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力挽狂澜
朱德:一九二七年一月,我加入了南昌朱培德的部队,被任命为南昌军校校长,兼南昌公安局局长,这个职务我一直担任到南昌八一起义。我帮着组织这次起义,它是在我这个公安局长的保护下策划的。起义后,我被任命为新九军的副军长。
紧急撤离
一九二六年春,中共中央在北京举行了特别会议。根据国内斗争的需要,中央决定调朱德、欧阳钦、秦青川、章伯钧、房师亮等二十多人回国工作。五月十八日,朱德带着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钥匙”离开了莫斯科,乘火车经西伯利亚到海参崴,再换乘海轮经日本门司,于七月十二日抵达上海。
上海的高楼大厦,肩依肩、背靠背地拥挤着,摩天而立,把蓝天分割成若干狭小的块状。在远离闹市的一栋楼房里,朱德见到了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昔日傲慢、冷淡的陈独秀被朱德的执着追求所感动,以礼相待,十分热情,并亲自分派工作。
“听王一飞说,你从苏联回来了……”陈独秀介绍完国共合作后进行的北伐情况,接着说,“中共中央决定派得力干部入川,策动那里的军阀易帜,并在可能的条件下建立自己的武装,配合北伐军在两湖作战。”
“我与杨森曾在护国军中共过事,出国前杨森还许愿‘虚席以待’。”……朱德自告奋勇地说,“要不,我去四川工作?”
“那太好了!”陈独秀从嘴里抽出烟斗,“你要以国民党的身份到杨森那里工作,任务主要是策应北伐,阻止杨森投靠盘踞在湖北的北洋军阀吴佩孚……”
七月二十六日,朱德和秦青川按照中共中央的指示,以广东国民政府代表的名义登轮前往杨森司令部所在地——四川万县。倦鸟鸣飞,残阳如血,朱德在汉口码头看到荷枪实弹的北洋军在盘查进出旅客。第二天,他们乘船继续西上,行至宜昌,遭遇暴雨,耽搁了四天。
八月十一日,抵达万县的朱德立刻被迎进王家花园,受到杨森的热情款待。今非昔比的杨森以“一览众山小”的眼神看待老朋友,连说话的口气都不同以往。当朱德把国民党代表的证件递给杨森时,杨森满脸堆笑说:“好好好!我杨森也希望参加国民党革命事业嘛!”……
在朱德讲述北伐战争以来的革命形势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三大政策后,杨森却开口就是钱:“朱将军,国民党能给我多少银子?部队需要银子发饷呀!”
“我并没有带钱来。”朱德回答得很干脆,“我能向你提供的只不过是一个确定不移的事实,那就是我们这方面一定胜利。你如果不参加过来,坚持要打我们,你就毫无前途了。”
杨森对吴佩孚有着“烈女不事二夫”般的情有独钟,更不愿脱离这座靠山。于是借口道:“本人赞成北伐,只是兵饷来源困难。再说我是吴大帅提拔起来的,说什么也不能背信弃义去反对他。”
朱德知道这个四川军阀为了维护既得的权势还在犹豫不定,便耐心、谨慎地继续做工作。这时,陈毅受李大钊派遣也从北京来到杨森部,和朱德接头后,两人即商议如何设法争取杨森易帜。最后决定由朱德直接出面做杨森工作,陈毅负责做兵运工作。
陈毅(1901—1972),字仲弘,四川乐至人。十五岁时就读于成都甲种工业学校。曾赴法国勤工俭学,因参加学生运动,被押送回国。一九二二年在重庆编辑《新蜀报》,同年秋进北京中法大学学习,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开始从事北京的学生运动、工人运动和国民革命运动。
八月二十九日,英国太古公司“万流”号商轮在四川云阳江面故意疾驶,浪沉杨森部载运军饷的三艘木船,官兵和船民五十余人被淹死,饷银八万五千元和枪械五十余支沉入江底。
新任四川省省长杨森亲自到王家花园找朱德和陈毅计议。二人知道杨森内心正处于矛盾状态中,便抓住他的弱点,表示反对帝国主义的暴行是杨部官兵和四川人民的一致愿望,因而必须采取强硬态度,才能加强杨森的军中威望和政治影响。
“事不宜迟,我意立即向报界披露事件真相;发动工农兵学商各界奋起御侮;扣留肇事船只。”陈毅提出三点意见。
“我同意陈毅的意见,但还要尽快同英方交涉。”……朱德提醒道,“在向英方提出抗议的同时,必须做好英国动用武力的充分准备。”
杨森采纳了朱德、陈毅的意见,一面电请重庆交涉员季叔平向英国领事提出抗议,要求惩办凶手、赔偿损失;一面命令部队加强戒备,随时听命行动。
八月三十日,英国太古公司“万通”“万县”两轮由重庆驶抵万县,杨森派兵予以扣留。次日,万县各人民团体和学校联合发出快邮代电,揭露英帝国主义的暴行,要求全国声援。
九月二日,中共万县组织以《万县日报》社名义发表通电,提出以下主张:一、组织全国抗英大同盟;二、不购英货,不为英人服役,不供给英人食料,完全对英经济绝交;三、收回英人在华内河航行权;四、取消中英间一切不平等条约;五、责令赔偿此次生命财产的损失。
英国蓄意扩大事态,拒绝惩办肇事凶手和赔偿损失,并以武力相威胁,不断向万县增派军舰。同时,向北京政府施加压力,迫使吴佩孚电令杨森“和平了结此案”。
九月四日,英国领事向杨森发出最后通牒,限二十四小时内将“万通”“万县”两轮放行。
九月五日,英国军舰“嘉禾”“威警”和“柯克捷夫”号进迫万县江岸,强行靠帮跳舷劫夺被扣的轮船,开枪打死守船的士兵。杨部按事先的命令给予回击。英舰竟开炮轰击万县人口稠密的繁华市区近三小时,发射炮弹三百余发,中国军民死伤以千计,民房店铺被毁千余家。一时之间,仇恨与悲戚笼罩着整座山城。
九月六日,在朱德、陈毅的推动下,万县召开各界万人抗英大会,并组织“万县惨案”后援会,通电全国要求严厉制裁英帝国主义,为国雪耻,为死难同胞复仇。中共四川省委书记杨闇公等共产党人联合国民党左派人士在重庆成立了“万县九五惨案后援会”,宣传、发动和组织群众,掀起抗英高潮。
九月十八日,重庆举行十几万人参加的抗英示威游行。四川的成都、泸州、自贡、叙府、顺庆等地,以及上海、北京、广州、长沙、武汉等城市,先后成立万县惨案后援会和国民雪耻会,声援万县人民的爱国斗争。
九月二十三日,杨森却承受不住北京政府的压力,下令释放了“万通”“万县”两轮,并压制人民的反英示威运动。“万县惨案”后掀起的群众性的抗英爱国斗争,被封建军阀的妥协政策断送了。
十月,北伐军攻占武汉。杨森迫于形势,只好宣布接受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委任,就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军长,朱德为第二十军党代表。
革命形势的胜利发展,特别是第二十军在政工人员教育指导下出现的新面貌,引起了杨森的疑忌,竟然密派暗探和特务监视朱德和政工人员。杨森担心长期下去,自己的部队将被分化瓦解,于是安排朱德率军事政治考察团赴武汉考察,以委婉的方式支走朱德。
……一九二七年初,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武汉三镇。江渚点点,杨柳依依。这是一个温暖而又残酷的季节,如果不是有军队在移动,人们会为美丽的春色所沉迷。
朱德在武汉停留近一个月,即遵照中共中央军委的指示,前往江西南昌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开展革命活动。第三军原是云南的部队,其总指挥朱培德及其下属王均、金汉鼎等将领都是朱德在云南讲武堂时期的同学或滇军同事。
虽然人世沧桑,各走一方,但他们个人之间总还有过一段难忘的友情,何况朱培德对蒋介石心存芥蒂,所以当国民政府推荐朱德到南昌滇军时,他便顺水推舟地任命其为第三军军官教育团团长、第五方面军总参议。
朱德在南昌百花洲畔花园角二号的一幢小二楼住下后,便在永和门内的原江西陆军讲武堂开始筹办“黄埔”军官教育团。朱德办学的消息传开以后,滇军各部的青年军官欢欣鼓舞,辗转相告,纷纷要求入校学习。江西各地许多进步青年也赶来报考,仅一个多月就接收学员一千一百余人。
在开学典礼那天,上任不到半年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意气风发地赶来训话。他身穿金光闪闪的军礼服,腰间晃着一柄佩剑,显得很威武。朱培德拉着朱德向蒋介石介绍道:“这是我的本家兼同学朱德将军,文武兼备,办学有方,现在是军官教育团团长……”
蒋介石打断朱培德的话,用浓重的宁波口音说:“好,滇军名将,又是喝过洋墨水的,总理的忠实信徒,国之栋梁,国之栋梁啊!”
“过奖了!”朱德知道这是蒋介石的虚言假语,便笑了笑,不想多说什么。
“国民革命军在各个战场上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本司令甚感欣慰。当初,总理在世,一切由总理做主,现在总理已经过世,中正肩上的担子加重了。”隆重登场的蒋介石为了成为孙中山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就打着孙中山的旗号来抬高自己,“总理在世,我们一切信赖总理,一切服从总理;现在总理不在世了,我们作为一个军人,必须选择一个作为我们信赖的中心……”
接着,朱培德、王均、郭沫若先后讲话。特别是在郭沫若的讽刺和揭露之下,蒋介石红着脸退席而去。
朱德继续开会,针对蒋介石的一派胡言进行了有力的批驳。他指出:“北伐军出师以来确实取得了很大胜利,但这是全体将士浴血奋战的结果。北伐战争胜利了,我们大家还要提高警惕,要防止扒手把广大人民已经得到的革命果实强夺过去……”
在朱德主持下,军官教育团不仅对学员进行军事训练,提高军事素质,更重视对学员进行政治思想教育。教育团里还秘密建立了中共党的支部,在学员中秘密发展中共党员达几百人之多。这样,在朱德领导下的军官教育团,实际上成了中共培养军事人才的基地。
朱德来到南昌,正是蒋介石挑起“迁都之争”,以“南昌中央”与“武汉中央”对立的时候。南昌是蒋介石总司令部的所在地,已成为他勾结国内外势力叛变革命的中心。就在开学典礼的第二天,蒋介石指使反共分子杀害了江西省总工会副委员长陈赞贤,并下令解散由国民党左派掌握的国民党南昌市党部和一些革命民众团体,掀起反共逆流。
毫无畏惧的朱德勇敢地带领军官教育团参加江西各界追悼陈赞贤烈士的大会和示威游行,旗帜鲜明地支持江西的工农运动,积极投入到反蒋斗争中。
四月七日,朱培德就任江西省政府主席。两天后,朱德被任命为南昌市公安局长。
四月十二日,权术大师蒋介石撕下国民党左派的伪装,在他脚踏青红两帮游刃有余的发迹之地上海公开背叛革命,他用血淋淋的大手卡在共产党人的脖子上。与朱德一起出国留学、同时入党、时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后方留守处主任的孙炳文,应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电召,由广州乘船赴武汉,途经上海时,被蒋介石派人密捕,在龙华英勇就义。
四月十八日,蒋介石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的当天,提出要以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把国民党内的共产分子清除出去。此后,他在南京大操场举行的国民政府建都阅兵典礼上作了长篇训话,要全体将士在他的领导下实行清党运动。
反革命的冷风,很快吹到了南昌。一贯见风使舵的朱培德,随着形势的逆转立即改变了过去那种暧昧的态度,于五月十五日公然以避免武装人员摩擦为由,突然遣散了在他部队里工作的一百四十余名政工人员。
平静祥和的南昌城,忽然间平地一声响雷,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署名“机关枪连”“迫击炮连”的反动标语:欢送共先生出境、制止过火的工农运动。有人还放出风说:“共产党员如果不离开南昌,就对他们不客气了。”
六月五日,南昌人民刚刚过完端午节,就碰上了极不顺心的事,犹如在粽子里吃出一只苍蝇。朱培德接受蒋介石的指令,明目张胆地打出“反共”的黑旗。他派出部队实行全城戒严,封锁了省工会、农协会、省市学联、南昌市党部等革命机关和团体,封闭了共产党人所办的报纸。
朱培德看到武汉的国共合作还未最后公开破裂,在江西还蕴藏着强大的革命力量,如果用武力解决共产党不仅没有足够的把握,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所以就没敢公开亮出屠刀。经过一番周密策划,他玩弄了一个圈套,以开会为名把省、市机关里的共产党员都“请”了去,假惺惺地说:“南昌地处宁汉对立之前哨,情况复杂,为了避免流血事件和影响社会治安,你们要闹革命就去武汉闹吧,我这里以礼相送!”
