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金钱与生命，何以共存天平？
黎漾倒是对这突然发疯的顾守言不甚在意。
白眼狼之家再出几个白眼狼都不奇怪。
只有她此行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你就是这里管事儿的人吧？不知你知不知道，你们顾家关押了特级机密要员。你们如此行事作风，真的不怕今后在莲桥城里遭受百姓唾弃，而造成顾家无法立足吗！”
这话是这次和黎漾同行的胥云山手下召安说的。
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受到召安的恐吓。
“就算遭人唾弃得不能立足也已经晚了。没关系，你们所要的机密要员可是价值五百万两白银！有这些钱，我们还怕找不到立足之地嘛？而且我们是代表日方要的赎金，请问赎金呢？没有赎金可是谈不上来赎人的。我猜你们不是军政处的人吧？既然也不想进舱喝茶，那就恕不远送了。”
顾管家大笑着，应对自流。
黎漾虽然觉得对方很嚣张，但也不惯着。
“你所说的立足之地不会再有。不论今天是谁带着赎金过来，你们和江宁政府高层的梁子已经结下了。莲桥军政处方面就算一时不来赎人，也一定会在以后随便寻个什么由头将你们全部一网打尽！”
管家闻言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只因为黎漾的话，实在是命中了顾家人的顾虑和要害。
其实高层的想法在他们看来难以捉摸。可如今看到家里的少爷还平安无事，貌似这事情还能往顺利的轨迹发展。
他们顾家的目的，也的确只是想要回自家少爷平安归来。
至于放回的元亦态等人……这件事情从始至终虽有日本人的参与，但基本上都是顾家自己人。
绑架元亦态，再以日方的名头救人还拿赎金，顾家自然是避着日本那几个祖宗做的。要放回且保证元亦态的安全，只有瞒着日本人才能做到。
日本人就算后来知道了也无所谓，毕竟在江宁政府的保护下，谁知道真正的元亦态本人？
顾家自然也能说自己是放了个烟雾弹才不通知日方，欺骗果派不过是满足自己的救子之心。
可是如果顾家此生都能得日本人庇佑，此生还能无忧。
若是不能，当他们顾家在日本面前失势的那天，就是果派势力中心的江宁政府来找顾家清算的那天。
因为顾家虽然可以跟日本人说他们抓的人是假的，是权宜之计。可现在果派高层及江宁政府方面可是知道元亦态等人真的就在顾家手里。
他虽只身为顾家的一个内务管家，却真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顾家这次确实是剑走偏锋了些！
看似他们只需要直接向黎漾要人即可，却非得走在果派高层的眼皮底子下。
可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哪怕只威胁黎漾才抓的元亦态，也是不得不惊动上边的人。
更不是没想过直接杀害黎漾本人。
可无奈此时的黎漾也是轻易碰不得的，她身后的工派分子在得知他们同志牺牲后也有了行动。
顾家为日本人卖命可以偶尔来恶心果派，却不能再给自己增加来自工派的敌人。
现在明面上，是果派作为当家而立足于莲桥城。却也是三方博弈的暗潮汹涌，足见工派阶级分子的能力同样不容小觑。
总归是乱世了，一场连信仰都能够混乱的乱世。
原本，顾家之所以敢挑唆，甚至借维吝达之手杀害方家这等级别的工派分子，也不过是为了拿到方家夫妇手上的机密来逢迎将要来莲桥城，也是来自甫井家族的的下一任日军少将。
顾家身在日方阵营，就为日方奔走卖力在所难免。
没想到黎漾那小丫头却早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强势地打乱了顾家所有的计划。
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此时，已经是一盘很完美的死局。
一场会死很多人的完美。
而顾家也是身在局中后才知道进退两难。这才狠下心，觉得还不如直接大干一场，狠赚一笔！
这就是顾家敢剑走偏锋的原因。可现在黎漾这小丫头居然告诉他，无论怎样，江宁政府给他们顾家已经记上一账了，就看何时清算而已。
顾管家忍不住抹汗：这元亦态果真是烫手山芋！
“管家，这五百万两赎金你知道我确实没有，但是你们的顾少爷肯定值这个钱，我们就小事化了。加上特级机密要员一共十八个人，现在可以带出来了吗？”
黎漾真不喜欢把事情拖这么久，来了她就只想速战速决。尤其对于今天这件事情，晚了就又容易生出许多危机。
而看到工派分子愿意将这件事情的后果吞下，也愿意把顾守言换回来。管家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关押特级重量人质了。
反正黎漾不是江宁政府当局派来的人，就当是工派的人先来了一步，就算是果派阶级今后想追究，也得先和工派干上一场。
这对日方貌似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至少到时候，在新任少将上任后很难说不是功劳一件，顾家还真是拿着脑袋给日本人卖命了，日本人的给荣华富贵都是顾家应得的。
可是他们还是先犯了一个错误。
还是一个只有抓人的顾家才知道的错误。
“我同意你的提议，但是你今天只会接到一个人。黎漾小姐，你要知道，这次真的不该怪我们，是你自己太鲁莽了，你要不是自己发疯强行挟持了我们顾家少爷，我们怎么可能会铤而走险去拦住这样身份的人？这也是我们一介平民能拦住吗？可我们的少爷只要能平安回来，我们为了救他也不得不采取一些雷霆手段，黎漾小姐，你明白吗？”
他说这番话时，黎漾感觉自己像是神经和五感都开始涣散似的。
“我不明白。”她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真不明白。
