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珠案
风光秀丽的颐和园到了深夜万籁俱寂,偶尔听得唧唧虫鸣。溶溶月色下,湖光塔影间,呈现出别样的美。
这一晚,纳兰花未能安睡,独自出来散心。借着星空洒下的月光漫步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连日来雨水涤荡后的园子飘散着泥土花木的芬香,身处其中,倍感惬意。
待行至一潭湖水边不由止住了脚步,因见隔岸的一间凉亭散发着幽蓝的亮光,四面望去,居于黑暗园林内的小亭亮如白昼。他想,夜深了,谁人会逗留于此呢?便止不住好奇,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穿过桥,绕开假山,距小亭十来步,便可望见亭中那人清晰的面目轮廓,心下一阵欢喜,快步朝前走去。
借着亮光映照的可爱模样,纳兰花笑道:“哈!这不是淳格格嘛!?”
听见有人来,小女孩防备性地站起身,两手慌忙背在身后,惊讶地问:“纳兰哥哥!怎么是你?这么晚了跑来这里作甚?”
“我还想问你呢,小机灵鬼!”纳兰花微笑着说,见她羞怯不语,又开口问道,“你身后是什么宝贝,能让我瞧瞧吗?”她虽急欲掩藏,纳兰花却早已注意到了异样。
“嗯---”淳格格想一想,说,“可以呀,不过你看了不能告诉别人喔。”“好啊,我答应你。”纳兰花忙从她手中接过。
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呈现在眼前,透出的幽蓝光束异常耀目,捧在手里足足占据整个掌心,且可分可拢,再细细端详,其光滑透明,竟没有丝毫杂质。
“果真是世间罕有的宝贝!”纳兰花对它爱不释手,又问,“淳儿,这可是太后寝宫的那颗夜明珠?”淳格格冲他天真一笑:“千万别告诉了别人喔。”夺过夜明珠便跑开了,很快消失在了树影里。
六岁的淳格格是顺亲王的重孙女,因生得一副好模样十分讨人欢心,慈禧太后遂特旨恩准其留在宫中生活,并亲自照料抚育。
清早,昆明湖畔花开满园,掺杂着花香的微风一阵又一阵袭来,荡得湖面波光粼粼,直吹进乐寿堂。
慈禧端坐在宝座上,悠然饮了口茶,问道:“小兰子,有多久没回开封探亲了?”
“回太后,进宫至今九年又四个月,从未回过乡,仅以书信与家人往来。”
“呃,倒是哀家疏忽了----让你尽孝的事儿给耽搁了。”慈禧放下手中的茶碗,望住纳兰花,道,“哀家是想问问你额娘的身子怎么样了,回信上提了么?”
“蒙太后惦念,不太好。”
“哀家的印象里她那身子骨向来都病怏怏的。”慈禧叹息一声,又问道,“你阿玛对他如何?”
“相敬如宾。”
“哼,‘相敬如宾’可不好,都这么些年了还是那么冷淡。”慈禧连连摇头,“给生了个这么俊的儿子,他纳兰瀛也该知足了。”顿了顿又道,“你额娘命苦,虽说贵为道光爷之女,怎奈不受待见。哀家身为皇族大家长可不得替她张罗婚配么......”纳兰花默不作声听凭慈禧絮念叨。
才歇了半晌,慈禧左右询问道:“淳儿呢?一大早怎么没见着那小丫头哪!都这时辰了还没起床?”
听太后忽然问起,一宫女忙跪下回道:“老佛爷恕罪,今天一早淳格格就给顺王府的人接走了,奴婢一时忘了回禀老佛爷。”一侧的太监小礼子也忙挺醒道:“老佛爷,您忘了,过几日就是顺王爷的寿辰,老王爷想提早见见自个儿的小孙女儿呢。”
慈禧一想,颔首道:“嗯,哀家倒是越过越糊涂了----竟把这茬儿给忘了!”又对纳兰花道,“小兰子,也没什么事儿了,你跪安吧。”
纳兰花才退去,一太监便进殿禀道:“老佛爷,德国来的那个施蒂曼公爵还等着您的召见哪。”慈禧听了满脸倦容:“这洋鬼子几天下来怎么总缠住我这老婆子不放?!”