朱培德又是设宴饯行,又是赠送旅费,在军乐队的吹打声中,将共产党人押上火车。他就是用这种软硬兼施的欺骗手法,将二十余名共产党员和国民党的左派分子“礼送”出境。
正在赣东的朱德得知这一情况后,极为气愤。他立即从抚州赶回南昌,让军官教育团的两个营学员提前毕业,只留下第三营。毕业的学员大部分安排到第三、第九两个军里,其余的分到赣江流域各县做工运和农运工作。
住在高升巷原张勋公馆的朱培德看到进门的朱德神色不对,就知道是兴师问罪来了。他赔着一副笑脸佯装抱歉的样子,摊开双臂一字一板地说:“玉阶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望能谅解老弟的处境和难处。至于老兄,我看还是暂时回避一下为好!”
朱德没有开口,想让他把话说完,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朱培德接着劝道:“依我看,玉阶兄最好能在三日之内离开南昌。不然,你的安全,我就难以保证了!”
“看来,你在下逐客令!”朱德怒目以对,义正词严地说,“不过,我要正告你,凡是反共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也是违背中山先生遗愿的,望你三思而行。至于我个人的安危,早已置之度外了。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时就是这样,现在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共产党人,为无产阶级解放而斗争,更谈不上个人的生死安危。但是,可以相告,我朱德在南昌的安全,相信还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请你放心好了!”
“那是,那是!”……朱培德不怀好意地连连点头,“我相信不会有人打玉阶兄的主意……”
“但愿如此!”朱德出门时又甩下一句,“后会有期,保重了!”
六月七日下午,朱德派警卫员刘刚到牛行车站打听去九江的火车情况。那时,赣江上还没有架桥,火车还没有通到南昌市区,往返南昌市区与牛行车站,都得坐船摆渡才能过江。
刘刚冒雨过江,到牛行车站一问,才知道去九江的旅客列车没有了。不过,还有一趟拉煤的货车要去九江。他急忙赶回花园角二号,向朱德作了报告。
朱德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盘算了一阵,突然当机立断说:“现在走,我们坐煤车走!”
一叶小舟冲进赣江的激流,在风雨中飘摇,搏浪前进。船舱里的朱德透过蒙蒙雨幕,望着远去的南昌城楼,思绪万千。是啊!在南昌城里的岁月,虽然只有半年多,但留下的印象却是终生难忘。他在心底里暗自向南昌告别,向朝夕相处的战友告别:再见了南昌,再见了战友,我们迟早要回来的!
来到牛行车站,又出现了麻烦,费了许多口舌就是不让上车。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朱德给随行人员使了个眼色,作了一个递钱的手势,当几块白花花的大洋拍在他们手上时,立即被请进列车尾部的一节公务车厢。
火车在滂沱大雨中向九江行进。
早晨到达九江时,又是另一番景象:雨住天晴,被洗过的城区一片翠绿。
朱德和几个随行人员在车站旁边的小饭铺吃罢早饭,就去拜会第九军军长兼赣北警备司令金汉鼎。
“请通报一下,我们长官要见金司令!”……刘刚递给门卫一张朱德的名片。
卫兵一看眼前这位长官威武庄重,又有这么多的随从,不敢怠慢,很快把名片传了进去。
不一会,门里面出现躁动,一位当官的跑出来说:“让长官久等了,司令出迎!”
金汉鼎随后跟了出来,亲自迎接朱德:“玉阶兄,什么风把你刮来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抱歉,抱歉呀!”
“南昌刮起了九级台风,你还不知道?”朱德一语双关,点出了原委。
“只听说,南昌的风很大。赶快进来,屋里说话……”久别重逢,金汉鼎分外热情。
两人握手寒暄之后,一同步入客厅。
第二天,金汉鼎派人护送朱德上庐山,住进牯岭仙岩公寓对面的一幢西式洋房。这是杨如轩新造的别墅,落成不久,只有他的父亲住在里面,其余房间大部分都空着。
朱德和杨如轩也是老相识了,他们不仅是云南陆军讲武堂的同班同学,而且在滇军里杨如轩还是朱德的部下。由于有了这层特殊关系,金汉鼎把朱德安排在杨如轩的别墅里,暂避风险和休息。
庐山,又称匡山,位于江西省北部。山势雄伟,大江、大湖、大山浑然一体,雄奇险秀,刚柔并济,形成了江西罕见的壮丽景观。胜迹有白鹿洞、仙人洞、观音桥、三叠泉、含鄱口等。清光绪年间先后为英、法、美等国强行租占,山中牯岭筑有大量的洋房别墅。
这个让多少人向往的风景如画的避暑胜地,朱德却无心久留,他要把南昌发生的一切尽快报告给中共中央。他和随行人员作好了一切准备,换上便装悄悄地下了山。为了行踪不被人发现,到九江后,他没有再去找金汉鼎,特地派人买了几张去武汉的外轮船票。
上船前,朱德非常机警地嘱咐随行人员:“现在到处都是军警,对去武汉的人员盘查得很紧。你们都把身上的武器集中起来交给刘刚,让他设法先带上船。我们看看动静,随后上船。”
刘刚把几支手枪和子弹放在一只盛洗脸用具的竹篮底下,然后大摇大摆地向码头走去,朱德一行站在码头外面观察动静。
九江码头上,吵吵嚷嚷,乱作一团。荷枪实弹的军人、警察堵在码头的入口处,不分男女老少,个个都得盘问检查,箱笼、包袱摊开一地,吃的穿的用的,花花绿绿,什么都有,就像南方“晒梅雨”、亮家当一样,外国的船员站在甲板上看热闹。
“咔嚓”,一位乘客的花瓶打碎了,立即引起一阵争吵和骚乱。就在这混乱之时,刘刚机敏地躲过军警,提着那只性命攸关的篮子上了船。
“平安无事啰,我们上船!”朱德看到靠在船舷的刘刚向他招手,便像下达命令一样挥着手说。
轮船开动了,溯江而上,向中共中央所在地武汉行进。
起义计划暴露
江城武汉不愧是长江三大火炉之一,这里的人们天天在忍受着溽暑的煎熬。继南京蒋介石叛变革命之后,武汉国民政府的“帅哥”领袖汪精卫,比翻书还快地突然翻脸,向多年同一战壕的战友中共举起了寒光闪闪的屠刀。
七月中旬,为了挽救革命,中共中央在武昌召开临时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会议作出了在南昌举行暴动的初步决定,并考虑到朱德在江西有便利的工作条件,对当地的情况也熟悉,便派他提前赶回南昌作准备。
脱下军装换上便衣的朱德,遵照周恩来的指示乘船秘密来到九江。在九江警备司令部的大门口,他遇见了正准备上庐山的金汉鼎。这位国民党的第九军军长兼赣北警备区司令急如星火地说:“玉阶兄,你来得正好,我准备上庐山,有话咱们船上说吧!”
上船后,金汉鼎告诉朱德:“刚刚接到朱总指挥从庐山打来的电话,说汪精卫、张发奎都到了牯岭,要我立即上山,说有要事相商。”
“要事……”听说朱培德召开紧急会议,朱德一怔,“啥子要事?”
“我也猜不透,只是近来风声很紧,流言蜚语不断,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我那位本家近来的态度如何?”朱德作进一步试探。
“在目前形势下,他当然仍倾向于汪精卫。”
“在这多事之秋,你有何打算?”
“我能有啥子打算,还不是跟着朱总指挥一起干!”
“铸九,江西这帮子人马都是灰色的,不愿革命了。我们一起去广东吧,建立新的革命根据地,重振北伐大业,可好?”
金汉鼎对朱德的一番忠告无动于衷,反而劝说朱德:“玉阶兄,你刚到江西,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不甚了解,凡事还是谨慎为好!”
船到莲花洞,去南昌的火车已没有了。金汉鼎约朱德上庐山歇宿,待明天再去南昌。朱德谢绝了金汉鼎的好意,留在莲花洞等待明天的早班车。
朱德一回到南昌,就去拜访他的好友第三军二十一团团长李世龙。
朱德的突然出现,使李世龙既惊且喜。他满脸疑色地问:“玉阶兄,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的?前些日子哪儿去了?”
“我虽不在南昌,却没离开江西一步,一直在铸九那里避暑。”朱德一语双关地笑道,“承蒙他盛情款待,这一段过的是神仙般的生活。在庐山上,我住的是杨如轩新修的小别墅。云雾缭绕的庐山,景象万千,云雾时聚时散,变幻莫测呀!这次,我算是初识庐山真面目啰!”
“老兄一定和朱总指挥在山上幸会了?”李世龙绕山绕水地问。
“那是当然了。”朱德不动声色地说,“他怕我产生误会,一见面就作种种解释。还再三再四地提出,请我回南昌担任新职。什么虚席以待呀,什么任君选择呀,什么患难与共、同舟共济呀!咳,难哪!现在是事难做,官难当!”
“老兄突然离开南昌,行踪不明,大家都在猜测,说这是朱总指挥特意安排的。朱总指挥这样做,既能向上交代,又不失兄弟情义,真是难能可贵啊!”
李世龙听说朱德一直住在金汉鼎那里,这次在庐山上又见到了朱培德,这来来去去肯定都是朱培德特意安排的,足见朱德和朱培德、金汉鼎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心里的疑团便一下子解开了,于是就不断地为朱培德的“礼送出境”之举打圆场,说好话。
“朱总指挥的用心人所共知,我当然是理解的,他还算够朋友。不过也有那么一些人真不是东西,他们见势而趋,失势而远,更有甚者是诬陷邀功,卖友求荣。古人云:‘广交天下士,知心能几人。’真是千真万确呀!”朱德在这里感慨了一番,有意试探一下李世龙的态度。
“老兄不必多虑,虽说现在是商场无情,官场无义,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但我李某绝非负义之辈。你若不信,我可对天发誓……”李世龙唯恐朱德怀疑他会干出卖友弃义的事来,连忙再三表白自己。
“不不不……”朱德打断李世龙的话,“你我肝胆相照,何必言誓。这次重返南昌,无非是因为这里人熟地熟,诸事都有个照应。最后是去是留,还得看看各方情况再定。”
李世龙一听朱德的去留问题还未确定,便关切地说:“老兄的去向未定之前,就住在舍下。我可以很负责地保你不会有任何风险。若有三长两短,不仅对不起你老兄,也无法向朱总指挥交代呀!”
“盛情难却,玉阶就不客气啦!不过长住在这里打搅你,我也过意不去。何况你公事繁忙,迎来送往,多有不便,还是麻烦你替我另找一个安静住处为好。那样,我的家眷也可以接过来住。”
“老兄既然有安家的打算,只好听便。房子不成问题,你原来住的花园角二号可能还空着。”……李世龙朝门外大喊一声,“李副官,马上去花园角二号看看,告诉房东不要把房子租出去,就说朱团长又回来了!”
花园角二号是一所砖木结构两层楼房,坐西朝东,雕花飞檐悬于门楣,两扇大门,内有天井,是典型的江南民居。朱德住进后就立即同江西省委取得联系,向省委的主要负责人罗亦农、陈潭秋、宛希先通报中共中央关于南昌起义的决定,并同他们一起发动各界人民团体,成立“南昌市民欢迎铁军大会筹备处”,积极筹设接待站、运输队等,并为即将入城的部队筹划合适的驻地。
七月二十七日,夜幕落下以后,花园角二号的灯光越发明亮。朱德正在冒着南方夏夜特有的闷热,挥汗伏案精心绘制一份敌军分布图,仔细地标出火力的配备位置。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他开门一看,顿时激动起来,原来是化装后秘密赶赴南昌领导武装起义的周恩来。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朱德接过周恩来手里的黑皮包,递上一把纸扇和一杯清茶。
“贺龙、叶挺率领部队今天也开进了南昌。”周恩来接过扇子和茶杯说,“时间就是胜利嘛,现在必须争分夺秒!”
