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花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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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檄文案

浓浓雾霾弥漫紫禁城,宫殿轮廓变得模糊。近日来,北风挟裹着蒙古大漠的黄沙一路向南侵袭,盘旋至此迟迟不肯散去。放眼望去,黄色的沙砾铺天盖地,如末日降临。

慈禧太后于昨夜匆匆移驾储秀宫。翌日清晨,光绪皇帝例行前往问安,免不得要聆听皇太后圣训。

屏退身侧的宫人,只余下太后与皇帝。

慈禧倚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缓缓道:“黄沙蔽日,可不是好兆头呐!”

光绪不明其意,只规规矩矩端坐次位,揣摩了半晌,才道:“儿臣愚钝,不知亲爸爸爸因何事忧心?”

慈禧继续道:“当下东西洋列强觊觎天朝,亡我之心不死-----那是人祸;再瞧瞧外头这天象,可不是天灾降下了么!祖宗打下的江山若亡于光绪朝,将来你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光绪听如此说便战战兢兢道:“亲爸爸之言......儿臣惶恐。”

慈禧睨他一眼,话锋一转道:“听说皇上近来处理国事宵衣旰食,竟忙得来给哀家请安的时辰都差些儿耽搁了?”

光绪低着头,小声道:“儿臣不敢擅做主张,凡事需请示亲爸爸裁夺。”

“是么?哀家可知道皇上近来跟那维新党越走越近了呢。”慈禧从榻上站起来,盯住光绪一字一顿道,“大清国祚绵延两百余载,后继君主皆遵循祖制不可违,而皇上却被维新党人怂恿着执意要搞什么‘变法’,动摇国本......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爱新觉罗家的江山由不得他人指点!皇上不要被那帮乱党蒙蔽了。”

见光绪已窘得满面通红坐如针毡,慈禧复又坐下,温言道:“皇上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但也要切记,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你四岁入宫继承了大统,登基也有二十多年了,念在哀家一手把你拉扯大的情分儿上,若能听进半分,哀家即是辛苦也会感到一丝宽慰......”

光绪忙起身恭恭敬敬道:“儿臣谨记亲爸爸教诲。”

“嗯,皇上记住就好。”慈禧微微点头,从琉璃果盘里捡一枚荔枝搁在手中慢慢剥着,看向光绪,“今儿的荔枝可真新鲜,瞧着水灵灵的,皇上也尝尝?”

说话间,大太监小礼子已伏跪在地:“启禀老佛爷,各省部衙门的奏章今儿早起已送达南书房,奴才已取了来,恭请老佛爷御览。”

“咳咳!哀家正想着偷会儿闲也不如你们的意,硬要给我找点儿事儿干!”慈禧假意斥责小礼子,瞥一眼光绪,“皇上意下如何?”“儿臣一切听命于亲爸爸。”光绪答。

小礼子会意,遂将一摞奏本搁在慈溪面前的御案上,并随侧伺候笔墨。

光绪尚未亲政时,依例,朱批改蓝批,各地呈上的奏折均由慈禧太后批阅。而传送奏折之事一向由小礼子负责,他侍奉慈禧多年,最是擅长逢迎,作为心腹深知其嗜权如命,眼见光绪一天天长大,始终不肯放权,小礼子投其所好,不厌其烦地讨好般把奏折送达慈禧过目。如今皇帝名义上亲政多年,实权仍牢牢握在太后手中。

慈禧呷了口茶,接着翻阅奏折。坐在边儿上的光绪一言不发,不时偷眼觑着慈禧的脸色。

渐渐的,她脸色变得凝重,持奏折的手也微微发颤,不料,竟抓起案上的茶碗作势欲砸在地上,终究还是忍住了。

煞时间,慈禧面色发白,浑身颤栗不止,盛怒之下又无处发泄。

小礼子见状慌忙问:“老佛爷,您这是怎么了?”慈禧没理睬,反而睨一眼光绪。

光绪猛然身子一颤,小心问道:“儿臣惶恐,不知谁惹怒了亲爸爸?”

慈禧强压心中怒火,指指撂在御案上的折子,示意小礼子递给皇帝。

光绪接过,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奏折,不过片刻已是惊得额头直冒汗珠。

原是这本奏折内隐藏了一张与奏本大小略同的折纸,打开看了,竟是一篇针对慈禧叶赫那拉氏的抨击檄文。其言辞冷酷犀利,不留情面地指责慈禧“误国乱政”、“祸国殃民”,并重提旧时传言“叶赫那拉之诅咒”。

所谓叶赫那拉的诅咒一说由来已久,可上溯至大清立国之初-----在满洲一带居住着数个部族,他们世代臣服于中原的明王朝。后来,开国之主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称汗反明,为壮大所部势力征伐叶赫部,叶赫部惨败。据传,城破之日,叶赫首领布扬古曾对天起誓:纵是叶赫家族仅剩一个女人,也要毁掉爱新觉罗氏的江山,为族人今日之耻复仇!

