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乾坤逆转,天地变化,施心三人飘在吕文清回忆的时间线中不断前进。场景瞬时间千变万化,无数的画面在三人面前一闪而过,他们瞧见吕文清面无表情的拍下了惊堂木,瞧见堂下犯人们诚惶诚恐的面孔,瞧见何氏被拉往刑场,铡刀一砍而下,何氏头身分离,血溅落了一地。
时光匆匆而过,无数人影匆匆一闪而过,了无痕迹。迎来的、送往的、谄媚的、害怕的、希冀的、讨好的………均化为一团烟雾,随风消散。
而这位吕大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宽变厚,成为一大腹便便、肥肠满面的狗县令。他的目光愈发的阴郁,他的嘴角愈发向上弯曲,在鼻子两端埋下两道深刻的阴影。面目沟壑纵横,如同地狱来的恶鬼匆匆在人间披上了一张人皮,而这张人皮粗制滥造,与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
比起以上,更为明显的是,他整个人都在褪色,他的整个世界都在褪色。不论他身穿什么衣服,在他的回忆里均变成了白色衣物,而在他的周边,院子里的玉兰花早已变白,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身着白衣,如同着了丧服一般。
施心三人再次落地之时便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团团包围。面前虽是堂开绿野,阁起凌烟,却如同纸糊的一般,仿佛一阵风吹来就可把这片锦绣富贵全部吹散。锣鼓声、唢呐声声声入耳,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与这泼天的白色交相呼应,不知是报喜还是报丧。
一人道:“吕大人这第八房小妾真是好看。”
一人回道:“吕大人艳福不浅。”
施心瞧去,这两人甚至连个脸都没有被安上,就这样嘴巴一张一合间声音便被吕县令收入了耳朵里。
这位吕县令,施心去瞧,洋洋得意的在一堆人的拥簇之中言笑晏晏,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颜之道从远处走来,在吕大人耳边悄语了几句。只见吕大人笑得讳莫如深,道:“放了。”
梅老大道:“那狗县丞在说啥?”
施心瞧了一眼梅老大欲言又止。
梅老大道:“施心,到底说了啥?”
施心道:“他说,在猪头山一带发现了梅老大的行迹。”
“啊?”梅老大一头雾水。
施心笑道:“你应该感谢他,要不是他每每都放了你,你可能早就被砍头凌迟了。”
梅老大怒道:“放屁!那是老子本事好,本领高。”
施心觉得有必要打破下梅老大的美好幻想:“若一个地方流寇泛滥横行,朝庭每年会拨一笔剿匪经费。”
“……”梅老大一时语塞,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还是应该感谢他。他忽然间感觉自己就是那狗县令在安平县境内放羊的羊,而那狗县令则是朝庭的牧羊犬,这狗不吃羊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实力,而是因为它要向它的主人摇尾乞怜,奢求更多的食物。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梅老大呸道:“狗县令!驴县令!”
“镇西张大户呈礼:大红蟒袍一套、汉锦二十匹、蜀锦十匹、玉杯十对、白银五百两、外加黄金一百两。”总管用尖细的声音高声唱道,在一片吹拉弹唱间清晰的传入在场的每个人耳朵里。
“好!好!”吕大人笑得更加灿烂,嘴巴一张一合间像极了要吃人的妖怪。
恍然间,施心注意到一人正从后院款步走来。也不难不注意到,因为在这片死如同死了一般的哄闹中,唯独这人身上带着一抹颜色,是春天玉兰花开那淡淡的一抹黄。
再瞧来人正脸,施心瞬间就觉得索然无味。这张脸与在场众人没什么区别,脸如同纸糊的一样白,甚至比妖异镇的众鬼还要惨白几分,虽是描眉画眼但毫无生气,与几天前刑场路上的那位哭得梨花带雨的的八夫人样貌虽然相似,却如同木偶装在华丽的套子里一般,别人只要提提线她就要抬起细腻胳膊或是雪白大腿来迎合她的主人。
吕大人倒显得很是高兴,冲这位木偶人招了招手,灰败的眼神中泛起的一丝生气倒映出一片明黄。这木偶人提起她脸上僵硬的肌肉,露出一个笑脸,甜腻腻的唤了一声:“大人。”
“好!好!”吕大人将娇俏的小美人搂在怀里,也不顾众人在场重重的在小美人脸上偷了个香,引得小美人一阵娇笑。
这可真正当得了猪头镇镇民一句:狗县令!