朱德还没等周恩来把水喝完,便开始汇报他回到南昌后的工作情况,并把事先买好的几张南昌市街道图和他亲自绘制的敌军分布图,摆在桌面上。
看到朱德绘制的地图上不仅有街道、地名和敌人的番号、兵力,而且还有碉堡、火力配置以及进攻路线等,周恩来非常满意地说:“这份兵要图绘得太好了,你为南昌暴动立了头功!”
“南昌城内外,现有六个团。”朱德以军人的口气介绍了南昌地区的敌情,“第三军的两个团是二十三团和二十四团,第九军的两个团是七十九团和八十团,第五路军总指挥部的警卫团,第六军的五十七团;此外还有一些零星的警卫部队,总兵力约万把人,都经过训练,有一定的战斗力。我办的那个军官教育团,第一、二营的学员已经提前毕业,第三营还有三个连。我在南昌市公安局争取过来的保安人员和消防人员约有四五百人,人数不算多,武器也不算好,但他们熟悉地形,了解情况,暴动时可望成为一支可靠的力量。”
“好啊,玉阶兄,你的心血没有白费,你为党做了一件大好事。”……周恩来点头赞赏道,“这些情况非常重要,为制定暴动方案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不过,上层高级军官的工作进展不大。”朱德遗憾地说,“他们当中许多人长期追随军阀,多是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之徒。有些人虽然对当前的形势颇多感慨,但是当真要他革命时,那就对不起了,还是升官发财要紧。”
“不足为奇,他们的总指挥张发奎、朱培德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对他们不能抱有任何幻想,但对下面的将领和下级军官,我们还是要耐心地做说服工作,努力去争取。”周恩来摇着纸扇兴奋地说,“最新消息,为完成我党所掌握的武装力量,除了叶挺的第十一军、贺龙的第二十军外,还有国民政府卢德铭警卫团、武汉军校的部分同志以及周士第的第二十五师等,可望在暴动前夕赶到南昌。这样,我们的兵力多于敌人数倍。虽然他们在赣南、赣东有部队,那也是远水不解近渴,根本来不及增援。所以说,南昌暴动正如中央所估计的那样,稳操胜券!”
第二天早晨,朱德腾出宽敞的中厅,摆上一张圆桌、四把椅子,临时加了一张帆布床,就让周恩来住在这里。他对警卫员刘刚吩咐道:“周先生初到此地,由你在家照顾,处处多留心点。要听从命令,他叫你做啥子你就做啥子,不得怠慢!”
朱德又叫身边的随从王荣坤上街买来炼乳、饼干和各种应时小菜,他穿着围裙还亲自动手做了回锅肉等几个富有川味的炒菜,同周恩来一同进餐。
吃罢午饭,朱德按原计划要出去约会,临行前对周恩来说:“你有事就叫刘刚去做。他是本地人,各方的情况都比较熟悉。”
“好!”周恩来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地去吧!”
朱德出面租赁了中山路洗马池的江西大旅社,作为领导起义的大本营。这是一座土木结构的五层大楼,有大小房间近百个,又地处市区中心,设立指挥部非常适宜。
当天晚上,在江西大旅社里,领导暴动的前敌委员会正式成立,由周恩来、李立三、恽代英、彭湃四人组成,周恩来任主任。会上,决定在三十日晚举行暴动。
次日又成立了南昌起义总指挥部,以贺龙为总指挥,叶挺为前敌总指挥,组成了以贺龙、叶挺、朱德、刘伯承、聂荣臻等为成员的参谋团,参谋长为刘伯承。根据规定,起义军在晚上佩戴白毛巾,白天佩戴红领巾作为识别标志。
七月二十九日,正当起义的准备工作紧张进行时,突然接到中央代表张国焘的两份密电,说什么暴动宜慎重,无论如何要等他到了再作决定。
七月三十日上午,前委召开紧急会议。刚到南昌的张国焘在会上强调:“起义如果有成功的把握,可以举行,否则不可动;应该征得张发奎的同意,否则不可动。”
“哈哈!”李立三的大嘴巴发出洪亮的笑声,“什么都预备好了,哪里还需要讨论。”
“暴动决不能停止,暴动的准备工作必须抓紧进行。”周恩来也明确表示。
“暴动断不能迁移,更不可停止。”……前委几个成员都说,“张发奎已被汪精卫包围,绝不会同意我们的计划。在客观上应当是我党站在领导的地位,再不能依赖张发奎。”……
张国焘一看受到如此强烈的反对,便拿出尚方宝剑来:“这是国际代表的意见。”
平时待人温和的周恩来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他拍着桌子对张国焘说:“国际代表及中央给我的任务是叫我来主持这个暴动,现在给你的命令又是这样,我不能负责了,让我即刻回汉口去吧!”
激烈的争论持续了几个小时,因张国焘是中央代表,不宜举手表决,所以会议无果而终。散会后,谭平山气愤地说:“张国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干脆把他给绑了。”
周恩来制止道:“张国焘是我们党中央的代表,怎么能绑呢?”
第二天早晨,前委继续开会,又辩论了几个小时。最后张国焘说:“既然大家一致意见要暴动,我少数服从多数。”
周恩来见张国焘屈服了,怕夜长梦多,就说:“起义的准备已进入最后阶段,我看事不宜迟,不如就在今夜行动。如果大家没有意见,起义就在凌晨四点举行。”
谭平山迅速响应:“可以,我完全赞成。”
大家异口同声:“同意……”
夕阳不顾人们的心烦和焦急,极有耐性地一点点往下沉落。
朱德在部署好军官教育团和南昌市公安局参加起义的准备工作后,便遵照前委的指示去完成一项特殊的任务:邀请驻南昌的第三军两个团长和团副参加晚宴。这两个团是朱培德的主力,也是起义军的劲敌,把这两个团的指挥官拖住,使其失去指挥,将大大有利于这次暴动。
二十三团团长卢泽明和二十四团团长萧曰文接到请柬,一看是朱德将军的邀请,就有点受宠若惊,顿时感到身价倍增,赶紧带着他们的团副飘飘然地赶来赴宴。
宴会设在城西大士院三十二号街口的嘉宾楼上,而二十三团和二十四团的营地都在城东,相距甚远。这也是朱德刻意安排的,既是调虎离山,当然离得越远越好。
朱德在嘉宾楼里悠然沉稳地应酬着客人:“我们虽然同在一座城市,却难得一聚。好在同出一脉,都是滇军,不是外人。今天邀请各位光临,纯属叙旧,别无他事,我们不妨来个一醉方休!”
“朱将军乃滇军前辈,赐吾等如此殊荣,担当不起呀!能与将军同桌共饮,实为今生难得!今日北伐,相聚在赣,虽是异土他乡,能同朱将军在一起,倍感亲切。今后,朱将军若有用得着部下的地方,吾等当效犬马之劳!”萧团长代表几位来宾表白了谢忱之意。
“你我兄弟都是一家人,当年为蔡将军指挥,今天同归朱总指挥领导,理应如此,不必客气!”朱德的大度、豪爽之气深深感动了客人,边吃边饮,叙旧谈心,笑语不断。
一桌丰盛的酒席,猜拳行令,觥筹交错,从傍晚吃到夜里九时,萧曰文已经有了状态。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把带着佳酿的眼泪也笑出来了,拉着朱德的手说:“朱大哥,在滇军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朱玉阶,不但会打仗,不但留过学,对朋友还最讲义气!”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咱们今儿喝他个痛快,你萧大胡子可不能装熊啊!”……朱德也装着醉意朦胧。
“酒……是不能再喝了,改天我请你老哥!”萧曰文打了个酒气浓烈的饱嗝。
见大家纷纷起身,朱德掏出怀表看了看说:“时间还早,各位今晚又无事,何不去打几圈麻将!这附近有一处极好的棋牌馆。”
酒足饭饱之后,再去打上几圈麻将,真是难得的机会。客人们毫不推辞地随同朱德来到就近的大士院九十三号,去作“雀城之战”。刘刚按照朱德的吩咐,把客人的几个护兵请到了旁边的小馆子里喝酒去了。
几个团长解带宽衣,相互推让了一番后,就入座开局,杀入牌阵,一场没有枪声炮响、刀光剑影的争夺战开始了。朱德为稳住阵脚,故意输给他们不少钱,假装懊丧地说:“今晚手气不佳,不能再打了!”
坐在旁边看热闹的蒋副团长早就手痒难熬了,自告奋勇地接替朱德搬“砖头”。
这时,刘刚悄悄告诉朱德前敌委员会派人送来了“河山统一”口令,朱德知道起义部署的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便一块石头落了地。
“发财!”
“东风!”
“一万……”
真可谓“欢娱嫌夜短”,不知不觉到了午夜时分,四圈麻将还未打完,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大门开启,闯进来的是二十四团的副官。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萧曰文身边,喘息未定就举手敬礼道:“报告团长,九点接到指挥部通知,据二十军的一个人密报,明晨四时共党要暴动……命令各团立即采取应急措施,严加防范!”
一听“暴动”二字,几个团长犹如耳边响起了炸雷,被一下子震懵了,不知所措。
萧曰文知道这一下可坏了事,便向副官吹胡子瞪眼大发雷霆:“混账东西,为何不早来报告!”
“接到指挥部的通知,我就出来了,跑遍全城也未找到团长。”……满肚子委屈的副官战战兢兢地申辩着,“刚才在小酒馆里碰见了几个护兵,才知道团长在这里……”
这时,几位团长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直转圈,感到大祸临头了。
朱德见此情景,知道一定是走漏了风声,但仍不动声色地说:“各位老弟,不必惊慌。在这多事之秋,飞短流长,什么谣言没有?‘暴动’呀,‘起义’呀,天天都能听到,未必当真。各位都是从大风大浪里闯荡过来的,何必大惊小怪?天塌下来,有一个脑壳顶着,怕什么?来来来,各就各位,打完这四圈,尽欢而散!”
“朱将军,你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哪能和你比呀!你和朱总指挥、王军长他们是什么交情?我们一个芝麻大的官,万一今晚真出了事,那脑壳还不得搬家。谢谢今晚的款待了!好在都在南昌,以后相聚有的是时间!”说罢,几个团长匆匆离去,各奔自己的防区。
朱德不便强留,以免对方生疑,只好打着哈哈。送走了客人,他便快步赶往江西大旅社。
夜很静,街道上昏暗的路灯下,不时走过呼呼啦啦的巡逻队。四点!还差几个小时,现在已暴露,只好改变时间提前起义。军情如火,任重如山。他步履匆匆地来到大旅社门口,突然听到扳动枪机的声音,只见卫兵正用一杆怪模怪样的步枪指着他,那双冰寒犀利的眼睛似乎比枪口更具威慑力。
“哪一个?”卫兵猛喝一声。
“我,是朱德。”
卫兵近前一看,马上收枪敬礼。
朱德走进参谋团办公大厅,看到多数成员都在那儿,周恩来也在场,一个个神色十分严峻。原来,贺龙部队的一位姓赵的副营长晚上失踪,已自下而上地报告到这里。情况如何,大家正在推断。谁都知道此人叛变的后果,但谁也不愿看到事情发展到最坏的程度。
“情况不妙……”在战争中已养成临危不乱习惯的朱德简明扼要地把有关情况讲了出来,最后说,“看起来,暴动时间得提前了。”
朱德提供的情况印证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提前行动确实不易,在这之前,周恩来签署的作战命令已下达到各部队。如何改呢?有人担心。
“要变,要随变而变。我同意朱德的意见!”面色严峻的周恩来询问了贺龙、叶挺等部的到位情况,随后说,“现在,马上召开参谋团紧急会议……”
经参谋团研究决定,起义提前行动,改在凌晨二时起义。这是朱德最希望的事情。见大局已定,朱德便向周恩来、刘伯承提出回军官教育团,他认为此时应该和他的战斗部队在一起。
“朱德同志,考虑到你的安全,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周恩来关切地说。
周恩来的提醒是必要的:一旦敌人醒悟过来,马上会想到朱德今日的请客,若意识到请客的含义,他是很危险的。然而,朱德坚持要回到军官教育团,说教育团非常可靠。
……“砰!砰!砰!”
