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抉择
时间来到出殡的这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不知道是不是黎漾给顾守言的伤药过于刺激，歪打正着地导致被刺中心胸差点命丧黄泉的罪魁祸首顾守言，竟有点生龙活虎的意思地活到了第二天出殡的日子。
第一天没死的人，哪怕再活几天也都是他赚的。尽管黎漾确实没想让他在第一天就丢命。
顾守言自从赶来芜落镇后，又被黎漾捅伤昏迷多日。
然是惊讶于黎漾如此杀伐果断，差点真要了他的命，以至于期间他昏迷不醒。可想来，如今他能醒过来，也肯定会有黎漾的放生许可和悉心照料。否则就那个伤的位置，他就算是卧躺服药半月来调理也不为过，可他还真就这么水灵灵地能跑能跳了。
尽管还是被当成犯人一般。
如此，顾守言也就这么配合地和着黎漾，以及出殡的丧仪队一起上了山。
这几天下来，芜落镇的镇民早已对这个被方家小姐绑住的家伙这件事儿，久见不怪了。
虽被绑的人生了一副好皮囊，但只要黎漾对外声称他就是方家灭门惨案的推手。再如何心花怒放的芜落镇姑娘，见到顾守言还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绕道走。
实在是色迷心窍的，最多也只是在其身后掩面叹息。
叹息着好好的陌上公子不做人，确实也只能做鬼了。
只希望做鬼之后得倜傥公子可以被阎王爷好好管教，这样等到她们寿终正寝时，看到的是一位改过自新，还如画本子里般俊容疏朗的翩翩少爷，还能在阴曹地府结个善缘也未尝不可。
可是人哪有来世？
黎漾苦笑道。真有来世，她倒是真愿意直接去。
可惜是没有的。
所以她不愿意就这么丢下一堆烂摊子去了。
不过幸好，单单对于顾守言来说，芜落镇的女子们不似在莲桥城的女子好骗了。
“顾守言，你难过吗？如果你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那些女孩子在这里也依旧会围着你转，你一向喜欢这种众星捧月吧，只可惜你实在是喜欢要人命。不过也没关系了，也没那么多时间忏悔，你前十几年风流的岁月和你作的孽，马上就会戛然而止了。”
是嘲讽的语气。一路上，黎漾拽住捆住他双手的麻绳走在前面，看到顾守言的双手被她拉扯出血印来，她也只会将绳索拽得更紧、走得更快。
但是顾守言此刻却有一种不符当下的超脱之感，黎漾再如何对他恶劣相向，他好像都只会对黎漾报和煦之气以待。
“黎漾，以前我确实是喜欢你口中说的那种生活，可是我现在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现在你就在我的身边，哪怕是以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闻言，黎漾干脆将麻绳往前一扯，随后松开麻绳，顾守言瞬间就因着突如其来的拉扯扑地而摔，狼狈不堪。
而黎漾却只是退在一旁，冷眼看着他。
没有别的，她被恶心了。她是有气当场就报了的性格。
且此时，墓地的位置也几乎到了，顾守言止步于此。
但黎漾将麻绳还是捡了起来，系在了墓地上得师傅们刚刚打得木头桩子。
看着那些人又开始在墓地范围里忙活起来，黎漾突然有一种虚浮之感。
其实黎漾不懂什么丧仪，也不会安排。
以前也不可能懂，她看到的很多都是如沐春风与善意。父母爱哥哥宠，而她想要的一直能得到，学业上也几乎顺心刻苦就能得到好结果，因而成为了备受瞩目和备受关照的那一个。
曾经黎漾认为，她的精神上一度很‘纸醉金迷’。直到民国十二年的那个初秋她入学子勤府，就一切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她只能被迫地被推着成长起来。
可成长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有一天她要直面亲人的阴暗面；找到亲生父母后，她不是只给他们守孝送殡，还要亲眼看着他们惨死咽气。
黎漾知道，这蒙难的十几口灵柩都需要的是入土为安。
黎漾看着一个个被放入墓坑里的灵柩，蹲下身子，用手推着黄土，如器械般地推向早已入了她父母灵柩的幕坑中。