可是心里的那个她自己，真的快倒下了。
极度不希望的答案，眼前的人还是毫无避忌地说了出来。导致黎漾恨得不想看到他虚伪的悔恨，只想杀了他！
分明是三天就能到北久城的十八人团队。其中包含了有元教授在内，共三名专家，都才是而立之年。也都是从学术的象牙塔走出来后就直接投身研究，报国为民。
还有三名是今年在子勤府毕业，即将要进入国中学习，身上流着的也全是要奉献一切的热血朝气。其中一位还和黎漾一起，皆是元教授收的第一届学生。
黎漾很后悔，她没有来得及知道这同是一师门里那位同学的姓名。
在剩下的十一位，都是军校同期的佼佼者，他们当中有八个人都和她在检察署的大牢里见过。
他们还来向她讨要传音筒，她摊手向他们说没有。
他们也不走，干的全是在监狱里支持她的事情。肆意开朗，吃着检察署的瓜仁儿都不忘鼓掌笑看着黎漾经常胜出的多次辩论现场。
黎漾每每想到此，面带笑意。
可是顾管家怎么可以说出‘除元教授之外的所有人都死了’这样冰冷的话！
回首过往，笑容还未散尽，再闻如今，已是泪落当场。
一张不只是哭也不只是笑的怪异，出现在了黎漾的脸上。她连连摇头，且无助地后退着。
这样高额赌的交易可以有死亡吗？
黎漾不是不能接受流血，可偏偏却是除元教授之外的人，都没了……
“你肯定是不想交出那么多人对吧？你一定是在骗我！”黎漾伸出指尖质问着顾管家的不老实。可还有一种天旋地转的难以置信占据了她此时大半的心。
她不明白。
为什么！
真要命的荒谬啊！黎漾泉涌的泪眼却又笑着看向顾守言。
很好！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又什么都搞砸了！
“这可是人命啊顾守言，你到底知不知道元教授身后的团队！”
身边的召安见此，也十分悲痛地枪指向船舱上面色灰败的顾管家。
“除了元教授，其他人也十分重要！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元教授就只是元教授一个人重要吗？错！你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假象！元教授的同事！学生还有其他人，如果被你们害死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没有黎漾的怨恨而视，一旁的顾守言早已脚步浮乱。他深知，这一次顾家是真的大祸临头了。
他之所以没有动元教授这步棋子且留作后手，很大原因也是因为他对元教授也知之甚少，不敢妄自行动。
可如今他避掉的危机，顾家人替他踩了。
顾管家当时就更心慌了，急忙从船舱里拉出一个形迹潦倒不堪的中年女子，招呼着她下船赶紧跟黎漾他们走。
这急于摆脱的举动，就仿佛他们几天前就只是随意在大街上强抢了一个民女然后是一场没有动用私刑的关押而已，用不着了就弃之如敝履。而后他也下来拉顾守言，只是在那一瞬间，被黎漾当场一枪毙命。
顾管家死了，元教授也终于出现了。
召安也就势打死了两名日本兵，见元教授出来了也急忙跳上船舱扫清敌人。
元教授的出现却更给了黎漾打击。
因为她发现她的老师此刻魂不守舍，头发凌乱，眼神无神地被人推下船也不说话，甚至看见黎漾出现时还十分恍惚：
“乖徒弟，你来啦？你是不是被他们派过来救人的？你告诉他们，我们当中都没有死，还可以来赎人的，他们都还活着……都活着……”
恍惚的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因为她还是知道了。
‘他们’没有来救她。哪怕是不知道只有她一人存活的情况下，都没有人来看过‘她们’。
没有一个人。
她一辈子兢兢业业投身学术，不知道五百万两白银应该是什么概念，她只知道当年在她留洋学成归来后，她的国拿了一笔不菲的钱财来聘任她来当弹药研究组的主要发起人员。
年少时的她没在意那笔钱有多丰厚，反正她全部捐给莲桥镇里的穷苦之家了。
来国中后虽是特聘但她一直坚持清苦营生，又陆续把她的薪水资助给了念不起书的穷苦女孩们，她想通过自己微薄之力让莲桥出现越来越多能够持忠心爱国的年轻人……
可以说，那时她根本不在意钱财，只有意气风发和拳拳爱国之心。
可是后来，当那些人跟她说，只有钱才可以获救时，她第一次哭了。
就为了那点钱。
如果钱真的可以救命，那她元亦态这些年慷慨出去的钱为什么不能挽留住她同事和学生们的命！
为什么非得把她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非得让她看明白，哪怕她们这一行人没有死了这么多人，都不会有人拿钱来救她们。
还不幸的这一次，是从‘她们’变成了她一个人。
元亦态被推出来时，看到黎漾后忍不住地瘫倒。黎漾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接住了她，她不是故意要给黎漾添乱的。
所以她只能伸出在这两天的经历下变得枯槁的手，给黎漾理了理鬓边乱掉的碎发，说了一句：乖徒儿。
她没疯，也没有神智不清，只是感慨着这两天时光，让她感觉自己突然衰老得厉害。可她依然没想到是黎漾来接她了。
当了一把师父瘾，还有徒弟来救她。就像唐三藏也屡次被自己徒弟所救。
是乖徒儿。也是傻孩子。
黎漾，听他们说。
你刚刚找到亲生父母，父母就没了。你才要向顾家的孩子报仇，仇是该报的。可是你父母才刚刚都走了，你还带你的仇人来换我做什么。
傻孩子，为什么还要管我，明明你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啊……
总说信仰也分对错，可我只知道，生命不能和金钱一齐放进天平里被羞辱。
可偏偏我这次被羞辱得彻彻底底。
燕如琪，直到我和你为信仰吵了十几年，你还没有赢，但是我是真的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