……八月一日凌晨二时整,贺龙在指挥部楼上对空连放三枪,正式发出起义的信号。这震撼南昌、震撼中国,也震撼世界的枪声,划破了夜空。霎时间,整个南昌城枪声震天,炮声隆隆,火光闪闪,一片沸腾!
朱德跃出指挥所,率第三军军官教育团中尚未毕业的第三营“学兵”参加了起义,担任预备队任务,对进贤门方向实施监视,并控制小花园敌军的一个团。
起义军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向敌人驻地发起了进攻,起义进行得十分顺利。二十三团和二十四团虽是敌军的主力,但由于朱德的调虎离山计,也没有过多的抵抗就被消灭了。仅用了三个小时,就解决了南昌城区的战斗。
由周恩来、朱德、贺龙、叶挺、刘伯承等领导的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南昌起义胜利了。从此,在中国人民革命斗争史上,开辟了武装斗争的道路,“八一”变成了人民军队的象征。
当东方出现曙光时,在南昌起义大本营江西大旅社的楼顶上,高高飘扬着格外鲜红耀眼的起义军红旗。市民们潮水般地拥向街头,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欢迎威武雄壮的起义军,欢庆南昌起义的伟大胜利。……
危难关头显身手
盛夏的南昌,笼罩着蒸腾的暑气。太阳刚刚冒出来,地上就像着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尘埃悬浮于空中,闪烁着金属般的热光。
八月三日清晨,朱德率领第九军作为南下的先遣队从南昌出发了。这些几小时前才整合到一起的队伍,现在整齐地站在先遣司令朱德面前。站在队伍前头的参谋长冉国平不久前还是军官团的教官,现在向部队发出了“出发前进”的口令。
参谋团的周恩来、刘伯承等都来为第九军送行。在声声“保重”的道别声中,穿着灰色军装、踩着千层底布鞋、背着斗笠、腰别手枪的朱德跃上战马,带着部队踏上了征程。
起义的成功,使国民党反动势力大为惊恐,汪精卫命令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和第五方面军总指挥朱培德迅速包围起义军。南昌已不宜久留,前敌委员会决定起义军立即按原定计划撤出南昌,向南挺进,先占领广东的东江地区,控制出海口,以便得到国际援助,扩充实力,以重建广东革命根据地。
这次进军声势之大,行军序列之长,也是少有的。起义军仍沿用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的番号,由贺龙兼总指挥,叶挺兼前敌总指挥,下辖第九军、第十一军、第二十军。其中,朱德任第九军军长。
溽暑远征,兵家之大忌。起义军的先遣队爬过一座又一座山,每次上到一个山顶,满怀的希望就变成了失望,前方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高山就像是对他们坚持和努力的嘲笑。朱德看到部队疲劳不堪,未免有些焦急:“冉参谋长,这里离临川还有多远?”
“从地图上看是一百九十里,我们走一半了!”冉国平回头望着神情焦急的朱德,又气愤地说,“杨如轩散布谣言,骂我们共产共妻,吓得沿途老乡都躲开了,部队连茶水都喝不上,许多人都中暑了。”
出发前,朱德曾给驻临川的滇军旧部、国民党第九军二十七师师长杨如轩写信,动员他参加起义。杨如轩虽未答复,却为保全自己的实力让出一条路来,使南下的起义军得以顺利通过。
“义成义废之间,杨如轩好难选择。不过,他还是让开了抚州,不然难免一战。”想起往日的同窗之谊、袍泽之情和现实的不同选择,朱德不禁感慨万千,“冉参谋长,告诉部队,一人保留一条毯子,两人一个脸盆,其他个人物品都统统扔掉。让军官帮助士兵携枪背弹,加速前进!”
“是……”
八月六日,起义军先遣队到达临川,受到全城各界群众的夹道欢迎。在这里经过近一周的休整,又挥戈南进,经过宜黄、广昌,直指瑞金。
这时,钱大钧率领的国民党第三十二军已从赣州调往瑞金、会昌一带,准备拦击起义军。面对新的局势,起义军指挥部决定将第二十军第三师拨归负责先遣任务的朱德指挥。
八月二十五日,朱德率一个营作为前卫部队南下,在王田市同钱大钧两个团激战。敌人一度突破前沿阵地,大家担心朱德的安全,竭力劝他转移。朱德却稳如泰山地说:“不要慌嘛,来了就打他一下子!”
朱德走到一位牺牲的战士身边,拣起一支步枪,卧倒之后就从容地向敌人射击。子弹打完了,他又爬到另一个战士身边,从子弹袋里抽出几排子弹,装进枪里继续射击。就这样一直坚持到贺龙率第二军主力赶到,于次日晨终于将钱大钧的两个团击溃,乘胜进占了瑞金。
在瑞金,从缴获敌军的文件中得知钱大钧、黄绍竑两部集结的计划。起义军指挥部为了免遭强敌从背后袭击,决定乘黄部尚未赶到、敌军尚未集结之前,先击破会昌的钱大钧部,再行南下。
八月三十日凌晨,进攻会昌的战斗打响了。双方激战后,钱大钧见大势已去,拨马便逃,其部伤亡、被俘和逃散者达六千人。这是起义军南下途中的第一场恶战,也是起义军南征途中取得的第一次大胜利。
九月五日,起义军越过闽赣边境的武夷山,开进长汀。在详细讨论攻夺东江的计划后,起义军决定实行分兵:由周恩来、贺龙、叶挺、刘伯承等率第二十军和第十一军二十四师,从大埔乘船顺韩江而下,直奔潮汕;朱德率领第十一军二十五师和第九军教育团留守三河坝,以防敌军抄袭后路。
三河坝是广东大埔县南面三江口上的一个镇子,北面飞流直下的汀江和西南奔腾而来的梅江在此汇合后向南泄入水深流急的韩江,最后在澄海流入南海。从这里溯江而上可通闽赣,顺流而下可达潮汕。同三江汇合点对应的是一座笔支尾山,山势险峻,可攻可守,大有一山镇三江之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先行进入广东的第二十军、十一军途经三河坝时,敌人已闻风逃遁。朱德是后卫,在上杭开拔晚一点,等他来到大埔时,三河坝已危机四伏,黄绍竑一部已进至离三河坝三十里的松口,三河坝附近的民团也在向后卫分散的部队袭击。
此时,麾下无兵的朱德不得不唱空城计。他带领二十来个战士在距三河坝八里的地方与黄绍竑的先头部队接触,很快敌人在不知起义军虚实的情况下退却了。朱德派了八名战士虚张声势地追了数里,而自己则奔走在三河坝与前线之间,以第九军军长兼前敌委员会警备司令的名义震慑那里的民团,并向松口方向警戒。
这样维持了两天,第二十五师才赶到。朱德见到师长周士第和党代表李硕勋,就笑哈哈地说:“你们终于到了,我在这里已当了两天的光杆司令!”
“军长,我们来迟了!”……前来报到的李硕勋向朱德敬礼说,“二十五师全部到齐,叶挺军长命令我们,现在听您指挥!”
“我们到前面去看看!”朱德带领大家去察看地形,“这三河坝的名字起得太绝了,正在汀江、梅江、韩江三江汇合口上。一旦发生战斗,部队留在三河坝将是背水而战,这是兵家之大忌。我们应该拉到三河坝对岸东文部、笔支尾山、龙虎坑一带布防。”
“我完全同意朱军长的意见,立即调动部队过江。”周士第点头答道。
星夜,起义军乘坐“大利号”轮船转移到江东,只留下三名战士在观音阁观察敌情。同时,将西岸的各种大小船只全部撤到东岸。师部设在东文部田氏宗祠内,第七十五团驻守在笔支尾山、龙虎坑一带;第七十三团驻守在下村一带。
第二天午后,在江边的竹林旁,朱德召集全师军官开会。周士第首先向大家介绍:“这是我们的军长朱德同志。现在,请朱军长作指示!”
只见朱德头戴一顶军帽,身后背一顶斗笠,穿着一身旧军衣和短裤,脚上是一双草鞋。朱德给人的印象再普通不过了,完全是一个老兵的装束,不同的就是他身上挎着一支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
“同志们,你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们二十五师有着叶挺独立团的光荣传统。今天,大家都要下定决心,守住三河坝,只要在这里把敌人牵制住了,就能为夺取潮汕的我军创造胜利的条件。”朱德问大家,“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全体军官齐声答道。
“我同大家一样,你们的师长和党代表、参谋长也一样,都有信心。我们要有‘人在阵地在’的信念。你们要保持‘铁军’的荣誉,要发扬汀泗桥战斗、贺胜桥战斗的勇敢精神,要发扬会昌战斗中奋勇杀敌的精神,就一定能够战胜敌人!”
朱德的讲话,博得了大家的阵阵掌声。他还讲了如何构筑工事,如何防守阵地;对渡江的敌人在什么时候打,怎样打最为有利。每个军官都静静地听着,对他那坚定不移的必胜信心和渊博的军事知识深为敬佩。
会后,朱德巡视了前沿阵地,检查了构筑的工事,并亲自示范,挥锹掘土,挖了散兵坑和交通壕。
就在这时,蒋介石的嫡系三十二军扑过来了。钱大钧仗着已补充好的三个师三万多人马,准备在三河坝同起义军决一死战,以报在会昌的惨败之仇。敌军一到三河坝,就开始搜寻渡河器材,从早到晚只找到二十多只小篷船。
半夜,敌人趁着浓重的夜色开始偷渡。他们发现起义军毫无反应,自以为得计,就壮着胆子催促船工加快向东岸划桨。当船划到江中时,起义军战士遵照朱德再三强调的“半渡而击”原则,枪炮一齐开火,大部分船只被击沉,剩下的几条船沿着西岸顺流而逃。
到了下半夜,狡猾的敌人又从韩江上游悄悄驶来十多条船,在炮火掩护下企图强渡登岸。在起义军密集炮火的截击下,半数被击沉,半数靠岸后占领了滩头竹林。这时,第七十五团团长孙一中亲自带领六个连队猛扑上去,三百多敌人全部被击毙、击伤或活捉,无一漏网。
第二天,不甘罢休的钱大钧又从上游松口一带抓来十多条民船,准备再次横渡韩江。拂晓,大雾笼罩着整个江面,敌人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强行渡江,结果又遭到起义军的迎头痛击,仍没有渡过江来。
十月三日清晨,韩江江面上又是浓雾沉沉,能见度极低,滩头和竹林全都隐没在迷蒙之中,十步之外都看不见人。钱大钧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以浓雾作掩护,调集了大批船只,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分多路抢渡韩江。
在浓雾慢慢退去、太阳爬上山头之际,一部分敌人抢占了七十五团的滩头阵地,但岸边的高地仍在起义军手里。敌人在不断地增援,并反复争夺着阵地。起义军击退了一次又一次波浪式的冲锋,激烈的战斗一直僵持到午后。
下午三时,敌人又调集许多机枪和迫击炮作掩护,向起义军阵地发起猛攻。起义军战士昼夜作战,又已粮绝,但仍毫无惧色,坚持拼搏。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反复数次。
黄昏时分,侧翼的第七十四团赶来增援,再次杀退敌人,又一次夺回阵地。当夜幕降临时,起义军又陷入了敌人的重兵包围之中。
双方交战的中下级军官,多是黄埔同学,他们不仅互相认识,有的还是朝夕相处的密友。在肉搏战时,竟彼此喊着对方的外号叫骂:
“麻秆、眼镜,你们快回来吧,校长会原谅你们的。你们不要造反哪!”