流水一样的席面往出端,流水一样的礼品朝里送,总管唱的嗓子冒烟,匆匆灌了两大口凉水便又开始唱单。
“唉!”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如一缕青烟送入施心三人的耳朵。
“无面!”施心叫道。
“泼天富贵人寰望,金缕玉衣宵年轻。”那声音又是一阵哼唱,声音飘荡在空中从四面八方袭来。
施心狠声道:“说人话!”
“嘻嘻嘻!”无面女笑道:“施心,感觉如何?”
“放我们出去。”施心并不想和她废话。
“嘻嘻!快啦,快啦!我再给这位吕大人加点料。”
施心笑道:“你要是想多被绑会儿我也不介意。”
尖细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些许挑衅:“哎呦呦,你说千雪呀?你猜它现在是被我打着结玩呢?还是被我扔在无妄河里被无妄河中的恶鬼缠得脱不了身呢?”
“你……”施心无言以对,以目前这种情况来说也不是不可能……自己法力减弱遭了无面女的暗算,只留千雪自己怕是有可能真的应付不了无面。
想着千雪平时将自己打理的光溜溜的,最讨厌身上被打结或是被扔在脏的不能再脏的河里,现下又被欺负的无可奈何的样子,施心一阵心塞。早知道……早知道就不留千雪只身赴险。
“施心,一百年不见你怎么还不见长进……嘻嘻!不过……领的这个小东西倒是挺别致的。”
施心手心一紧:“你说什么?”
“非人非鬼,非妖非魔,有趣的很呢!”
施心脸色一沉,心中顿生一种憋屈之感,冷冷道:“你待如何?”
“哟哟哟,着急了?也没干什么,只是探探他的来路而已,哈哈哈。”
瞧了眼身边的少年,施心道:“他什么来路?”她倒有些好奇了,她探不出来的东西,无面能探出来什么?
“你不知道?那你还领着他?我倒想问问你,像这种无魂无魄无记忆之人,你干嘛要带在身边?”
瞧这个样子,无面本事也没大到哪儿去,什么无魂无魄?无面诓人诓惯了,胡话倒是信手拈来。施心呛道:“你废话!无魂无魄怎么活?”
无面笑道:“哈哈哈!你不妨问问这个小东西?”
“你放屁!”
施心飞身迅速出手,虽然无面声音空荡荡传来,但依旧有其出处。瞧!天上平白无故的出现的那朵云不就十分碍眼,十分古怪?
然而,就在施心手里捏出的一团黑气将要穿破云层之时,那片云突然变成一团黑气将施心放出的那团黑气层层包围。
倏的,施心身边又冒出一团黑气,是地上的少年发出的,这股黑气可比刚才施心那团要大的多带着阵阵劲风,朝着天上的那团黑气袭去。
无面女闷哼一声,黑气骤然消失,连带着这回忆的出口也彻底被堵死。无面女轻飘飘的声音飘荡在空中久久留恋不去:“嘻嘻嘻!快了!等我彻底吃完他,你们就能出去了。”
施心落到了实地,身边高大身影的压迫感传来,虽然最初就问过了,但是施心决定还是再问一次。
“你是谁?”
“小树。”少年有些紧张。
“你从哪里来?”
摇头。
“你无魂无魄?”