小礼子忙道:“老佛爷,洋鬼子这会儿还惦记您那夜明珠哪。”
一宫女也附和道:“没错儿,那洋鬼子成天绕着乐寿堂阴魂不散,心心念念要见老佛爷呢。”
慈禧伸了手让宫女扶着,对那太监道:“哀家累了,叫他过了晌午再来罢。”一干人拥着慈禧进了后殿。
德意志公爵施蒂曼先生出访远东列国,五天前就已到达中国,觐见了慈禧太后。因听闻太后宫中存有一颗至宝夜明珠,便多次上表请求相赠。慈禧原想,德意志为西洋大国,在西洋列强中也是有极大的影响力的。赠宝对西洋人也算作示好,于是便应允了施蒂曼相赠夜明珠之事。可回过头来一想,这宝贝一旦送了人,往后怕是自个儿的肠子要悔青喽!闹得太后一提起这位德国公爵,便头疼不已:洋人也忒实在,不给还赖着不走了?
午后的颐和园异常闷热,即使蹲在绿荫下也难平焦躁的心绪,纳兰花仰头注视着万里长空,不觉陷入了无尽的遐思。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喘息,回头一看,是乐寿堂内监小伍儿。
“怎么啦?看把你急成这样!”纳兰花站起了身。
小伍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出大事儿了!纳兰......纳兰公子,就刚才老佛爷召见那德国人时......才......才发现夜明珠不见了......那可是老佛爷最钟爱的宝贝......这会儿正恼着呐!”
“啊!夜明珠本安放在乐寿堂里,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小伍儿急道:“纳兰公子,你聪明过人,一定会有办法的......不然咱这乐寿堂里当差的奴才们都得脑袋搬家呀!求您了......”
纳兰花低头思忖,施蒂曼是德国贵族的身份,太后自然不会为难他;而这众多的宫女内监可就难说了,只怕太后会因此迁怒于他们,所谓天子之怒,血流千里。
想到事态严重,为避免株连无辜,纳兰花决定去乐寿堂向太后进言。
才进殿,便察觉到周遭充斥着尴尬的气氛,内监宫女一律垂着脑袋,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德国公爵则愣在边儿上不知所措;慈禧太后正端坐在宝座上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一眼瞟见纳兰花闯来,沉声问:“小兰子,你进来做什么?”
纳兰花稳稳地叩了首,道:“小臣愿为太后分忧。”
“唔?你起来说话。”
纳兰花缓缓起身,说道:“求太后不要责罚众人,小臣誓在一天内找回夜明珠。”
慈禧慢慢阖上双眼,静了半晌,才道:“也罢,小兰子,哀家就给你一天时间。若明天还见不着夜明宝珠子,哀家便只能用自个儿的法子-----乐寿堂上上下下一个也跑不了!”
众人慌忙跪下,一齐喊:“求老佛爷饶命!求老佛爷饶命......”
慈禧又道:“既是小兰子为咱们搭了个台阶儿,大伙儿就顺着下吧。好在你们的脑袋能熬过今晚,至于明儿个能不能保住,那谁也不好说。这时候你们也甭求我饶命了,就是求菩萨也不管用!倒不如多给小兰子多磕几个响头,叫他赶紧破了案,岂不好?”