她将父母合葬在了一起。还让师傅们先给其他的方家人下土安葬。只因为她还想和父母的灵柩做最后一次告别。
还是这个晴天高照的天气，黎漾却觉得十分地冷。
在‘何家老三’的协助下，他俩很快将墓坑中的灵柩用黄土填平了。
黎漾这几天的经历让她再也哭不出来也不想哭了。所以在出殡前，黎漾忍住了再看父母一眼的冲动，可是如今黄土填平之后，一身缟素的黎漾，却再不顾什么礼制的束缚，很自然地而坐下，又侧躺在了父母灵柩的位置，就像是一个孩子跑到自己的父母怀里求温暖的那般。
哪怕隔着一层土，黎漾也觉得亲切无比。她瘦削的身体蜷曲成团，环抱自己的感觉就好像她也被亲父母环抱着。
黎漾从来没有感受过亲生父母之爱，此刻却想在黄土之中索取更多。
可是真冷啊。
黎漾记得养父母的爱没有这么冷，但亲生父母的爱，她的确是没办法感受到了。
哪怕已经有束日光照在了她侧躺着的身体上，她也没有温暖在心里。
人终究还是太渺小了，这辈子能如愿的事情也很少。黎漾心里自嘲着。
‘何家老三’早已停住了填土的动作，看着这样的黎漾，他心中也说不上的思绪有了千千万。
本该像黎漾这样的学生，如今应该无忧无虑在高学府里继续深造。
风在不多时就吹了起来，是真冷了。
如梦初醒的黎漾也终于从墓面上起身，抹去泪痕，不带一丝情绪地，径直走向了‘何家老三’，对着他丢下一枚惊雷。
“我已经看到我的亲人下葬了。我知道你不能去，那你就替我看着我亲人立碑。而我现在，需要一辆车。一辆可以装下十几个人的车。而且不能太显眼，因为我还想活。”
胥云山几乎快被呛出声来。
“你说什么？你要救人！”
胥云山知道黎漾这句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所以他说的也是肯定句。
“可惜前路注定不太平。如果我真的那么不幸……那顾守言就和我一起不幸，也不算亏。”黎漾心中已然有数。
“这对于他来说应该就不是亏。”
胥云山抬眼看去远处的顾守言。他正在依靠着木桩，撕着布条给自己包扎着因摔倒导致的伤口。
“是福也好，是亏也罢，我只希望也能在元教授他们十几人不是和方家十几口人一样的下场。”
这就是黎漾的抉择。
胥云山低头思索过后。行动力就当即给了黎漾最想要的安排。
就按照黎漾的要求找来了车辆，还给他们此次配置了专车司机。当然这个司机是胥云山自己的人，叫召安。
黎漾拧眉，以示疑问。
但胥云山还是没有选择临时教黎漾如何做好一名司机，而是教她如何做一名会用枪，起码要做一名能自保的人。
毕竟这样才有机会救别人。
黎漾觉得后一种确实是她目前最需要学的，就同意了他安排手下的召安和她一起行动。
本来黎漾觉得不会开大型汽车，但她有坐车的经验。想着应该看和操作相差应该也不会多大，她可以开着去救人，虽然不靠谱，但她只是觉得不必再有别人来一起冒险。
是胥云山再三强调，若是她实在想死得刺激，可以在这次救人结束后自己拿根绳子吊，别拿路人开这种只能玩一次的玩笑。
黎漾失语。
她突然想不起很早之前，她向军政大楼的门卫员打听胥云山时，对方说胥云山是个什么样的人来着……
恍如隔世，黎漾也想不起来了。
懒得想。
可她在亲人尸骨未寒的情况下，说服自己同意持顾守言去救人。却是想了很久很久。
其实黎漾本人趋向于多方面的原因。
那一次她说她不信胥云山，也不过是她不想仅听信胥云山的一面之词，而是自己真的去打探消息的虚实。
毕竟想打探也是容易的。她只知道国中接待处的联络方式，只要元教授未能如期返回便就是有状况。
以及想到的……就是元教授被信仰和立场抛弃的下场，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黎漾失笑着，原来信仰有时候，也挺没有人情味的。
这个时代，为信仰死的人不少。黎漾也不认为这就是错，只是她现在比任何人都迷茫前路。
所以黎漾只能和方家这边亡去的十几口性命先亏欠着，带着罪魁祸首去救另外的十几口鲜活的生命。
死者是大。
可黎漾无比认同胥云山的那句话：生者亦为大。
这些就是她决定拿人换的理由。只是在那儿之前，她得先把系在远远一旁的顾守言解绑牵着绳索，扯着来给方家人的墓前都各自磕了头。
生生忍住了在脑海里演练多次在她方家墓碑前，顾守言以命偿命的画面。
顾守言当然一如既往再次配合。