而这个女人,果真是叶赫那拉氏,统治末代皇朝半个世纪的慈禧太后。

这一传说自大清入关便流传开来,如今不幸言中。事实上,无论如何,大清这辆老古董一般的战车终将沿着命数已定的轨道前行,永不回头,直至跌入深渊。

慈禧羞愤交加,恨恨道:“想不到朝廷花银子养了这么一群白眼狼!”叹一口气,“哀家辅佐两代幼主,为大清耗尽了心血才有今日的‘同光中兴’,若不是咸丰爷早早地撒手西归......”

“求亲爸爸息怒!”光绪忙跪在地,叩首道,“此番大逆不道之言权当丧犬狂吠......恳请亲爸爸保重圣体。”他深知此事已令太后震怒异常,不会就此作罢,于是再次叩首举荐自己最信任的纳兰花查明此事,不论何人所为,定当严办之。

慈禧思量片刻,鉴于上回夜明珠一事办得甚为妥当,才点头应允,并嘱咐道:“此事万万不可对外张扬,须秘密查实。”

接到旨意,纳兰花也觉着不可思议,便想道:这檄文之言与那本奏折内容大相径庭,从笔迹上看也非一人所作,倒像有人把它随手似的塞进了一本奏折里。究竟谁会如此大胆冒着杀头之罪口出逆言?

他捏着那张折纸在储秀宫外踱来踱去,一扭头瞅见小礼子正心神不定地在庭院内徘徊,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便走上跟前道:“礼公公,你不进屋伺候着太后,呆这儿干嘛呀?”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她老人家这会儿窝着一肚子火儿呢,要我进去找气受呐?!”小礼子又反诘他道,“我说纳兰公子不赶紧办差,跑来跟我打诨呐!?”

“屁话!我不正是在办差吗?”纳兰花一本正经道,“奉旨问话,小---礼---子---”故意把声调拖得老长,小礼子气得脸都变形了,却不敢发作,只两眼瞪着他。

“不懂规矩!再来一遍,奉旨问话,小---礼---子---”

“嗻,奴才在呐。”

“哎呀!这腔调不对呀,礼公公,我怎么听了浑身毛骨悚然的?”

“赶紧问吧,别磨叽....”

“行罢,我凑合着。咳咳!小礼子,是你亲自把南书房的折子送来储秀宫的?”

“没错儿,正是我。”

“这......一路上就没遇见什么瞧着诡异的事儿?”

“甭提了!今儿一整天我就瞧着你不大对劲儿。”

“得了吧!我就纳了闷儿了,你不是一向压着报忧的折子,只捡报喜的折子呈给太后么?这会子怎的又老眼昏花竟把这张要人命的小纸片儿给疏忽啦?”

“瞧您说的,奴才报喜还是报忧,全得凭老佛爷的心气儿办呐!”

“别废话!接着往下说。”

“今儿一早奴才进南书房取折子,见荣寿公主正跟几个大臣说话,可奴才一向惧怕大公主,就不敢在房里久留,只忙忙地把文案上的一摞折子稍作整理就抱了出来,哪里还敢翻看大臣们的奏折呐。”

“嗯,小礼子,你得时时牢记你只是个奴才。”纳兰花又仰着头想了半天,才慢慢说道,“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忙你的罢。”接着又低声补了一句,“往后可别再干那些个龌龊的勾当了,嗯?”转身出了储秀宫。

小礼子立刻朝他背影使劲儿“啐”了一口。

纳兰花直奔南书房,见到了荣寿公主,此时大臣们都已下值。

荣寿公主是恭亲王的女儿,又是慈禧太后的养女,深受太后的宠爱与信任,由于在宫中有着极高的威望,也唯有她敢对太后直言不讳,因而宫人都敬畏她。

听了纳兰花的叙述,她也是一惊:“竟会有这种事?!小兰子,你可没唬我吧?”“哎呀,我哪有闲心跟您闹着玩呀,我都快憋死了,太后跟皇上还要我秘密调查,不管见了谁都不能泄漏一个字......”纳兰花哭丧着脸把那份檄文递给了她。

荣寿公主快速扫视了一遍,思忖半晌,才道:“虽说这是冲着太后来的,但这所造成的后果绝不仅仅是惹怒太后;这些大不敬的言论足以让太后迁怒于皇上,那时......”