众人听了赶忙冲着纳兰花对地磕头不止。
“就这样罢,回后殿。”慈禧说罢朝小礼子使了个眼色。
小礼子便对那德国人说道:“公爵大人,您先回住处耐心等候,太后已命人调查此事,到时再给您一个交代。”
施蒂曼无奈地耸耸肩,目送慈禧太后进了后殿。
待众人散去,纳兰花走向施蒂曼,微笑着说:“公爵先生,您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施蒂曼不高兴地说:“先生,我知道陛下让你查夜明珠的下落,你现在是想审问我吧。”“您可以称呼我纳兰,”纳兰花说道,“我想您一定也有问题要问我吧。”
二人说着来到殿外。“当然,纳兰先生,”施蒂曼说,“我想知道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纳兰花一笑,说:“据我所知您已经在此逗留好几天了,怎么现在却要急着走呢?”施蒂曼尴尬地说:“用你们一句中国话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嘛。当初我多么希望贵国的皇太后陛下能赏赐我那颗夜明珠啊!可它现在突然不见了,我只有改变主意选择离开了,不过,我也意识到了,遇上这种情况你们中国人是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纳兰花笑道:“公爵先生,您很聪明,而且您说的很对,您目前确实还不能离开这里,就是在事情查清之前。也许您未必是作案者,但您具有最明显的作案动机。”
施蒂曼哈哈大笑:“果然,作为办案者的纳兰先生已经怀疑上我了。”
纳兰花道:“在事情查明之前任何人都会被怀疑。”施蒂曼双手摊开,说:“好吧,我承认被你们软禁了。当那个仆人(太监)让我回住处‘耐心等候’时,我就明白中国人是委婉地告诉我回去‘老实呆着’......”
“您现在住哪儿?”纳兰花问。
施蒂曼伸手指向远处说:“他们安排我在那儿的一间偏殿里。”
顺着他手指,纳兰花目光移向他大拇指上套的一枚扳指,心想:这是中国人常戴来玩赏的,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于是说道:“公爵先生,您能借我玩赏一下您的扳指吗?”
施蒂曼一怔,有些迷茫:“你说什么?什么东西?”“噢!”他顿又恍然大悟,指着自己的大拇指,开心地喊道,“你是说这个小玩意儿吧!原来它叫扳指啊!”他十分乐意地摘下来递给纳兰花,说,“纳兰先生,我确实认为它很漂亮,而且非常非常漂亮,但我一直不知道它叫什么......哈哈,‘扳指’这个名字可太有意思了。”
纳兰花知道,这是一枚以象牙为材质雕琢打磨,外壁镂刻中国古典山水画南宋马远的《梅石溪凫图》局部景物,做工十分精妙,栩栩如生。此物可谓价值连城,如此名贵的配饰非王亲贵胄而不敢轻易佩戴,便问:“公爵先生,您能告诉我是谁送您的扳指吗?”
“噢,很抱歉,”他耸耸肩说,“我可不知道他是谁,更不曾认识他。我也感到奇怪,他今早一碰上我,就仅仅打个照面而已,他就随手送了我这个小玩意儿,然后匆匆离开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名字呢。”公爵说着表现出遗憾的样子。
“那您为我描述一下那人的相貌吧。”纳兰花又说。
施蒂曼狡猾地一笑,说:“对不起先生,恐怕我得拒绝您的要求。因为那个人离开前说过的唯一一句话是-----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曾见过他,还再三叮嘱我要恪守承诺。当然,我确实是个守信用的人。”他又补一句,“我想纳兰公子也是一个君子,您不会强人所难的,对吧?”
“公爵先生,您的不合作态度恰恰让我感到为难。”纳兰花失望地说。
“我们还是聊聊这枚扳指吧,”施蒂曼转移了话题,“当然了,我也认为这上面的图纹很精美,但是我更喜欢狐狸,我在巴伐利亚的城堡就养了一只十分可爱的小狐狸。所以我想回到德国以后就找工匠把这扳指上的图纹打磨掉,刻上狐狸图案-----啊!我这个想法真是棒极了!”