只是他不知道黎漾又要带走他的决定，可很显然，黎漾什么都不愿意和他多说。
召安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于是三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上路。
来着和他们之间氛围一样平静的路。平静到诡异也是黎漾对这条路的评价。
驱车两个钟头，最后来的是一个看着被废弃很久了的荒凉码头。
却给两人都带来了无限的不安。
顾守言此时还在妄想，在那艘靠岸的船可能只是黎漾要和他一起离开的。
可很快令顾守言大吃一惊，这时终于变成了三个人的不安。
只因为顾守言看到了船只里率先出来了两名拿着武器巡视四周的日本兵。
顾守言说时迟那时快就拉住了还在走向岸边船只的黎漾。
“黎漾，这里我们不能再靠近了，这里太偏了，落到他们手里是会吃大亏的。”
黎漾下意识就甩开了顾守言拉扯的双手。严词质问着：“这不就是你顾家经常打交道的品类吗？不过顾大少爷现在这么害怕，看来你们平时也没少坑日本人吧？可惜今天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得和我一起去。”
“黎漾，日本人阴险狡诈。不到万不得已，不管是你还是我，都要和他们少接触。”
顾守言的言行显然很着急。仿佛看到日本人之前还一副怡然自得的人不是他。
可黎漾态度坚决。身边的司机召安，更是一副做好随时献身的准备。
没有人搭理顾守言，且反抗不能，就这样任由着黎漾和召安拖去了船舱前。
“我是来赎回国中的老师和学生的人，今天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能少。”
船舱上的日本兵看见他们三人时，瞬间拔出刺刀对向他们。
但听到黎漾的话，他们才互相交换着视线，大概是觉得面前的三人都不像是能带着五百万两白银过来的人。可船舱里有人却在黎漾的话说完后走了出来。
“管家？”
顾守言率先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家里的人，震惊程度再次加剧。
但眼前这位管家显然先把自己家的少爷搁一边儿，先行和黎漾等人问了个好。
“真是幸会啊黎小姐，家里事儿都办完了吗？这么着急就把我们小少爷急着送过来真的是太客气了，如此礼数有加的孝女也难怪我们小少爷在家里时就对黎小姐念念不忘了。既然来都来了，黎小姐何不上船喝一杯呢？”
看到顾家的人对着她冷嘲热讽，黎漾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可今天的事情还得办完，还不是她清算的时候。
“少在这里兜圈子！我再说一遍。元教授的团队，前前后后十八人，我要看见他们安全才能把赎金交给你们。”
此时在一旁的顾守言震惊了。
他居然是来做交易的。
可原本元亦态的这条线紧紧牵着黎漾本人，他虽早就知道，但是这是他要用作后手来反扑的，这该是顾家人在短时间内绝无可能知道的机密才对！
可是眼前的管家却把元亦态的行踪透露给顾家了。
简直崩塌至极！明明元亦态这条线还有更好的作用！
顾守言愤怒之极。就因为他被挟持了？
在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管家泄露给了他的父母十分有可能。
可真愚蠢！
“管家！你竟然敢利用元教授！”
顾守言简直怒不可遏！
他还不敢相信的是，连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管家，竟然也有和他逆反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若是未来他选择脱离顾家势力，管家会是唯一一个衷心和追随他的人。
可如今，他不过才被掳走两个夜晚，他最信任的助手就已经投向顾家势力，背叛了他。
说来可笑，他自己就是顾家人，却早已萌生脱离身后的家族自立门户的想法。
可笑管家跟着他父母的时间比他还长，他居然就那样把一条暗线交给了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