“我们不是造反,是革命!胖墩,你也是一条汉子,你为什么要当蒋介石的走卒……”
经过三天三夜的顽强阻击,起义军大量杀伤了敌人,掩护主力进军潮汕的任务基本完成。在激战中,起义军伤亡也很大。为了保存实力,朱德下令留下第七十五团三营作后卫,其余交替掩护,逐步撤出阵地,迅速转移。
十月六日,朱德率领第二十五师到达潮汕平原边端的饶平。这个得名于“饶永不瘠,平永不乱”的千年古县,街道简陋,市面萧条,尽是秋的晚唱。二十年前,孙中山曾在这里发动过“黄冈丁未革命”,由于起义军寡不敌众,粮械缺乏,最终战败,惨毙多命。
朱德在这里遇到了刚从潮汕突围出来的第二十军教导团参谋长周邦采和第三师六团六连连长杨至成及毛泽覃、粟裕等人,始知起义军主力已在广东揭阳、汤坑一线失败,潮汕已经失守,部队已被打散,许多起义军的领导人离开部队转入了地下。
失败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时议论纷纷,疑虑丛丛,整个第二十五师都陷入了迷惘之中:革命还有没有希望?铁军还能不能坚持?大家把希望全寄托在朱德身上。当时,留下来的起义军最高领导人,也只剩下他这位第九军军长了。
对失魂落魄者来说,这是一支残兵;对前赴后继者来说,这是一堆火种。存亡之机,间不容发。为了避免灭顶之灾,甩掉追扑而来的强大敌军,朱德以最高首长的身份命令部队迅速转移。
十月七日上午,朱德在茂芝镇全德学校召开起义军全体军官会议。面对危机重重的现实,朱德说:“我们的主力部队在潮汕失败了,同上级党失去了联系,敌人正向我们袭来。为了保存革命的火种,为了保住铁军的荣誉,我们必须高高举起南昌起义这面武装斗争的光辉旗帜。现在,我们这是一支由几个单位会合在一起的部队,没有长官了。我只是第九军的军长,不是你们的长官,只是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研究研究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坚决拥护朱军长领导!”第七十三团政治指导员陈毅站出来指着朱德说,“他是南昌起义的领导成员,又是第九军军长,是我们当中的最高首长,最大的干部。自从起义军南征以来,特别是在三河坝的激战中,完全证明他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指挥才能……”
没等豁达开朗、激情洋溢的陈毅把他那充满一团火的话讲完,七十四团参谋长王尔琢就插话说:“我也拥护朱军长领导!”
接着,许多军官都表态:“拥护朱军长……”
会场上气氛热烈,大家都表示支持朱德来领导部队。经过大家讨论后,决定尽快同上级党组织取得联系,同时加强政治工作,稳定军心,防止叛变行为发生。最后,一致通过了朱德提出的“隐蔽北上,穿山西进,直奔湘南”的决策,准备去敌人力量薄弱、群众基础较好的湘赣边界去找“落脚点”,开展游击战。
起义军进行了整编,七十三团编为第一营,七十四团编为第二营,九军教育团编为第三营,共两千人。由当地党组织派出向导,开始千里转战。
十月十八日,起义军沿着粤闽边界的崎岖山路来到闽赣交界处武平。这时,钱大钧才发现起义军余部向西转移的动向,于是派出一个师进行追击。
为了摆脱尾追之敌,朱德认为应给敌人以还击。他的意见得到了陈毅、王尔琢等人的支持,就在武平附近选择有利地形设伏,击退钱大钧部两个团的进攻。后来,又遇到了钟绍奎的部队,消灭了他的一个营。
这时,起义军只剩下一千五百人,处境更加困难。在这种有火光也有黑暗,有希望也有灾难的情况下,悲观动摇的情绪在部队中蔓延,行军路上遇到岔道口,便有人不辞而别。最后团长、师长都走了,只剩下陈毅、王尔琢等几个领导人,南昌起义留下的这点革命火种,有即刻熄灭的可能。
漫漫征途,前途渺茫。几个黄埔四期的下级军官私下跟陈毅表示要离开部队另寻出路,其中七十三团七连连长林彪说:“陈党代表,说实在的,你是个知识分子,文化人,没有带过兵打过仗。我们都是带过队伍的人。依我看,这支队伍不行了,别说冲锋陷阵,就是碰都碰不得,一碰就垮光了。与其当俘虏,还不如现在换上便衣去上海另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在这种关头撇下队伍溜了,还算什么铁军?连个男子汉都不配。”这个宁可在战争中死去,也不肯在冷落中偷生的蜀中汉子对林彪等人大声吼道,“要走你们走,我绝对不走!我陈毅说话是算数的,一定跟着朱军长干到底!脑壳掉了也就是碗大的疤,看看我这个知识分子能不能学会带兵打仗。人各有志,诸位请便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们,铁军垮不掉,革命是大有希望的!”
这一天,起义军来到武夷山最南端的石径岭。这里的山都是峭壁悬崖,放眼望去,如同斧砍刀削的一般。在壁立的两山之间有一条石径,弯弯曲曲盘亘其中,最狭窄的隘口,山势更加陡峭,道路也更加艰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这个隘口早被民团占据,并修筑了明碉暗堡,置有路障和栅门,设立关卡,有专人把守盘查,敲诈勒索过往行人,干起了收“买路钱”的勾当。听说起义军已到平和,有从石径岭翻越武夷山的迹象,民团便加强了防守,增加岗哨,日夜巡逻。
起义军风风火火地赶到隘口,却无法通过。担负前卫的第一营虽是英勇善战的铁军劲旅,但几次冲杀都没有成功。敌人居高临下,又隐蔽于石缝草丛之中。他在暗处,我在明处,只听见枪声和号叫声却不见一个人影,几次强攻不但没有过去,还遭到民团机枪和手榴弹的袭击,有很大伤亡,西进的道路被完全堵死。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当儿,朱德来到前卫部队。他问明情况后,对指挥员说:“敌人设防坚固的隘口,不宜强攻。《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暗度陈仓’,讲的就是在作战中故意暴露行动,利用敌人固守之际迂回偷袭,出奇制胜。我们为啥子不采用迂回侧击去夺取胜利?”
这位指挥员听了朱德的点拨以后,恍然大悟地频频点头,但举目四望,全是悬崖峭壁,又有些为难了。朱德一面命令部队立即散开隐蔽,一面向身边的几个干部交代任务,要他们将正面部队改强攻为佯攻,用以迷惑敌人吸引火力。然后,他亲自带领几个参谋和警卫人员隐没在路边的树林之中。
朱德穿过密林草丛,登悬崖,攀峭壁,健步如飞,参谋和警卫员都撵不上他。当他登上隘口的顶峰在民团的侧后出现时,民团的碉堡、堑壕全都暴露在他的脚下。他一声令下:“打,狠狠地打,送这些龟儿子上西天!”
子弹像瀑布一般从天而降,手榴弹在敌人头上开了花。民团万万没有想到遭此“天打五雷轰”,顿时乱了阵脚。突如其来的袭击,把惊恐万状的敌人打得四处逃窜,呼喊着:“天兵天将下凡了!”
听到枪声,正在佯攻的前卫部队知道奇袭成功,便立即杀向隘口。
朱德用他的勇敢和智慧,指挥着部队杀出一条生路。当起义军怀着胜利的喜悦通过石径岭隘口时,看见他们的军长威武地站在陡峭的山顶上,手里握着他那把心爱的驳壳枪,正指挥着后续部队通过隘口。他不时地向部队招手致意……
夜半枪声
时光不停地向前流淌,不知不觉进入了中秋。农田里熟透了的稻子,不时掀起金色的波浪,散发着一阵阵香气。夕阳西下,树上的蝉声早已被秋风吹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草丛中蟋蟀的悲鸣。
起义军在安远县天心圩宿营,河滩的竹林旁像煮开的饺子锅,横七竖八有坐着的,有躺着的,也有站着蹲着的。这些士气低落、精神涣散的军官有的在对缓缓流淌的河水发呆,有的在仰望深邃的夜空叹气,有的在无精打采地发表议论。
不一会,朱德走过来了。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背着一顶斗笠,一双草鞋用绳子横三竖四地捆在脚上。他脸颊瘦削,胡子老长,但双目炯炯有神。他大步走到人群中间,环顾一下,招招手示意大家坐拢一些。
人们起身挪动,向朱德围拢。在这黑暗重重、前途茫茫的严峻时刻,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企盼着他回答:革命还有没有希望?我们的出路何在?
朱德用他那宽额下的一双大眼睛,稳重地环视着集结于草地上同自己一道浴血奋战的战友。他悲怆而又激奋地说:“同志们,大家知道,大革命失败了,我们起义军也失败了!但是,革命的旗帜不能丢,武装斗争的道路要走下去,我们还是要革命的!”
朱德坚信,革命是不会失败的,革命的火焰是扑不灭的,留得火种在,不怕不燎原。于是他的讲话由低沉而激越,由激越而亢奋:“同志们,要继续革命的,跟我走;不想再革命的,可以回家去,绝不勉强。不过,武器必须留下,因为那是同志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讲到这里,朱德停顿了一下,用他那企盼的眼神看着大家,期待着每一个战友的回答。
整个河坝子又是一片寂静,唯有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和河水流淌的哗哗声。人们在低头沉思,在慎重抉择:是去?是留?必须用行动作出回答。
“我希望大家不要走,我是不会走的,陈毅、王尔琢也是不会走的!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也要革命到底!只要有十支八支枪,我就有办法。”朱德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冻结一般的沉静,“大家要把革命的前途看清楚。现在中国革命的失败和当年俄国革命的失败差不多,俄国在一九〇五年革命失败后,是黑暗的。但是,黑暗是暂时的,到了一九一七年,革命终于成功了。中国革命现在是失败了,但只要我们认清革命前途,积蓄革命力量,不怕艰苦,不怕挫折,坚持斗争下去,中国也会有个‘一九一七年’,胜利一定会到来。我劝同志们坚信这一点……”
此时,陈毅倏地站起,用他那著名的大嗓门说:“南昌起义是失败了,但不等于中国革命失败。中国革命终究是会成功的。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不仅要经得起胜利的考验,做胜利的英雄,也要经得起失败的考验,做失败的英雄,失败的英雄比胜利的英雄更难当!我陈毅虽然没有多大本事,但愿竭尽全力辅助朱军长,把我们这支队伍带出绝境,革命到底!”
给人以火星者,必怀火炬。朱德和陈毅这些掷地有声的肺腑之言,像一声声惊雷在人群中爆响,激起了阵阵掌声。沉闷了许久的起义军军官立刻活跃起来,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高声发问:“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去打游击呀!”朱德朝发问的方向看了一眼,满怀信心地说,“这一带,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很有基础。我们跟农民运动结合起来,找个地方站住脚,然后再伸展开来。”
“反动派天天在后面追赶,能站住脚吗?”有人表示怀疑。
“他们总有一天会不追的,封建军阀们是协调不起来的。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生内讧,顾不上追我们了。只要大家团结一致,风雨同舟,就会开创新局面,取得新胜利!”
大家望着朱德,看他那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有问必答,讲得通俗易懂,句句在理,就无拘无束连珠炮般地向他提出一连串问题:有枪没子弹怎么办?给养怎么解决?伤病员怎么安置……
朱德仔细听着每个人的提问,耐心地一一作了回答。最后,又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和革命前途。会一直开到深夜,他那精辟的分析、深刻的讲话,令人信服,大家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浑身增添了力量。
骤然间,爆发出一个洪亮的声音:“我跟朱军长走!”
紧接着,星光灿烂的夜空回荡着大家的呼喊声:“跟朱军长走!跟朱军长革命到底……”……
十月二十五日,不足千人的起义军经过长途征战来到了赣南中部、桃江中游的信丰。这是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地方,自唐以来取“人信物丰”之义,定“信丰”县名。由于毗邻闽粤两省,素为战略要地。
进入繁华的信丰县城后,一些来自旧军队的不良分子就胡作非为起来。有的钻进饭馆里大吃大喝,吃完了一抹嘴就走。人家要钱时,便把枪口对着人家说:“跟它要,枪膛里金子、银子、袁大头,样样都有!”
