰问疾,七曰通穷,八曰振困,九曰接绝。”实行了这些政策,百姓就得其所欲,“夫民必得其所欲,然后听上。听上,然后政可善为也”。
当然,他是从治理国家的角度提出“兴德六策”和“九惠之教”的。也就是说,慈善事业的施行,与国家的治理振兴有直接的关系。管仲这些主张显然是得到了很好的贯彻执行的。当时齐国之所以国力强盛,能称霸诸侯,与管仲推行的以慈善为主要内容的爱民、惠民政策是分不开的。由于国力强盛,齐桓公被立为霸主,大会诸侯时,要求各诸侯国也施行“养孤老,食常疾,收鳏寡”的政策,足见这种极为有利于国计民生的政策影响之大、得人心之广。
从孔子到孟子,从仁爱到仁术,儒家文化形成了系统化的社会慈善思想,并成为其后千百年来我国慈善思想的源头。
结束了先秦诸子百家纷争一时的局面,汉代“独尊儒术”后,儒家思想就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孔孟之道也得以承继接续和发扬光大。
大一统的封建帝国建立以后,历代皇帝效古仿贤,在赈贫恤患方面未尝有所懈怠。如汉文帝“赐天下孤寡布帛絮”;汉武帝“遣谒者巡行天下存问致赐……鳏寡孤独帛人二匹,絮三斤”;南朝梁武帝时,诏“孤老鳏寡不能自存者,咸加振恤”;等等。此后,从韩愈的“博爱”到张载的“民胞物与”,仁爱思想一脉相承,对中国传统社会的道德构建和慈善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虽然宋代以前的慈善事业未曾作为一项制度、一种政策固定下来而带有临时救济的性质,但这种慈善思想已经成为一种传统,为历代统治者所继承,并且终于在宋代之后成为国家的一种制度固定下来,从而进入了中国慈善事业史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