纳兰花笑说:“公爵先生,狐狸很聪明,不过,提起它总会让人联想到‘狡猾’或者‘诡计多端’什么的。”
施蒂曼大笑:“先生,我怎么认为您是在暗指我呢?!”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纳兰花敛去了笑容,面带几分严肃地说,“公爵先生,我很负责任地告诉您,如果这件案子一直拖下去,恐怕您就得一直呆在这宫里,而且不是短期内的事,弄不好您得在这儿‘定居’了。”他接着说,“可能这话有些夸张,我相信您心里一定很清楚,这件事若迟迟得不到解决,对您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所以,公爵先生,您现在必须为我提供那人的相貌、体形及衣着装扮等详细信息。”
面对纳兰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施蒂曼似乎陷入了两难境地,至少不像方才那样态度坚决了。
“请容我考虑考虑。”他扭身望向远处的风景。片刻后,公爵回过身来说:“好吧,纳兰先生,我答应你。”施蒂曼附在纳兰花耳边咕哝一阵。
他又耸耸肩说:“虽然中国很美,但我还是希望能早点儿返回家乡德国。噢,这次真是个糟糕的旅途!简直糟糕透了!”
纳兰花笑着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感谢您为我在破案过程中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施蒂曼摊开双手说:“好吧,我得对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说声‘对不起’-----我背叛了他。”
最后公爵冲纳兰花离开的身影挥挥手喊道:“再见!纳兰先生,祝您一切顺利!”
对于案情,已大致有了方向,接下来,他需要寻找证据,这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他同时意识到,即将面临的对手绝对是个难缠的主儿,没有足够充分的说辞,只怕对方会抵死不认。
纳兰花边走边想:我该怎么办,该找谁帮忙呢?真叫人头疼啊!不知不觉已站在了犹如一道长虹的十七孔桥上,他面对波光潋滟的昆明湖,叹了口气:“几条人命还悬着呢,若是案子查不出来,自个儿干脆跳下去,一了百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叫喊。
定睛一看,桥的那头有两个人,旁边还架着一台照相机,他们在冲这边不停地挥手。是来自美国的摄影师玛格丽特和她的助手比尔。
玛格丽特女士来到中国有四年了,因获得了慈禧太后的恩准,她可以在BJ宫城内外随时随地拍摄而不受约束。
纳兰花跟她也算是老熟人了,可一想到过度热情的她见了面就要动手动脚的,便直叫人敬而远之,毕竟举止奔放的西洋女子同中国礼仪倡导的含蓄内敛相差甚远。
不容多想,玛格丽特已主动上前握住他手臂,招呼道:“海!纳兰,你好吗!”
“嗯......不太好。”
面对眼前这位棕发蓝眼成熟美丽的洋女子,纳兰花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性格上还有些羞涩。
“噢,可怜的伙计,有什么不开心的完全可以告诉我,”玛格丽特大大咧咧一把揽住他脖子说,“你知道吗,我还在故乡上大学的时候,就在图书馆找了一本《大百科全书》,当我第一次读到关于中国王朝的介绍时,我就对她的古老和神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那时起,我一直梦想能有机会来到这个遥远的国度。我爱好摄影,我的妈妈也支持我,他鼓励我说‘孩子,只要你开心,不论做什么都是好的。你看,我现在已经实现了我的梦想......”
纳兰花不知该说些什么,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每次偶遇,玛格丽特都会对他高谈阔论一番,因为她需要听众,当然都是有关摄影的,这恰恰是纳兰花难以感兴趣的。
见他心不在焉,玛格丽特使劲儿地拍他一下肩膀,纳兰花便觉得不好意思了。
“噢,对了!请你鉴赏我最新的作品,作为好朋友你不会拒绝我的。”玛格丽特说着从比尔背上的挎包里翻找起来。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她取出一沓照片,一一做着介绍,“那些是前几天拍的,有‘雨中石舫’、‘长廊下的贵妇’,这些是今天才拍到的,我取名叫‘皇城落日’......‘乘轿的贵族’......‘禁卫军长’......”纳兰花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然眼前一亮,便从中抽出几张,说道:“能把这几张照片送给我吗?我想留它做个纪念。”
“噢,当然可以!”玛格丽特只想让别人做她的观众,哪怕给她的作品一声赞叹,她也会很高兴,见纳兰花索要照片,她当然乐意。
“喂!这里还有呢!你要不要看......”玛格丽特说着又开始翻找起比尔的背包,却听比尔喊道:“天哪!他已经跑远啦!”