还有的闯进当铺,把手榴弹往柜台上一放,故意把导火索拉出来说:“老板,称称有多重?当几个零钱花花!”老板吓得魂不附体,他们趁机一哄而上,抢钱的抢钱,抢物的抢物。
正在与信丰各界代表开会的朱德得到报告后,极为震怒。他对陈毅说:“你赶快去集合队伍,我随后就到。”
紧急集合号响了,陈毅站在队伍的前面。他带着一脸怒气开始训话:“同志们,今天为啥子像发现敌情一样把大家拉到这个山沟沟里来呢?因为发生的事情比发现敌情还紧急,还严重!有些坏家伙想搞垮我们这支队伍!”
陈毅双眼盯着队伍里那些行为不端的家伙,有的手里还提着抢来的东西,有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他强抑着心中的怒火说:“我们是革命的队伍,是人民的武装。我们的政策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同时也保护城市的工商业。你们还记得贺龙总指挥在南下途中颁发的布告吗?如果记不得了,我陈毅可以背给大家听听:‘对于商界同胞,买卖尤属公平。士兵如有骚扰,准其捆送来营。本军纪律森严,重惩决不姑息。’可是,在我们这里有人胆大包天,竟敢玩忽纪律,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抢劫当铺。这哪里是革命战士,简直和土匪一样!”
这时,陈毅下令把领头哄抢的三个人捆绑起来,执行枪决。几声枪响,震撼山岳,也震撼了官兵们的心:革命的纪律是无情的。
陈毅向前走近几步,接着说:“我们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不是军阀的部队,也不是国民党的部队。我们要有铁一般的纪律,有了这样的纪律,人民才会拥护我们,革命才能胜利。否则,我们一刻也不能生存,请同志们好好想想!”
陈毅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们要以朱军长为榜样。他不要高官厚禄,一九二二年加入共产党,投身革命。他目光远大,意志坚定。在革命受到挫折的时候,许多师长团长丢下你们自谋生路去了,唯独他这个军长不走。他坚信这支队伍一定会发展,革命一定会成功。我相信大家会跟着朱军长的,我陈毅是会跟着朱军长干到底的!”……
陈毅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却条条在理。他的讲话一结束,队列里马上爆发出“拥护朱军长”“跟着朱军长干革命”的口号。那些违犯纪律参加哄抢的士兵,一个个低下了头,悔恨自己做错了事,红着脸把抢来的东西交了出来。
“革命一定会成功,陈毅同志讲得好啊!我完全赞成他的处理意见。”……朱德开始讲话了,“我只讲一点,革命离不开纪律,革命纪律是铁面无私的,革命军队的纪律是铁的纪律。如果有一天我朱德犯了纪律,大家同样拿我问罪……”
十月底,朱德率部到达赣粤边境的大余地区。果如朱德所料,国民党新军阀各派之间矛盾重重。这时候,继宁汉之战后,又爆发了粤系、桂系、湘系军阀的混战。他们忙于互相争夺,不得不暂时放松对起义军的追击。朱德、陈毅便利用这个间隙,对部队进行整编。
当时,这支由不同兵源组成的队伍已经七零八落不成建制了,原来的军、师都成了空架子,已不能适应新的形势。朱德站在队伍前面,望着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官兵,心情十分沉重。但是,他知道剩下来的这七八百官兵都是大浪淘沙后的真金,是全军的精华,是宝贵的革命火种、骨干和脊梁。
这次整编从实际出发,取消了“军、师、团”建制,把部队改编为一个纵队,共有六个步兵连和一个迫击炮连、一个重机关枪连。为了缩小目标,便于隐蔽,部队使用“国民革命军第五纵队”番号,朱德化名王楷任司令员(即从“玉阶”二字演化而来)。同时,陈毅任指导员,王尔琢任参谋长。
秋雨绵绵,冷风凄婉。起义军进入湘粤赣三省交界的山区,来到江西崇义县西南的上堡。当时,湘、粤军阀之间重新开战,无暇顾及起义军余部。朱德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在这个既偏僻又热闹的地方再次进行了整训。
连阴雨过后,天刚放晴,衣衫单薄的起义军战士都挤在向阳处晒太阳。朱德和陈毅坐在真君庙的石阶上,翻阅交通员从崇义县城搞来的报纸。看着看着,朱德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向两边延伸,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消息,有办法了!”朱德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抖着手中的报纸道,“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嘛!你看,范石生就在我们旁边。”
“范石生?你的云南讲武堂同学?”陈毅一把从朱德手中抢过报纸,只见在地方要闻版面上有一条引人注目的大字标题:范石生军长亲率国民革命军第十六军移防湖南郴州一带。
五年前,陈炯明叛变革命,范石生率滇军保卫广州,与孙中山并肩血战,击退叛军。孙中山亲自题写“功在国家”四个大字和军刀一柄相赠。朱德知道他的这位老同学是倾向革命的,于是欣喜道:“找范石生去!有他姓范的就有我姓朱的,枪支、弹药、吃饭、穿衣,样样都可以解决。”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陈毅兴奋地说,“这真是一条好消息!”
朱德与陈毅商定,由朱德亲自写一信,通过地下交通设法送给范石生。
其实,自去年滇军第二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六军后,作为军长的范石生同粤系、桂系军阀的矛盾重重,同蒋介石的矛盾更加尖锐复杂。所以,他也想找一个盟友,进可以同蒋介石抗衡,讨价还价;退可以杀回云南,重振滇军。
半个月后,上堡集镇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四乡八寨的人都来赶集了。其中有个人挑着一对箩筐,来到起义军驻地真君庙门前,笑呵呵地说:“请禀报一下朱军长,我有要事求见。”
“你是何人?从哪里来?”卫兵从头到脚打量一下来人,身上穿的是土布衣衫,脚上是一双草鞋,但脸膛却白白净净,越看越觉得不像个农民。
“我叫韦伯萃,从汝城来。”来人答话从容不迫,毫不惊慌。
卫兵一听是从汝城来,更加警觉了,那里不是驻着国民党的十六军吗?一路上岗哨林立暂且不说,还有胡凤璋的民团、何其朗的土匪拦路打劫,他是怎样过来的?又是为何事来到此地?张口就要找我们军长?想到这里,便继续追问:“你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
“我给朱军长带来一封信。”
“那就交给我吧,保证送到。”卫兵伸手要信。
“对不起!写信人再三叮咛,一定要我面呈朱军长。”自称韦伯萃的人面带难色地解释道。
卫兵对韦伯萃又从头到脚审视一番,然后说:“那就请你在门外稍候一会儿了!”
转眼间,卫兵和警卫员小张一同出来了。卫兵指着小张说:“你跟他进去吧!”
韦伯萃进了庙门,一眼就看到站在正殿台阶上的朱德,赶紧上前恭恭敬敬鞠躬行礼:“报告朱军长,范军长派我送信来了!”
“你是何人?怎么认得我?”朱德不觉有些惊讶。
“我姓韦名伯萃,六年前在昆明上学时见过你。那时,你当警察厅长。我们闹学潮反贪官污吏,被逮捕了,是你出面放了我们的!”
“哦,那么说,我们还是老朋友了!”……朱德把韦伯萃请到屋里。
韦伯萃一面说话,一面撩起衣襟,撕开衣服里子,取出一封信,朱德一下就认出是范石生的亲笔:
玉阶吾兄大鉴:
春城一别,匆匆数载。
兄怀救国救民大志,远渡重洋,寻求兴邦立国之道。而南昌一举,世人瞩目,弟感佩良深。今虽暂处逆境之中,然中原逐鹿,各方崛起,鹿死谁手,仍未可知。来信所论诸点,愚意可行,弟当勉力为助。兄若再起东山,则来日前途不可量矣!弟今寄人篱下,终非久计,正欲与兄共商良策,以谋自强。希即枉驾汝城,到曰唯处一晤。专此恭候。
弟筱泉顿首
朱德看完信后,微笑着说:“韦先生,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是受党组织的委派,为范军长专程送信来的。党组织经反复研究,因为我见过朱军长,所以就派我来了。”
朱德一听是党内自己的同志,就倍感亲切,于是非常关心地问:“十六军中同志们的情况怎么样?”
“第二军改编为第十六军后,周恩来通过内线把一批经过训练的云南籍共产党员派到了十六军,组成了政治部。”韦伯萃介绍道,“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后,国民革命军各部奉命‘清党’时,范军长声称‘敝军之内无共党,无从清起’。所以十六军内保存了党组织,只是把公开活动都改为秘密活动了……”
韦伯萃刚出去休息,陈毅和王尔琢就进门了,朱德兴奋地对他俩说:“好消息,范石生来信了,你们快看看,我的这位老同学还真是一个有眼光有胆识的人,你看这信上说‘鹿死谁手,仍未可知’,希望我们‘再起东山’。我们的一些同志都悲观失望,他却晓得这个道理,难怪中山先生把他誉为‘军中一范’!”
陈毅仔细地看过信说:“我看,范石生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多数人认为同范石生合作,是保存革命力量的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是革命斗争的需要。但也有人对此提出疑问:范石生是地道的军阀,军阀还能支持革命?范石生人多势众,我们力量单薄,弄不好就被他吃掉了。
“不错,革命离不开主力军,这是基本队伍。”……陈毅站出来向大家解释,“但是,革命也需要同盟军,要有朋友,不能孤军奋战。革命,人多好呢?还是人少好呢?我看还是人多点好。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至于范石生是不是军阀,自有公论。即使他是个军阀,今天支持革命,那就是我们的朋友;明天他反动了,反对革命,那又是我们的敌人。再说,我们同范石生的合作也不是无原则的,我陈毅支持同范石生合作。”
经过一番思想工作,大家终于统一了认识,同意在原建制不变,保证组织上独立、政治上自主、军事上自由的前提下同范石生合作。
十一月二十日,朱德受党组织委托,带着五十人的卫队去汝城与范石生的代表、第十六军四十七师师长曾曰唯谈判。
汝城地处南岭山脉与罗霄山脉的结合部,是湘粤赣三省交界之地,有“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加庄园”之说。这一带山高路险,怪石突兀,土匪极为猖獗。其中最大的土匪何其朗极端仇视共产党,曾经引军血洗过汝城的农民运动。走在这样的路上,朱德时刻提醒大家要保持高度警惕。
月亮悄悄地爬上山头,洒下怯懦的清辉。只见前面隐约出现一座村落,望不见灯火,也听不到犬吠,一派凄凉景象。
朱德率部进入村子,只见到几个老弱病残,便上前询问:“老乡,这是什么地方?村里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然而,他们只是摇头不语。费了好多口舌,才打听到此地是濠头圩。原来,大革命失败后,老百姓深受土匪何其朗的残害,一个个都心有余悸,村里的青壮年都躲起来了。
朱德看完地形,派好岗哨,将卫队安排在濠头圩老局和一座祠堂里宿营,并指定了临时紧急集合的地点,这才回到祠堂里休息。艰难的长途行军,一个个都疲劳不堪,倒头便睡着了。
“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小村宁静的夜空,把躺下不久的朱德从梦中惊醒。他从地铺上坐起,推了推身边的警卫员:“有情况,快起!”
一听有情况,警卫员从地铺上一跃而起,提着手枪就要往外冲。
朱德一把拉住警卫员:“出不去了。你听四面都是枪声,还有人在敲祠堂的大门,我们被包围了!”
这时,敲门声和喊叫声越来越大,在静静的黑夜里听得有点瘆人。有人在用脚踹门的同时,还嗥叫着:“再不开门,老子就冲进去把你们通通毙了!”
祠堂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了,“哗啦啦”冲进来一帮土匪,吆五喝六地向后院跑来。这时,包围祠堂的土匪已爬上房顶,逃走和躲藏已经来不及了。朱德对警卫员说:“不要慌张,见机行事!”
