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边缘的“秘境”

这个“秘境”，是指莲宝叶则。

目前，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莲宝叶则称为著名景点，所以它只能是“秘境”。莲宝叶则位于阿坝县城以西，虽称“秘境”，进入其中却很方便，自县城驱车约五十公里，沿着一条沥青公路便可直达。这是一个与青海久治县年保玉则的名字有点类似的景区，或许因为名气和影响力不够，要背靠知名景区，才有了这个名称。的确，对一般旅行者来说，莲宝叶则是陌生的，要不是因为年保玉则因环保问题暂时停业整改，我自己也不曾想到要去莲宝叶则。但这一趟走下来，还是要发自内心说上一句：不虚此行。

前往莲宝叶则的路况很好，从县城出发，沿着阿曲河峡谷一路上行，海拔不断攀升，山势也逐渐陡峭。抵达景区口门，购票，再行驶一段路后我们便抵达了三面环山的峡谷尽头。由于处于初开发阶段，莲宝叶则景区拥有的措拉玛、罗云措、珠姆措和扎尕尔措四大湖，目前仅开放了最近、最方便抵达的扎尕尔措。藏语中“尕”即“小”，扎尕尔措便是这样一座在山崖压迫下的精致小湖泊。总体上看，莲宝叶则是一处处原始峡谷地貌中的景观，环绕于群山之中。我以为，缺乏森林簇拥的莲宝叶则，山体中的岩石便是亮点，是景观价值所在，新地质构造成就了它，此时的湖泊只能是点缀。

扎尕尔措镶嵌于大山深处的峡谷之中。汽车抵达景区停车场后，游人得先沿着峡谷内的冰川砾岩堆行进，然后沿着一条蜿蜒的人工木质青葱小道徒步，再翻过一座小山，才能见着扎尕尔措的真面目。这段路大约千余米，却仍有可能难倒一批游客，虽然距离不远，但在海拔超过四公里的高度，对初来乍到的一般游人来说轻则胸闷气短，重则头疼呕吐，极易产生高原反应。身体素质好一些的人，如我们的团友萍姐，背着一个摄影包和三台相机，手持一个三脚架，仍行走如风。而我则狼狈不堪，湖泊虽近在咫尺，又像是远在天边，只得蜗行牛步，步履艰难。像我这样平时天天坐在办公室，喜欢驾车缺乏锻炼之人，我慨叹，宁愿开一千公里路的车，也迈不开这一公里的步。或许正因为是初上高原，未做特别休整适应所带来的特殊反应。好在我的耐力尚可，适应能力也比较强，自湖畔返程时背上增加一个摄影包负重，反而没有了去时的苦楚。

走入荒野，就我个人来说，有一种特别的嗜好——观察欣赏地质地貌。虽然这辈子做梦都想成为但终究没能成为一名地质或考古工作者，此时的我很享受在莲宝叶则获得的快感。从宽泛一点的背景看，地球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岩石或“矿物进化”史，而在荒野，我觉得地质变迁本身就是一道风景，趋同与分化，停滞与快进，岩石形成的过程便是地质演绎的主角。

此时的莲宝叶则山谷，植物稀少，空气清新凛冽，仅在崖边坡地和谷地稀疏生长着一些杜鹃和灌丛，于是当地人干脆将其称为“石头山”。的确，莲宝叶则称得上是一座岩石博物馆，其U形山谷由一系列顶天立地的岩体构成。大的方面，三面环山的峡谷岩石嶙峋，有花岗岩，有页岩，也有石灰岩等多种形态，仿若一幅火成岩、沉积岩和变质岩组成的“凝固的偶然”。在我眼中，莲宝叶则的山体岩石呈现出的沉积层的壮观就像我曾在稻城三神山所见的夏诺多吉雪山。夏诺多吉由地质断层形成，不同的是，凝视它，层次分明，令人称绝。夏诺多吉像一幅悬挂在空中的水墨画，我曾坐在那里的洛绒牛场观看了大半天。可以想象，在漫长的地质时间尺度上，莲宝叶则地区地壳中喷涌而出的岩浆经冷却后沉积，再从石碎屑岩胶结成自生矿物，继而成为坚硬的黑色花岗岩，然后历经漫长的风、雨、雪打磨和侵蚀之后，各种砂岩、砾岩、片岩、石灰岩逐渐凸显，兀自挺立，如一道道繁复多变的屏障，惊世骇俗，最终形成山脉，形成今天这样的岩石层次，以及多样化的峡谷地貌。莲宝叶则山谷布满砾岩，这些岩石大小不一，形态万千。大者，如一幢房子，横亘在山谷之中；小者，层层堆积，几乎填满山间。地质年代，它们或在冰川作用下形成，或在流水的作用中生成，像一本地质3D教科书，记录、讲述这儿的千变万化。