耽搁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摆脱了玛格丽特,他必须尽快赶往顺王府。
顺亲王是道光爷的同辈,已有七十九岁高龄,是当今皇室宗族中最年长者,即使连慈禧太后也须敬他几分。
老王爷每日清晨都会打打太极,虽说上了年纪,身子骨还算硬朗,又从来对外边儿的事儿不闻不问,只身居府中听戏养鸟;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嗜好,那便是收藏字画搜罗古董,向来人显摆,被同道中人戏称为“老顽童”。
顺王府造得富力无比,传言府中珍藏富可敌国。这几日,王府上上下下都忙着为老王爷办大寿,目下全府乱作一团。
纳兰花跨过前门,下人们三三两两只顾着忙活,竟无一人上前盘问,惊讶之余又穿过两道门,仍旧没人阻拦,不禁苦笑一声。
不想才又走了几步,便见大管家哈九跑上来截住他,先陪以笑脸:“嘿!是纳兰公子啊,不知您来王府有何贵干啊?”
“劳你回禀王爷,小兰子求见。”
“哦,我们老爷子忙着呢,恐怕不能见您。您要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吧。”
“哼!你一个奴才还能顶得了王爷?!”
“呵呵,王爷是不会见您的,请公子体谅咱下人的难处......”哈九仍是一副狡黠的笑脸。
在顺王府能爬到大管家的位置,哈九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又对主子忠心不二,深得老王爷信任,常被委以重任,王府上下都知道他的分量,甚至可以代老王爷行政。
纳兰花无可奈何,只得对他道:“告诉你,我这次是奉太后旨意访查夜明珠失窃一案,我现在就要见你们王爷,莫非你要抗旨不成?!”
“不敢不敢......奴才怎敢啊!”哈九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家王爷说了,这几日凡宫里来人,不论何事一律轰走;若是纳兰公子来了,任他在府上随意走动,但王爷决不会见您。”
纳兰花暗自叫道:果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便道:”既然如此,就让我进你们王爷的藏宝楼一看,如果没有我要的东西,我便立即离开;要不然我就赖在贵府不走了!“
“我明白公子的意思,说来说去您还是以为那宫中的夜明珠藏在了顺王府是么?”
哈九故作为难地想了半天,才说,“那好吧,奴才就私自做主,让你进一回藏宝楼一看。但是看完了一定要离开这儿,别再找什么借口了。”
此时天刚擦黑,哈九提了一盏灯笼,引导纳兰花穿堂过园,来到一栋两层高的朱楼前,此楼东西长距顶好隔开了整座前邸和后花园。
一进到楼内着实叫纳兰花大开眼界:数十间房屋相互通联为一体,望不到头,偌大的楼内灯火通明,一排灯台彻夜燃烧;不计其数的博古架纵横整齐排列,各类古玩、字画、玉器等古董琳琅满目,还有些叫不上名儿的洋货,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竟让纳兰花不知从何看起才好。
“纳兰公子,我们老王爷真不缺宝贝,天下珍奇尽数在此,您瞅瞅......”哈九对一排排物件儿大致做了介绍,又得意地说,“我们顺王府收藏的宝贝真不比宫里那些玩意儿差......”