急中生智的朱德拉着警卫员侧身闪进紧挨着的伙房,把手枪藏入柴火堆里,顺手拿起一条围裙系在腰间,正想往外走,几个土匪冲进来了,用乌黑的枪口和雪亮的刺刀顶住他们的胸脯问:“你们的司令在哪里?快说!”
“在后面!”朱德不慌不忙地指了指另一处院子。
几个匪兵顺着朱德指的方向一窝蜂地追去。可是那个提着手枪的小头目满脸奸笑,仍不放心地追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镇定自若的朱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带着几分窘迫说:“我?一个伙夫头!”
小头目把朱德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他腰上围着脏兮兮的破围裙,便骂了一声:“从哪里冒出个做饭的?”
小头目还是疑心不减,又把朱德拉到油灯下,仔细瞧了一遍,见朱德胡子拉碴的足有五六十岁,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如同“八卦衣”的军装,也就信以为真了。一扭头,又盘问起警卫员来:“你是干什么的?”
“我们俩同行,他是我的伙计。”朱德怕警卫员说漏了嘴,就抢先说了出来,同时递了一个眼色。心领神会的警卫员把手里提的布袋子咣当咣当抖动几下,小头目立即警觉起来,便把枪口对着警卫员骂道:“妈的,你小子还有枪?”
“没有,做饭的要枪干啥!”
“那布袋里装的什么?”
“是几个……伙食钱,买米用的。”警卫员一边装着很不情愿讲的样子,一边把布袋往身后藏。
小头目一听是钱,眼睛像灯泡似的一下子亮了起来,伸手就想去抢。不料警卫员攥得太紧了,争夺之中,布袋里的银圆都散落在地。小头目一看是白花花的银圆,怎能不爱?弯下腰就一块一块地去捡。就在这时,朱德装着捡银圆迅速从柴火堆里掏出手枪,“砰”的一声手起枪响,小头目便栽倒在地。朱德和警卫员打开后窗,纵身跳出,循着枪声找队伍去了。
被打死的这个小头目,正是土匪头子何其朗的小舅子朱龙奴。他是奉姐夫之命前来捕捉朱德的。原来,当朱德一行路经濠头圩附近的白村时走漏了消息,被伪乡长何曾智知道了。这时蒋介石悬赏通缉朱德的告示到处可见,他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就给何其朗报了信。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其朗便把这一“美差”交给了他的小舅子朱龙奴,让他带领两百个挨户团前往濠头圩捕捉朱德,没想到……
朱德的卫队冲出祠堂后,占据了濠头圩的制高点和通向汝城的路口。不见了军长,大家都紧张了起来,正准备再返回祠堂营救时,圩场的南面杀出一股匪徒,“冲哇杀哇”怪叫着扑了过来;北面的敌人一听南面有枪声和喊杀声,也折转回来。
朱德此时正好赶到,便导演了一场“鬼”打“鬼”的活剧。他命令警卫员向南来的敌人扔两颗手榴弹,自己向北面折回头的敌人扔一颗手榴弹。“轰轰轰”手榴弹爆炸了,南北两面的敌人接上了火,在黑夜里也分不清谁是谁,便你死我活地厮杀起来。朱德趁机撤出圩场,在敌人的一片混战中和部队会合了。
匪徒们相互对打了一阵后,才发现上当受骗,原来是被窝里打拳——都是自家人。而他们要抓的朱德,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天亮后,何其朗神气十足地赶来督战,看到濠头圩的苦楝树下民团的尸体遍地,万万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当找到他的小舅子时,已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了,气得他直翻白眼,半天才哭出一句话来:“这让我回去怎么交代呀……”
东方布满了玫瑰色的朝霞,一轮红日呼之欲出,令红军战士看到了光明的前程。朱德重整队伍后,便踏着落满红霞的小路向汝城开去。在汝城四十七师师部,他们受到了热烈欢迎。曾曰唯已接到范石生的指令,专门摆酒为朱德一行接风洗尘。
在朱德同曾曰唯的谈判进行到尾声时,范石生从柳州赶到了汝城,与朱德见面。患难使人的思想单纯了,友谊把人的灵魂净化了。忆及以往,二人不胜感慨。同学之谊、坎坷之路、未来之计都成了他俩的话题,最后形成三点协议:
一、同意朱德提出的部队编制、组织不变,要走随时可走的原则;二、起义军改用第十六军四十七师一四〇团的番号,朱德化名王楷,任四十七师副师长兼一四〇团团长;三、按一个团的编制,先发一个月的薪饷,并立即发放弹药和被服。
蒋介石下达逮捕令
冬天到了,北风卷着落叶狂傲地呼啸着,把空气和江水都吹凉了,唯有起义军战士的心还是热乎乎的,如火焰一般燃烧在湘南大地。
朱德把队伍拉到……“资源丰富、兴旺发达”的资兴,同十六军党的秘密组织接上关系后,成立了以陈毅为书记的中共第十六军军委。在此期间,张子清、伍中豪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第三营被敌人打散后,也一同隐蔽在范石生部,得到了枪弹和被装的补充,在联合中保持了独立的编制。
新来的部队不仅给朱部增加了实力,更可贵的是带来了大革命的信息,听说“八七”会议后不愿留在中央工作执意回湘的毛泽东带着他的秋收起义队伍“落草”于井冈山。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朱德在资兴驻了半个多月。一天,他来到十六军军部,副官马上叫人上茶送座,范石生也起身相迎。
“筱泉啊!我这一帮人马长驻资兴,非长久之计吧?”朱德见范石生在等听下文便接着说,“资兴既非要塞,也非险地,再则我这支队伍与你部总有些区别,天长日久,难免被他人打起主意来……”
“玉阶兄的意思?”范石生知道朱德话中有话。
“粤北是你的一道防线,但部队不多。将来要往那边发展,不向前伸一步不行……”
“好!”范石生见朱德说到了自己心里,便以拳击掌叫来副官,“中午给我和朱师长另安排膳食,我们要痛饮一杯!”
冬日的湘南原野,北风在大地上卷起一个个风堆儿,山雀在空中匆匆飞过,寒冷使乡下人也进入了冬闲季节。朱德、陈毅率领起义军余部南下,他们的目的地是粤北的仁化,这里相距范石生的军部大约四十公里。……
毫无疑问,朱德的“建议”得到范石生的同意。范石生心里也明白,朱德名义上是“建议”,实际上已有主张,这一点是谈判中早已明确过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范石生不但答应得爽快,还为朱部补充了弹药和物资。
有一点在范石生意料之外,那就是朱德的行动为中共党组织的命令。
自部队离开三河坝后,朱德已派遣李勋硕赴上海寻找党中央,以取得下一步指示。后来朱德每到一地,也是积极同当地党组织取得联系,并通过地方组织迅速把情况反馈到中央。
在仁化这个湘粤交界的边境地区,朱德率部与当地农民自卫军配合,捕杀了几个民愤极大的土豪,收缴了民团的枪支,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协助成立工农革命军独立第四团。
十二月十日,一封北江特委的“鸡毛信”被送到朱德的手中。中共中央指示,张太雷、叶挺、叶剑英等正在策划广州起义,广东省委指示朱部立即去支援广州起义。
朱德同陈毅商量后,便遵照中央指示立即率部向韶关进发。为了争取时间,朱德同范石生在电话上作了多次交涉,希望得到他的谅解与支持。
范石生不但满口答应朱德的要求,而且还抽调一列火车给朱德运兵。部队在韶关正准备上车南下时,忽然有消息传来,说广州起义于十一日提前举行,起义已经失败,队伍已退往东江。
不久,有参加广州起义的二百多个士兵来投奔朱德。他们大多是原第四军教导团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共产党员。
部队没有得到下一步行动的指令,于是在韶关附近的一个叫犁头铺的地方驻扎下来。这里有一个大集市,朱德就利用这个交通便利、消息灵通之地,一边训练部队,一边同党中央联系。
此时,朱德为了中国革命也在为他的队伍寻找落脚点,选择革命根据地。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从报纸上看到了毛泽东在井冈山一带活动的消息,证实毛泽东确实在井冈山建立了革命根据地。
“我们去找毛泽东,他确实在井冈山上!”朱德拿着报纸对陈毅说,“毛泽东与王佐、袁文才两名绿林好汉结成同盟,已将井冈山建成根据地,准备进行土地革命。”
“要找毛泽东,有一个人去联系最合适。”陈毅若有所思地说。
“谁?”朱德马上问。
“他叫毛泽覃,是毛泽东的亲弟弟,就在我们二十五师的政治部。”
“是吗?这太好了!”朱德喜出望外地说,“赶紧找他谈谈,派他上井冈山。”
二十二岁的毛泽覃化名覃泽,穿一身国民党的军官服,装扮成十六军的副官,日夜兼程,终于在宁冈茅坪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毛泽东,并向毛泽东详细地介绍了南昌起义军南下失败后,在朱德率领下转战赣南的情况以及两支部队会合的意向。
不久,两个陌生人来到犁头铺,急匆匆地走进朱德的司令部。只见其中的一位西装革履,一副阔商的派头。陈毅定睛一瞧便大笑起来:“哎呀,何坤,哪阵风把你吹来的?怎么到这儿了?”
“陈毅,你也在这里?”来人也感到惊奇。
“过去相会在法兰西,今天见面在犁头铺,真是山不转水转,路不转人转!”性格开朗的陈毅逗趣着说。
来人叫何坤,后改名何长工,他和陈毅是留法勤工俭学的同窗。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两个旧友激动得不停摇着对方的手臂。
“我改名字了,现在叫何长工,是从井冈山来的。毛委员派我来寻找南昌起义部队,我从井冈山到长沙,从长沙到广州,又从广州到韶关,奔走了两个多月才找到你们。”何长工兴奋地说,“你们的警卫真厉害,把我当假洋鬼子捆起来,幸好碰到蔡协民,才给我松了绑。”
二人对坐,谈兴正浓。这时朱德走了过来,听说是毛泽东派来的人,便紧紧握住何长工的手说:“好极了!从报纸上看到了井冈山的消息,我们跑来跑去也没有个地方站脚,正要找毛委员去,前些天刚派毛泽覃同志到井冈山去联系,如果不发生意外,估计已经到了!”
