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就是朝堂上唧唧歪歪说什么西陲什么族作乱、差点把我吓尿的大叔。”还没有亲政的敬轩嘴里的炒花生嚼得卡兹卡兹响,好像有了靠山似的附耳低声告状,小眼珠偷偷从眼角斜睨跪着的项岁瞻,跟央视新闻里斜瞪五道杠少年的那个猥琐小学生十分神似。
齐丹嫣一听,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桌子,伸出尖尖食指,“大胆!”到底大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对伪母子真的是祸国殃民的一对奇葩,张皇后当初若没有留个心眼孟德斯鸠附身搞个三权分立,恐怕乾朝大好盛世真的就毁于一旦。
项岁瞻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臣有罪。西北边陲犬戎一族作乱扰民三月有余,罪臣治边不力,叩请吾皇准罪臣带将士三千征西平乱,即日出发。”
敬轩眼珠转了转,小屁孩哪里知道什么边陲战乱,只能悄悄问齐丹嫣,“准是不准?”
“犬戎是什么东西?”齐丹嫣跟他一样是个草包,喜欢绣花看戏的女人懂哪门子文韬武略,边境告急在她眼里比不上昨晚一时失手多喂了鱼饵,结果把养了很久的一条大花尾巴金鱼给撑死了那种憋屈感。
“回太后,犬戎乃西北部族,兴起于辽河一带,以游牧为生,擅于饲养猛兽,他们身材高大,生性残暴,近五十年来屡犯我大乾边境,抢夺边民牧马、粮食,甚至侮辱妇女、滥杀无辜。犬戎于长武十二年、敦孝六年两次攻入我西北边境,占领绥阳、睢县二城。我大乾铁师先后征西两次,方将犬戎驱逐。犬戎近年来因部落首领家族内讧日渐衰落,但仍对我大乾边境二城虎视眈眈。”项岁瞻平静而答。熟悉项氏一门的人大多知道,在睢县之战中,项岁瞻的大哥埋骨沙场。
“听上去很可怕的样子。”齐丹嫣眨眨眼,一脸呆相,战场厮杀,这个整天缩在后宫不敢出门的菜鸟哪里能想象!
项岁瞻没有抬眼,一是按照君臣之礼,下臣不可直视龙颜,二是若他抬眼,目光只会向堂上那对伪母子透露出一个心理活动,那就是——“你们俩傻.逼”。
“那……准了。”敬轩草率回答。
“谢皇上恩准。”项岁瞻没有起身,沉默了半晌,“微臣出征的这些时日,望皇上的学业每日精进,太后费心督导。”
言下之意,你丫的多读点书好吗。
“读书太没意思了,还是母后讲的故事有趣!”可能是花生吃多了撑的,敬轩忍不住放.浪.形骸。
项岁瞻的目光向上轻移几分,略微能瞥见六尺外齐丹嫣水红色的衣角。等等,脚呢?他的目光再往上一点,发现齐丹嫣竟是盘腿而坐。我靠,这是什么坐姿!这样的人能说出什么好故事?!项岁瞻微微咬牙,“臣愚钝,不知太后讲了什么故事训诫皇上?”
熊孩子开始口不择言,“可多啦,西门庆勾.引潘金莲、张生夜会崔莺莺,还有关羽和吕布不得不说的故事……”
“咳咳!”齐丹嫣伸手捂住敬轩的嘴,用眼神警告他不要这么实诚,“嘿嘿……哀家方才讲的是水浒英雄传、小红娘忠心护主还有三英战吕布的故事。不知项将军听过咩?”
敬轩急道:“不对!吕布跟貂蝉才是一对,三英是哪个女的!”
大家发现,项岁瞻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变动,额头隐约可见青筋浮起,冷道:“臣自幼习武,没读过书,从没听过太后说的那些故事。”
“项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喽,要习武,也要读书,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敬轩义正言辞地说。
等哪一天群臣群起而攻之,诸王相继叛乱逼宫,废了你个小兔崽子,你就知道什么叫两手都要硬。项岁瞻不应答,他对外要护国,对内要助主,先皇一去,压在项氏一门的担子沉重得好比两只猪踩在蚂蚁身上一般。
项岁瞻自进来就一直跪着,按理说皇上早该叫平身了,小青子见状就对着敬轩又是挤眼睛又是挑眉毛。敬轩呢,终于发现了小青子的眼色,清了清嗓子,“小青子,朕渴了,去沏壶茶来,朕最爱喝的那种。”
小青子再次抽动着嘴角离开。
“啊,项爱卿平身。”敬轩搔搔后脑勺。
“谢皇上。”项岁瞻起身,站直后背挺得笔直,好像塞外的白杨。“臣需准备西征之事,先告辞。”
“爱卿不急着走,喝杯茶吧。”敬轩客套道。
小青子拿着托盘入,锦绣轻手轻脚将三杯茶按顺序呈给敬轩、齐丹嫣和项岁瞻。齐丹嫣吃了那么些花生,讲了好几个故事,正渴呢,不顾茶水微微烫嘴,捧起就喝。
项岁瞻最后一个接过茶,谢恩后揭开杯盖,看了一眼杯中褐色茶水,忽然问:“这是什么茶?”