“那时皇上的处境就危险了!”纳兰花喊道。

“是啊,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荣寿公主忧心地说道,“听闻有传言说太后早已对皇上心存芥蒂,想要废黜之,另再择立新君。而新皇帝的人选正是端王爷的儿子大阿哥溥儁,这孩子性子乖戾,顽劣异常,连教读书的师傅都说他‘朽木不可雕’。倘若太后真要扶他做了本朝未来的九五之尊,那才是咱大清的不幸啊!”

“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纳兰花又发起了牢骚,“一想到要查这事儿,我这脑门儿呀就一阵儿接一阵儿地发疼......”

荣寿公主又将那张折纸审视一番,琢磨片刻,说道:“小兰子,我忽然想到了一点,倒可以提示你-----”

“是什么?大公主快讲!”

“不知为何那图朗大人今儿早一反常态,突然来了南书房与众大臣闲话,而他对当今时政的一番见解也确实令人钦佩。就我所知,此人性情耿直、出言无忌,就因为管不住那张嘴常得罪过不少人呢!不过我倒是赞赏他这品性。“

“大公主说的可是总理衙门的那位图朗大人吗?”

“不是他还会是谁!”

“唉,这就更不妙了!朝廷里新近提拔的维新派官员不都是这个图朗举荐给皇上的嘛,现在他又写了篇‘破文章’骂太后,他到底是何居心......”

“我可没说这就是他写的,”荣寿公主严肃地道,“你可以去试探一下,但要注意别与人生了误会,须得旁敲侧击,记住了吗?小兰子......”

“我倒真想听听他对国事有何高论。谢了!大公主,告辞!”纳兰花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他揣着那份檄文急匆匆朝宫外走,目的是去总理衙门。

远远望见午门城楼上有几人在嚷嚷,也没在意,仍大踏步往前走。不防刚到城门底下,只听“啪”一声,一块泥巴从天而降掉在了地上,离他不足半步之距。

“幸好没砸中我!”纳兰花吁一口气,仰头看向城台,“这人不是溥儁嘛!跟几个小太监胡闹什么哪!”只听上头一声喊叫:“快去!给我把‘李鸿章’捡上来!”

纳兰花更郁闷了:“这小子瞎叫唤什么哪。”

不一会儿,城台上跑下来一个小太监,见了纳兰花忙陪笑道:“嘿!是纳兰公子呀,没伤到您吧?”

“你们在干嘛呢?!”

那太监笑嘻嘻地说:“奴才们正陪大阿哥玩儿呢!咱们捏了几个泥人儿,再各个取了名字,有叫‘李莲英’,有叫‘庆亲王’,有叫‘荣禄’,噢,这个叫‘李鸿章’。”他捡起那块儿摔得稀巴烂的‘李鸿章’,又说,“这个没拿稳当,便掉了下来,吓着了您,奴才向您赔不是......”

纳兰花勉强笑了笑:“我不要紧,你们接着玩儿罢。”

“得嘞,奴才要上去了。”小太监又爬上了城台。

亲见此景,纳兰花不禁叹口气,心道:如大公主所言,若真让这位不成器的阿哥做了皇帝,那可真是大清朝的不幸。

出了宫,正当晌午。他坐上一辆宫家马车,直奔东堂子胡同而去。

拐了几条巷,便瞧见了悬有“中外禔福”匾额的总理外交事务衙门。

进了前院儿静悄悄的,才意识到这会儿应是下值时间。推开东面堂屋的门,却见一人正独自伏案疾书。

纳兰花轻叩两下门,笑道:“图大人,还没回去歇着?”

图朗停笔,略一抬头,疑惑道:“哦?是纳兰公子,你怎么会想到这里来了?”

“您可是个大忙人啊,干起公务来都顾不着时辰。”纳兰花笑侃道。“今日本官当值,离下值还差两个时辰呢。”图朗回他两句便又埋头写了起来。

纳兰花在文案旁坐下,手托下巴看了半天,才好奇地问:“图大人,您写的这是什么呀?”他头也不抬,道:“本次科举未能中榜的广东籍秀才名单......”

纳兰花想了想道:“如此,您有越俎代庖之嫌哪。既是负责外务的官员怎么也插手科举的事?”

“公子有所不知,皇上曾特命臣下为他举荐......”图朗故意不说下去,暂且将毛笔搁在砚台上,吹了吹纸张墨迹,稍稍整理一番文稿,望着纳兰花道,“纳兰公子到访这儿不单是同本官闲聊的吧,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我可不敢当,”纳兰花笑着说,“我是来向您‘请教’的!”