纳兰花自个儿转了几圈儿,似乎还真没有要找的夜明珠,心下已凉了半截。
“我说纳兰公子,您要想把这儿的珍宝挨个儿看上一遍,那等到明儿个天亮也未必能看完哪!”看纳兰花迟疑间,哈九便朝着门口的方向打了个“请”的手势。
纳兰花也只感觉被这些家当直晃得脑袋眩晕,无奈之下只有离开。
刚踩上门槛儿,突然灵光一闪,当即停下脚步。
“纳兰公子,还有事么?”不等哈九反应过来,纳兰花迅速夺过他手中的灯笼“唿”地吹灭。“你这是干什么!”哈九大声嚷叫道。
他再次闯进去并快速吹熄所有灯烛,顿时满室黑暗。当看到房间深处透出的一道幽蓝的光束时,不禁大喜过望,顺着亮光的指引纳兰花快步向里摸索着。
当哈九追到跟前儿时,纳兰花已将它掖在了怀里。
这是由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储藏盒,夜明珠透过盒身的细小缝隙散射出耀目的光芒-----它终于在黑暗中现了形。
哈九着了慌,冲他嚷道:“你别乱来!”
“你才别乱来!”纳兰花回敬道。
“你到底想怎样?!”
“我还是想见见你们王爷,如果他还不肯,我可就要抱着宝贝走了......“
“好好好!你就站在这儿,别动......我这就去叫王爷来!”
纳兰花笑道:“不必了,咱们俩还是一块儿去吧。”
顺王爷才在后花园悠哉地喂了荷花池里的金鱼儿,正要上前厅用膳,不想迎面撞见二人这般情状,立时又惊又气,心下已全然明白了。
老王爷稍稍镇定,便厉声对哈九道:“是你自作主张带人进了藏宝楼是么?!”哈九跪在地上不知该作何回答。
“本王对你们这帮狗奴才是不是过于宽容了......往后还不得把我那藏宝楼洗劫一空了再一件件拿去卖喽不成?!你这管家也甭当了,快滚下去罢!”
顺王说罢即盯视着纳兰花,依然稳坐泰山,道:“小兰子,看你这架势是要向本王‘问罪’么?”
纳兰花一面抱着宝盒忙施一礼道:“岂敢岂敢,只愿王爷能成全了小辈‘完璧归赵’。”
“行啊小兰子,你可比你阿玛出息多了,竟敢向本王发难?!”
“哪能呢,王爷您言重了,小辈正是为王爷着想。您想哪,这夜明珠本是太后最钟爱之物,而您一时糊涂拿了去,太后她老人家如今一急便要动真格儿了,纸又包不住火......这事儿若传扬出去,在皇室宗族里您这张‘老脸’也挂不住呐!”
这顺亲王素有“老顽童”的雅号,性子上本就有些不着调,心里其实对他这般没大没小的言语并不介意,只站着呵呵笑道:“也罢,既然宝贝落你手上了,那你就拿去吧......不过我就纳闷儿了,你怎么就知道夜明珠藏在我府上?”
纳兰花也笑道:“老王爷,我可知道您所有的事情呢!”
“噢?说说看。”
“今儿一早您亲自乘轿进颐和园接小孙女儿,当您进到了乐寿堂,瞅见淳儿身旁的夜明珠,一时犯了糊涂,想要顺手牵羊据为己有,所以您先打发走了淳儿,趁无人便将宝贝揣进了自个儿怀里,可刚走出殿外,不想竟撞见了德国人施蒂曼,为防他说漏嘴,您只得拔下手指上的象牙扳指封住他的嘴,再三叮嘱他不要向人提起‘他曾在这乐寿堂外见过您’的事儿。但您想不到,您和淳儿一前一后乘轿离开的场景恰好被一位摄影师拍了下来,我当时看了便觉得蹊跷,仔细对比那几张照片后,我便怀疑一定是您在搞鬼......现在我手上还有那一沓子照片呢-----‘乘轿的贵族’,您还要看看吗?”
老亲王听完乐了,干笑道:“好罢,我是‘老鬼头’,你是‘小鬼头’,我败给你啦!呵呵呵......”
待纳兰花将要告辞,他又嘱道:“小兰子,回去告诉老太后一声儿,等老朽寿辰那天,我当面向她赔不是。”
离去时,天色已完全暗黑。纳兰花心知,宫中鱼龙混杂,皇室珍藏损坏及流失并非个例,更有甚者监守自盗;由是监管荒疏,表相门禁森严的大内实则漏洞百出,令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