“回项将军,此乃玄豆香片。”小青子道。打皇上出生起,他就服侍着,皇上的喜恶,再清楚不过。玄豆香片难得,一年得不到一百斤,喝上一两次已是不易。现在主子当了皇帝,天天要喝。
项岁瞻脸色微变,抬眸扫过前方矮几上堆成小山的花生壳,再扫过尖着嘴正准备吸茶水的敬轩和已经开始牛饮的齐丹嫣,忽然将茶盏往旁边重重一放,几步上前,身形快如闪电。
齐丹嫣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深紫衣袍一晃,手中捧着的茶杯被人重重一撞,跌在地上开了花。项岁瞻左手夺过敬轩的茶盏,沉稳得茶水都没洒出来一滴,右手直接挥落了齐丹嫣的茶杯,又迅速退后三步抱拳,“皇上,太后,玄豆香片不宜与花生同吃,重则丧命。”
花生加玄豆香片,简直就是一日丧命散啊。
齐丹嫣捂着嘴,全然一副惊弓之鸟状。心想,啊?不能同时吃吗?可我已经吃了呀,怎么办?
敬轩呆滞了一会儿,回神之后大叫:“好险!项将军救驾有功,要赏要赏!赏些什么好呢……母后,你怎么看?”说罢,摸着下巴很严肃地思考起来。
齐丹嫣翻着白眼,马景涛一样快要窒息的样子,嘶叫道:“别急着赏,我去吐出来先!”说着,拎着裙子跳下海棠春睡椅,立在一旁的项岁瞻只见雪白小腿下一双莲花般的小脚丫在红砖上啪啪啪,跑动中水红色祥云纹曳地水袖纱衣自肩部滑下一半,露出一小片圆.润臂膀。项岁瞻眉头微微一皱,沉下目光不再看。
敦孝帝驾崩之后,大乾内忧外患,西北犬戎作乱、西南么佬割据,朝廷内部骤然分化三派,其中一派暗中支持先皇敦孝帝的弟弟恭亲王,想效仿北宋赵匡胤让位其弟之举,另外一派以前国舅张传吉为首,妄想挟幼帝作傀儡,圈地敛财,还有一派……相传以他为首,意欲黄袍加身,取幼帝而代之。现在看来这三派都很无聊好吗,需要他们哪派动手?脑残小皇帝在宫里就能用花生加玄豆香片毒死自己。
“啊!想到了!”敬轩很高兴地右手握拳捶了一下左手掌心,“来人,赏项将军花生十斤,玄豆香片十斤!”
这真是分分钟找死的节奏。
“微臣叩谢皇上赏赐,臣西征之时,望皇上保重龙体。”项岁瞻谢过,就此离开。
齐丹嫣肠子都快吐出来了,苟延残喘地回来,趴在矮几边,坠马髻早已凌乱不已,想到刚才差一点死了,就后怕得捶胸顿足。敬轩安静地听她死啊活啊的叨念了一番后,很认真地说:“母后,大臣们都暗示我们,项岁瞻功高盖主,早就不臣之心。今日看来,除了没什么文化外,他好像还挺可靠的。”
“确实是没什么文化,西门庆和潘金莲那么著名的故事都没听过。”齐丹嫣很认真地点头附和,关注的重点和敬轩说话的重点完全不一致。
敬轩的重点随即转移,“可能就是因为没什么文化,所以都而立之年了还没有婚配。”
齐丹嫣听了,很惋惜地摇头,“女儿家都喜欢男子满腹诗书,像项将军这种整天舞刀弄剑的……”忽然问:“对了,你刚才说要赏,赏了吗?”
敬轩眨眨眼,故意说:“还没,母后觉得该赏些什么?”
齐丹嫣低头思考了很久,郑重地说:“金银珠宝太俗,赏点实用的吧!就……花生二十斤,玄豆香片二十斤。”
敬轩有时觉得,齐丹嫣才是他亲妈。
当晚,项府之内灯火通明。项岁瞻一身戎装,背披先皇御赐的孔雀灰鼠毛大披风,院内的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骏马兴奋地踢着蹄子,等待它的主人骑着它再次奔赴沙场杀敌。
有黑衣探子从府外奔来,抱拳单膝跪地等待项岁瞻问话。只听项岁瞻语气低沉,“太后还活着吗?”
黑衣探子答:“回将军,太后安好。府外皇上、太后赏赐已到,呃……共三十斤花生,三十斤玄豆香片茶。”
这是要赐死他吧。
“扔出去。”项岁瞻目光冷厉道,“传令,三千将士即刻拔营出发。”
“是!”
项岁瞻飞身一跃稳稳上马,握住缰绳,偏头道:“派几个麻利可信的侍卫保护皇上和太后,安排子鱼进慈宁宫。……叫子鱼过来。”
“是!”
不多时,一青衣短装少女疾步奔来,半跪在马前,“将军!”
马上之人手握承影剑柄,举目远眺,“今后你进慈宁宫监视太后,她无异心便罢,若有一日结党营私助他人篡位,格杀勿论。”
“是。”
“爹!”项妩一边哭一边跑过来,在马腿旁可怜兮兮地伸手求抱抱,“爹爹不要走!”
项岁瞻冷硬的表情浮现几分温和,下马抱起项妩,低声哄了几句,项妩才擦擦眼泪,很乖地点头。他把项妩交给奶妈,又上马,吩咐道:“本将军西征这段日子,照顾好小姐,不得有任何散失。”说罢,拉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疾驰出府,盔上红缨随风上下飞舞。清幽月色下,嗒嗒马蹄清亮雄壮,惊起乌鹊若干。
子鱼原地眺望项岁瞻远去的背影,心中念道:“望将军大胜而归,毫发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