“请教?你要请教什么?”图朗一时疑惑起来。

纳兰花从袖口里抽出一张折纸,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顿时图朗脸色大变,认出自己所作的这张抨击慈禧的檄文,惊诧道:“怎么......在你手里?”

见他如此反应,纳兰花心知作此文者必是此人无疑了,便接着说道:“真是一篇好文章,堪称‘千古绝笔’!图大人书法苍劲婉转直追二王,文辞酣畅如平地崩雷,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图朗索性一横到底,便挺直腰身,理直气壮地道:“文上虽说有对当今太后不敬的言语,但那都是臣下的肺腑之言!那老太后迂腐顽固,百般阻挠皇上施政,只会误了大清前程。想当年我的祖上也曾是追随睿亲王多尔衮打进关内的勇士,如今先辈们打下的江山眼看就要毁在叶赫那拉氏的手上,身为祖宗的孝子贤孙,我岂能坐视不管?!”静了静,才又冷冷道,“你这是来代太后向我问罪的吧?哼,你是后党,我是帝党,本就水火难以相容......”

“图大人,我既非‘后党’,也非‘帝党’,”纳兰花也站起身道,“你危言耸听、蛊惑人心,使尽浑身解数辱骂当今太后,却单对皇上歌功颂德......”

“文中所言皆是事实,太后要怎样处置臣下,请便!”图朗打断他的话,坚决地说,“你们要杀要剐,我也认了。”

“哼!你的命才值几个钱?!”纳兰花大怒,后又劝道,“图大人,你为官多年怎么今日竟如此糊涂?太后本就疑忌皇上,而皇上在太后面前时时如履薄冰,一言一行不得不万分小心。太后正为此迁怒于皇上,欲要罢黜我们的‘明君’,另择纨绔阿哥溥儁为新皇上,你竟毫无耳闻?我要做的是设法保住当今皇上的位子,而你的这篇檄文呈上,不仅不合时宜,反要陷皇上于何等危险境地......”

离开总理衙门,纳兰花琢磨着,此时虽已查明,但还不能立刻回禀太后,须得过几日,等她老人家慢慢淡忘了此事,心气儿顺畅了,再挑个晴朗好天儿,叫上大公主出面儿一齐为图朗求情。毕竟这图大人有着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虽然做事鲁莽了些。

两天的时间里,沙尘渐渐退去。皇宫又回到了往日的祥和,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上天不再惩罚她的子民了。

这天早起,慈禧太后在小礼子的陪护下精气神儿十足地朝储秀宫前殿走来。

却见纳兰花、光绪皇帝和荣寿公主并排跪在堂下。

“咦?这大清早的,你们唱的是哪一出啊?”慈禧端坐在榻上,舒展了腰身问道。纳兰花抬起头:“回太后,‘逆文’之事小臣已查清楚了。”

“哦?谁干的?”慈禧忙问。纳兰花小声回道:“是总理衙门办事大臣图朗。”

“皇上向来任人唯贤,这一回可是失误不小哪!”慈禧睨一眼光绪,慢慢闭上眼,冷冷道,“该杀!”

皇帝把头压得更低了,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纳兰花连连叩首:“太后仁德,天下人皆知。小臣冒死恳求太后饶过图朗,毕竟那‘呆子’对大清一片忠心,若杀了他,岂不让太后蒙上枉杀忠良之名?”慈禧一时哑言。

这时候荣寿公主也叩首道:“纵然那图朗语言冒撞,叫人可恨,但也算是个肝胆忠臣,太后只不与他计较,想必日后无论官民谈及此也会感念老佛爷宽仁之德......”

“嗯?”慈禧这才睁开了眼睛,故作惊诧道,“大丫头,谁准你跪这儿了!?快起来,别跟他俩搅和到一块儿去......”

荣寿公主仍旧跪着:“求老佛爷开恩......”

慈禧无奈,便问道:“那你们说说该怎么处置才算妥当啊?”

光绪终于开口了:“回亲爸爸,儿臣以为将罪臣图朗革职,遣返原籍,永不叙用,并令其子子孙孙永不得入朝为官。若有不妥,还请亲爸爸示下。”

“皇上都打定主意了,还让哀家多此一举‘示什么下’哪?”慈禧瞥一眼他们,“今儿个你们仨倒是团结一致啊,事先把词儿都编排好,一大早就来糊弄我这老太婆......”又望向光绪道,“等哀家归了天,你就真能做主了不是么?”