一路行走，观察莲宝叶则这些岩体和岩石，会让你告诉自己，我们的地球原来是如此的蛮荒，如此的美妙。

扎尕尔措如遗世独立，同样三面环山，周边山势峻峭，壁立的花岗岩高达一两百米，将湖泊紧紧锁住，仅有的一个开口，将湖泊吸收的山泉缓缓渗出，形成一条涓涓细流，细流出湖口后沿着大峡谷滚滚而下。

站在高处观看，正对面，一块花岗岩巨石，突兀耸立，将大山托起。由于寒冷气候条件下的溶蚀作用，这里的山体已经破损严重，峭壁和石质大多因风化或被雨水冲刷成冷灰色，一条条山脊呈锯齿状，角峰和刃脊相间，风化后的碎石顺着陡坡倾泻至湖边，形成大量的岩屑锥、岩屑裙和石河。走近湖边，可以体验到，扎尕尔措并不大，但特色鲜明。这种特色在乎岩石，也在于水。湖水清澈而且深邃，水下的变化，此时我无法获得直观的体验，但可知，每年的泥沙都会累积，并伴随着化学和生物沉积。春天冰雪融化，侵蚀加快，冬季则相对缓慢。这样，年复一年，或在以每百年几厘米的速度，沉积层不断加厚。地球的变化，我们知道，有诸如火山喷发、地震那样惊心动魄、地动山摇的时刻，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像扎尕尔措这样的潜在地发生着变化。

下午时分，阳光斜照，湖水碧绿，深不见底，扎尕尔措在白云映衬下，浮光跃金，影静璧沉。小湖虽然偏僻，此刻的游人却不少。大家到此，一般都会考虑沿着前人踏出的小路绕湖一周，以示对湖、对大山的敬畏。自然的力量，在峡谷四处都能得以体现，这种力量孕育着其中的生命。湖边生长着不多但也算茂密的杜鹃和沙棘灌丛。八月，高原上杜鹃的花期已过，只剩下高山龙胆等小花小草在灌丛中点缀，这些花或者盛放于山坡之上，或者生长在湖畔水边。曾经是一处高山冰川湖泊的扎尕尔措，随着气候变暖，冰川已然消融，只剩下山坡和湖畔巨大的冰川砾石做伴。这些砾石直观地记录了山与湖，以及湖畔植物的演变。

我想，莲宝叶则在此已经具备重要的象征意义，或者说，它是改变了中国山脉自西向东延伸发展中的一员。岷山、邛崃山、贡嘎山以西川西高原之山，总体上都呈浑圆状——地势很高，相对高度却不高。到了莲宝叶则，以及再往西稍做延伸的年保玉则才出现绵延百里、岩石裸露、野性粗犷的奇峰异岭。我们在前往莲宝叶则途中的阿曲河峡谷中已经看得十分真切，河的两岸，一边是圆润又充满绿意的大山包，另一边则是光秃峻峭的山峰。后来，在青海久治通往班玛的隆格山垭口，我们再次获得这一体验。站在山顶，我们脚下的土地，四处长满青草，开着小花，而远方的山，锯齿峥嵘，壁立万丈，寸草不生。

□ 莲宝叶则扎尕尔措

□ 四川稻城三神山之一的夏诺多吉雪山

在我看来，由于地球板块在此剧烈的造山运动，使地壳地貌发生巨变，从而生成了莲宝叶则和年保玉则群峰，而正是莲宝叶则和年保玉则这些异峰突起的大山，终结了巴颜喀拉、阿尼玛卿等山脉东进的步伐，让绵延几千里的昆仑山脉在此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