寒暄几句,朱德便急切地询问起毛泽东的近况,问秋收起义、广州起义的情况这么样,问井冈山的地形环境情况怎样,问群众多不多、群众基础怎么样等等。
第二天,朱德交给何长工一封亲笔信和一些路费,握着他的手说:“希望你赶快回到井冈山,告诉毛委员,我们正在策动湘南暴动……”
一九二八年元旦刚过,新年、新春、新气象还没有看到,第十六军军部却送来一封急件,使朱部再一次陷入紧张势态。
原来,蒋介石在范石生部安下的钉子丁煦,把南昌起义军余部隐蔽在范石生部队里,且朱德已化名隐藏其中的情况,密报了蒋介石。
正在和宋美龄度蜜月的蒋介石被这一消息气得火冒三丈,立即电告广东省政府主席李济深。尽管李济深和蒋介石同床异梦,但他们在对共产党的态度上是一致的。李济深接电后不敢耽搁,马上向范石生转达蒋总司令的命令,要他迅速查办,捉拿朱德。并派出方鼎英的第十三军监视范部及朱德动向。……
范石生接电后闭门半日,然后修书一封,派贴身秘书杨昌龄速往犁头铺,劝朱德立刻离开,并送上一万块钱。他在给朱德的信上说:“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最后胜利是你们的,现在我是爱莫能助。”
正在训练场上督训的朱德接到范石生的信后,马上叫来陈毅商量:“范石生来信了,说我们的情况已经暴露。看来,我这个结拜兄弟还算是言而有信的。现在蒋介石在追讨我们,李济深要抓我们,而且一下子来了一个军。我的主张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范石生还建议我们走大路不要走小路。”
“待不下去,那就只好溜之大吉!”陈毅看着信说。
“不忘旧谊,信守协议。恨蒋又离不开,难得见前途,又下不了决心……这就是这些人的长短之处啊!”朱德慨然道。
“不管怎么说,范石生还派人给我们送来一万块钱。同学之情,沙场之义,难能可贵啊!”陈毅也感慨万分。
在部队转移途中,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自朱德与北江特委取得联系后,北江特委一面给朱部转达支援广州起义任务,同时也将朱部情况上报了中共中央。获此消息,中共中央才大致知道朱德的确切情况。早在广州起义之前,中央就给朱德写过一封长达万言的指示信,其中谈道:
桂东的北边,有毛泽东同志所领导的农军,你们应确实联络,共同计划——发动群众,以这些武力造成割据的暴动局面。假使你们已经同范石生发生了组织的关系,你们便应很坚决根据上述使命,从他们军队中分化出来,还将范石生的队伍拉出一部分来。你们必须依照从前的组织系统——团成立支部,下分小组,师成立委员会。你们这一部分队伍的组成形式,广东革命委员会已任命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师。
一星期之后,中央在接到广东来信后,补来一封《给德兄并转全体同志的信》:“为避免消灭的危险,你们只有坚决脱离范石生,立即与广东省委接洽直接受广东省委和北江特委的指导,完成你们对北江农暴应尽的责任。其余一切可参照前信斟酌实行。”
此信最引人重视之处,是中央的一个决定:“假若同志中有怀疑脱离以及拆散范军的政策的人,必须无顾忌地予以开除,万一主持军队的同志领导着队伍反对这个决定,中央特命北江特委及×××同志行使非常手段,领导服从党命的同志消灭这一个反抗。”
显然,中央这封信中的非常决定,幸亏发生了告秘事件,朱德不得不率部断然离开范部,否则可能引发很难预料的后果。
一月三日,天下着雨,周围的景物都隐没在雨雾里。在这个如诉如泣的雨夜,朱德的部队在行动,范石生军部的部分共产党员和进步士兵也同时开拔。
早有人把这一情况报告给范石生,并建议立即派兵追击。
“我考虑考虑。”范石生挥去左右。
“军长,蒋总司令既然已知朱德在我部,不追一下,恐怕交不了差吧?”又有人来催范石生下达追击令。
范石生在太师椅上打起了“呼噜”。来人见劝阻无效,只好知趣地退下。
朱部向南雄进发,不久便开到浈水岸边。
突然,部队停止前进。前卫部队向朱德报告:“第十三军已赶在我部前面。”
朱德扒开江边的树丛,见第十三军一部正坐船向南雄开进。估计先头部队已到南雄。以此判定,起义军东进的路线已被敌人切断,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向何处去?再次成为中心话题。依据中央来信,湘南桂东、粤北海陆丰都是目的地,但哪里是最合适的呢?
大家议论纷纷,提出了许多建议。朱德认真地听着、问着、想着。
“去乐昌县的杨家寨子吧!我在那里有关系,我来带路。”说此话的人叫龚楚。
龚楚(1901—1995),又名鹤村,字福昌,广东乐昌人。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北江地区搞过农民运动,带领农军参加过北伐战争,后又带领农军参加过南昌起义。起义军南下时,他回到乐昌县。起义军进驻仁化后,他又来到朱德所部。
在仔细询问杨家寨子地形、社情以后,知道杨家寨子在逶迤险峻的南岭南侧,有三百多户人家,山中有一块不多见的平坝,而且有党组织活动。于是,朱德和陈毅下决心前往。
龚楚没有失言,他不但认识宜章县农会主席杨子达,还认识秘密领导一支农民武装的胡少海。尽管龚楚七年后叛变投敌,成了“红军第一叛将”,但他在带领部队进入湘南举行起义时还是立了一功。
三九隆冬,寒风刺骨。朱德带领起义军穿过岭南大瑶山的林海,来到与湖南宜章一山之隔的杨家寨子。四民簇拥而观,箪食壶浆以迓,起义军受到了宜章县委书记胡世俭和农会主席杨子达的热烈欢迎。鉴于湘南群众基础较好,朱德准备在这里发动暴动,并决定首先在宜章点燃革命烽火。
宜章为湘南边陲,地处“楚尾粤头”,古有“三湘倚为屏障,百粤扼为喉襟”之称。当时的宜章城,敌人的守备力量比较薄弱,但是城坚难摧。朱德思量着,如果强攻,不仅会造成重大伤亡而不能速决,而且还会引来敌人援兵,使攻城更加麻烦。为确保湘南暴动第一仗的旗开得胜,朱德召开军事民主会,广泛听取指战员的意见。
胡少海沉思片刻,站起来说:“报告军长,少海生在宜章,长在宜章,对宜章了如指掌。城里只有邝镜明的五百民团,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请军长给我两个连,冲进城去,保证杀他个片甲不留!”
胡少海语惊四座,不少人对他这种主动请缨、敢打头阵的精神,十分钦佩,频频点头。
朱德对胡少海的意见未置可否,但对他这种敢于拼杀的作风十分欣赏,觉得这是位难得的将才。他循循善诱道:“打仗,既要有勇,更要有谋。斗勇,又斗智,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湘南暴动的第一仗,只能打好,不能打坏;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请大家都讲讲自己的看法。”
“宜章,是座石头城,易守难攻。硬攻,伤亡大;久攻不下,敌人就会来援救。关键是要迅速拿下宜章,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胡世俭这么一说,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献计献策,各种招数都想到了。
正在踱步沉思的朱德,突然停住,环顾大家说:“同志们,宜章既然没有正规军设防,只有五百民团,杀鸡焉用牛刀?依我看不必强攻,可以智取。我们不妨先来一个‘请君入瓮’,然后再‘瓮中捉鳖’。”
大家齐声叫好,都感到这是条“周郎妙计”,走的是一着绝棋。朱德对胡少海说:“这出戏由你唱主角,我只是个导演,戏可一定要演得像真的一样,演好演活,不能有任何破绽。”
一月十一日下午,朱德挑选两百名战士,穿上国民党的军装,在“团副”胡少海的率领下打着范石生部一四〇团的旗号,大摇大摆地开进宜章城。先进城的部队按照朱德的指示,向各方官吏、地主、豪绅发出请帖,说是等大部队进城后要宴请他们,共商大事。……
第二天,朱德带领大部队进入宜章城。伪县长杨孝斌带领本县有头脸的官吏、地主、绅士二十多人在县议会二楼恭候本县富豪之子人称“五少爷”胡少海荣归故里,因为事先已接到胡少海以国民革命军第一四〇团名义写的信。他们看到有这么强大的正规军来为他们保家护院,个个都喜笑颜开。
原计划以宴请各界为名,在酒桌上将反动官吏一网打尽。杨孝斌却死活不同意胡少海请客,还说什么不能反主为宾,应由他来为各位老总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
朱德对胡少海说:“这也好。我们就来个顺水推舟,借水行船吧!”
在县议会隔壁的宴春园,胡少海和朱德被安排在主桌。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杨孝斌端起酒杯先敬胡少海:“胡团副荣归故里,名在乡梓,功在党国。本县守土无方,还望海涵!”
“好说,好说……”胡少海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看着大家都有了酒意,朱德便问杨孝斌:“你们这里有没有农民运动呀?”……
“有,有!怎么会没有呢?”杨孝斌恭恭敬敬地答道,“从前年到现在,农民运动一直就没有断过。唉哟哟,闹得我们真是寝食不安呀!”……
“哦,这么说你们受惊了!”朱德又问,“贵县在镇压共产党和农民运动方面,哪些人的功劳最多、贡献最大?”……
这些人以为要论功行赏了,于是急忙张三举李四,李四荐王五,一时之间,宴会厅内争吵四起,像杂鸟闹林。这时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乡绅站起来,十分圆滑地说:“依我看呀,在座的各位乡绅,在镇压共党和农民运动方面都不含糊,都是有功之臣!”
“是呀,是呀……”听老乡绅这么一说,大家纷纷附和,个个笑逐颜开。……
此时,随着“堂倌”一声响亮的长叫“鱼来啦——”,坐在首席位置上的朱德突然举杯立起:“请问各位,杀了这么多老百姓,不怕有朝一日,人民找你们算账吗?”……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张张喝红了的醉脸,顿时吓得煞白。……
“好啊,今天我要劝各位喝杯酒,祝贺你们为非作歹的日子到头了!”朱德说罢,独自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扔出门外。……
随着酒杯的掷地声,从门外闪进一群手持二十响快慢机的年轻军人,将宴会厅团团围住。出席宴会的官宦绅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朱德厉声宣布:“我们是中国工农革命军,就是来找你们算账的!”
这伙官宦绅士听了,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沮丧地垂下了头。……
与此同时,开进宜章城的另一支部队,按照朱德赴宴前的指示,已顺利地缴了团防局和警察局等反动武装的械。就这样,朱德率领的部队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宜章城。
一月十三日上午,中共宜章县委在西门广场召开群众大会,庆祝暴动成功。朱德按照中共中央以前所给的番号,宣布起义军改名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朱德任师长,陈毅任党代表,王尔琢任参谋长,蔡协民任政治部主任。就这样,宜章城第一次升起了镰刀斧头的红旗。
朱德智取宜章给当地反动势力以巨大的打击和震动,驻防广东乐昌的国民党军独立第三师师长许克祥深感受到严重威胁,亲自率部直扑宜章,企图乘起义军在湘南立足未稳之际,予以“剿灭”,并得意扬扬地说:“老子用六个团与朱德的一个团较量,吃掉他绰绰有余!”
为了给许克祥部队以坚决打击,扫除湘南革命斗争的障碍,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晚上,朱德率部和农军主力主动撤出宜章城,向县城西南约八十里的黄沙堡方向转移。国民党军轻而易举地占领宜章城后,许克祥视工农革命军的撤出是力弱惧歼,便下令立即向南追击起义军。
由于当地百姓不配合,许克祥根本弄不清朱德的部队究竟在何处。于是他又扬扬得意地自吹自擂:“自潮汕一战,朱德已成惊弓之鸟。他在宜章得手,是由于守兵麻痹受骗所致,非战之罪。于今我许某大军一到,朱德自知不是敌手,固闻风而逃,东躲西藏了。”
一月三十日,经过周密调查后,朱德同陈毅、王尔琢连夜制定了作战方案。拟兵分两路,一路由熟悉地形的胡少海、谭新带领,迂回敌后,切断敌人退路,阻击增援之敌;另一路由朱德、陈毅、王尔琢率领主力,直捣岩泉圩,准备消灭许克祥的两个主力团。
第二天,起义军向岩泉圩悄悄进发。一个土豪向许克祥报告:“朱德的部队到了百岁亭,离这里不到五里地。”
许克祥非但不信,反而训斥道:“你这是造谣惑众,扰乱军心!”
早晨七点钟,早睡晚起的太阳刚刚露脸,岩泉圩上便传来了响亮的哨音,许克祥的部队开饭了。这时,工农革命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岩泉圩。这支部队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南昌起义留下来的精锐部队,又经过严格训练,战斗力很强,前来助战的农军,也在四面山上摇旗呐喊,燃放鞭炮。
与此同时,胡少海、谭新带领的另一路人马已插入敌后,断了许克祥的退路。在前后夹击之下,许克祥腹背受敌,无法招架,急忙跟着他的卫队仓皇出逃。先是被人抬在轿子里跑,来到武水渡头,眼看起义军就要追上,不得不丢下轿子,爬上小船,从水路狼狈而逃。
除了没抓到许克祥是个遗憾外,朱德对这次战斗相当满意。歼敌主力一千余人,缴获大批武器和物资。先得范石生资助,又有许克祥“惠赠”,朱德的底气更足了。坪石大捷后,许克祥获得一个“许送枪”的雅号。尝到了胜利果实后,朱德乐滋滋地说:“‘许送枪’帮助我们起了家。”
“‘许送枪’给我们送来这么多武器弹药,我们还来不及打收条,他就溜了!”……战士们打趣地说。
“是啊,只好等他下次再送时一块补了!”朱德和战士们痛快淋漓地大笑起来。
起义军重占宜章城后,便成立了宜章县苏维埃政府。这是一个到处都有激情像干柴一样燃烧的时代,中共湘南特委和各地党组织抓住李宗仁与唐生智重新开战无力顾及湘南的有利时机,纷纷组织领导工农群众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