光绪立时面红耳赤,忙叩首道:“儿臣惶恐,儿臣愿亲爸爸颐寿万年!”慈禧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却佯怒道:“皇上还跟小时候一样-----心口不一,你明明就盼着哀家早些驾鹤西去,你这皇帝才当得舒坦,当得顺心。”

“请太后(老佛爷,亲爸爸)开恩!”三人一齐叩首。

“罢了,这事儿就按皇上的意思办,图朗这类臣子成天跟个苍蝇似的怪招人烦,打发他回满洲老家喂猪也好。记住了,谁要哀家一时不顺心,哀家就叫他一辈子不顺心!”慈禧又转头看向荣寿公主道,“大丫头,哀家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察哈尔王公进献的几件貂皮氅瞧着挺好……走,陪哀家瞅瞅去,有你喜欢的就挑了去自个儿用。”

荣寿公主谢了恩,纳兰花和光绪如蒙大赦,叩首恭送慈禧离去。

纳兰花微微抬起头,望着慈禧等人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

自此以后,宫里一直风平浪静。这一日午后,纳兰花正在御花园闲步,忽然一阵清风袭来,顿感觉凉爽许多。不由抬头看向天空,自遥远天际伴着滚滚雷鸣有黑压压的乌云朝紫禁城上空疾速逼来。

霎时间,天色大变,豆大的雨珠“叭叭”掉落下来,很快成了瓢泼大雨。

他连忙避进一个小亭内,心想道:方才还是晴朗好天,怎么说变就变?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难道今天会有什么事发生?

想到此,只见雨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撑一把油布伞朝这边奔来。近了才看清是乾清宫内监小禾儿,他边跑边喊:“纳兰公子......纳兰公子......”

“小禾儿,有什么事儿吗?”纳兰花忙问。

小禾儿喊道:“奴才可找着您了!纳兰公子,请速速到乾清宫,皇上有急事召见!”纳兰花听了心中一沉,只得随他赶了过去。

二人冒雨赶到乾清宫檐下时,他才发现小禾儿只顾把伞让给了他用,自个儿倒淋成了落汤鸡,只好道一句:“小禾儿,真为难你了。”

这个时刻风雨大作,乾清宫刚退了朝,大臣们议完政事也都聚在廊庑下避雨。

光绪皇帝正倚在偏殿内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似乎嗅到了纳兰花身上带进来的雨露凉意,惊异道:“小兰子,外头下雨了么?!”

“是啊,皇上竟不知道?可大着呢!”纳兰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才问,“皇上是不是又遇上烦心事了?看你一脸的愁云......”

光绪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圈,才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递给纳兰花,叹息一声说道:“这是广东巡抚黄晏伦今天呈上的折子-----那个叫什么罗便臣的香港总督说咱们广州一个商人杀了他们两个传教士;可黄晏伦又有自己的说法,两边儿都争执不下。英国人要咱们给个交代,否则就北上出兵侵犯京津。”

纳兰花速速浏览一遍,略一沉思,分析道:“皇上,广东那边儿洋人也多,华英官民接触频繁,两方发生冲撞也是常有之事,偶尔生了血案也在所难免,英国人却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显然是有意为之。我想多半是甲午年那场战争咱们败给了日本人,诸国皆已知晓。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才不过三年,英国人就坐不住了,想借这个机会挑起事端落井下石,以便从我大清攫取更多利益。”

光绪听罢若有所思,静静踱步至大殿门口,望着宫檐下形成的密集如瀑的雨帘,不觉出了神。直到急速而狂乱飞溅的雨珠打在身上,才忙想起避退几步,神色依然凝重。

良久,光绪才转过身对纳兰花道:“小兰子,朕决意委派你为全权钦差特使,前往广州处理洋教士一案,你可愿意?”并继续道,“此次远途南下,你亦兼可访查地方官吏德行及治下风俗民情,待返京面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托,此刻,纳兰花心内只感到茫然,却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有恭谨道:“为朝廷效力,臣......”

“小兰子,你我情同兄弟,客套话就不要多说了。”光绪拉他一同坐下,嘱咐道,“此案关系重大,你务必要全力协助广东巡抚妥善处置才是。甲午一战,我北洋水兵全军覆没,大清已无再战之师,如何能再应付一场战争?切记,你要千方百计以谈判阻止英国人找到起衅的借口......”

纳兰花暗自感叹: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清只能沦为谈判席上乞怜之弱夫!

两人一同望向殿外伫立在雨中的宫墙,雨势愈来愈大......渐渐的,竟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天地间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