少年迟疑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是?还是不知道?施心瞬间卸了气,脚底无意识的捻着一块碎石。少年似乎有些害怕,手微抬起来又有些紧张的放下。
“施心,你不会不要他吧?”梅老大忽然张口问道。
“怎么会!”施心话道嘴边,没拐弯便顺了出去。
“哈哈哈,你小子!”梅老大拍了拍小树的肩膀,少年几不可闻的舒了口气。
一阵风落来,玉兰花落了有开,开了又落,在院内生出好一片繁茂的叶子。吹拉弹唱的声音渐渐消失,变幻为房梁上乌鸦的阵阵哀戚;院内言笑晏晏的宾朋化为乌有,落得个主人奴仆跪了一地。
这些女人们哭的呼天抢地,全然不顾脸上雕刻般画上的妆容。主屋的门口搬了张椅子,椅子上坐了一人,虽然是一片黑白却在微微笑着。施心吸了一口气,这人很面熟,正是那日猪脚镇茶楼里的招桃花。
两侍卫拖着一人走来,由于那人心宽体胖,拖的很是废力。终于,;两人拖到招桃花面前将那人扔麻袋一般扔了下来。
招桃花依然笑着,扔了一半橘子在嘴里,而后笑眯眯的俯身,道:“吕大人,久仰大名。”
倒在地上的吕大人倒是相当镇定,不带一丝求饶神色,倒在地上一声不吭。
“啧啧!”招桃花叹了口气:“不愧是第一大贪官吕大人,死到临头了,还能这么镇定。”
这倒是逆推了吕大人的一身毛,只见一声不吭的吕大人抬起头来,阴邪的笑道:“第一吗?”
“啧啧!”招桃花笑了一下,并没有答话。
吕大人依旧不依不饶:“第一吗?不是吧?我一个小小的县令,怕只是凤毛麟角吧。这朝庭上下,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我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敢当得第一?是吧,大人?”
招桃花眼睛一眨:“有趣!听大人这语气倒是恨上这朝堂上的每个人了?”
吕大人笑了笑:“倒也谈不上恨,就是觉得不过而而罢了。给点钱就上道,送个美人就上套,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招桃花眯了眯眼,没有答话。
似乎在沉思什么,吕大人忽然开口问道:“白尚书派你来的?”
“你认得他?”招桃花有些诧异?
吕大人目光悠扬,笑容更甚:“看来大人来之前没做好功课。白尚书,辛亥年状元郎嘛,一向很风光的。”
金鞍红棕马,金花乌纱帽,大红袍,施心好像忽然看到了初入吕文清记忆中马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少年看来顺风顺水,与这倒霉的吕县令相比倒是别有一番天地。
招桃花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一般:“哦!明白了!听说吕大人曾是探花郎,原来与尚书大人同摘甲子,真是失敬失敬。”
吕大人冷哼,到这步田地了,哪儿来的失敬。
而这位招桃花大人往往用最温和的表情,说最硬的话,做最狠的事,只听他道:“只是,这以权谋私、谋财害命、贪墨贿赂、结党营私的罪名吕大人认不认?”
“认,有什么不好认的。”吕大人很是爽快,似乎做的这些事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倒像是喝一杯茶、吃一口饭这么简单。
“得!真爽快!”招桃花拍了拍手,道:“我就喜欢这爽快之人,那这事就好办了!”
说罢,又向旁边的两个侍卫招了招手,道:“找个地方,别碍着我眼。对了!按照我朝律法要怎么着来着?慢慢的往下剐,多了就喂门口那条大黄狗。”
“呕!”梅老大的小心脏又一次受到了刺激,他原本以为他这个土匪就够狠的了,没想到这些当官的更狠。
跟着梅老大一同干呕的还有跪在地上的一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只管鬼哭狼嚎,有的直接已经吓傻了,头往后一扬就直直的晕了过去。施心一瞧,晕了的还有那传说中吕大人回忆中一直没有出现的糟糠之妻。
招桃花擦了擦手,将橘子皮扔了一地,玩笑一般道:“大惊小怪!”
说罢,穿过众人朝门口走去。
那两侍卫倒是很服从命令,没碍着招桃花的眼,直接在院里找了个角落将吕大人拖了过去,吕大人依旧一声不吭。
不一会儿,一侍卫不知从哪里翻来一把砍刀,刀刃又厚又笨,似乎摆明了不太想让受刑的人好过。
手起刀落,血溅落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声此起彼伏,是院里那跪了一地的众人。
“号丧呢!”被砍的那人没有死透,烦躁的嘟囔道。他的头依旧连着身体,脖颈被戳出一个血窟窿,筋裸露在外边一跳一跳。
侍卫抽了一口气,举刀再次砍下,这次连着的筋倒是断了,似乎仅有皮连着皮。吕大人这时只有出的气无进的气,施心似乎隐约看到这位大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快意。只见这位大人眼皮哆嗦着,脸哆嗦着,嘴唇哆嗦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快意的叹道:“真他妈疼!”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霎时间,万物生色,吕大人鲜红的血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