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引
“红酥手,青眉柳,华衣美酒青砖头……”
房是东厢房,正午的阳光打在院子里,光华满地。房檐与正午的阳光在天空上交汇,在窗户下投下一道直线,光明与阴影就此泾渭分明,屋檐阻隔了想要偷溜进房屋的但又必须每天按部就班的阳光。
歌声似真似切的从略显破败的东厢房传了出来,但歌却不破败,再仔细听,婉转悠扬,莺舌百啭,自带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旖旎之气。
“歌桃花,舞一曲,觥筹交盏愈上楼……”
小红握食盒的手紧了紧,最后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向门口走去,落在半明不暗的阴影里敲了两下门。
里边的歌声戛然而止,随即好听又清脆的声音响起:“什么人?”
小红略显紧张的脸色松快了下来,缓缓道:“吃饭了。”
“哦,你等等。”屋里的人应答了一声,随后便是窸窣的穿衣声,略显仓促的脚步声,和最后沉重的开门声。
由于一晚上外加一上午没见阳光,略显阴冷的气息随着敞开的门张牙舞爪的扑了出来,糊了小红一脸。
室外光亮,屋内阴暗,小红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只瞧见门口一个红色的带有光晕的虚影。这虚影声音中带着几分亲切的笑意:“小红妹妹!”
小红却好像并不能适应这样的称呼,不自在的低下头揉了揉眼,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便明晰起来。
一极美的女子落在了她的眼里,肤若凝脂,鬓发如云,狭长的眉毛似要飞入鬓中,再往下便是清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樱桃的小口。她对她笑着,眉眼狡黠精致,直愣愣的瞧着人——甜的发腻。
小红只瞧了一眼便又垂下了脑袋,低眉顺眼的在门口等着。
“哎!”女子瞧着小红的态度,似哀似怨的叹了口气,旋即侧身将小红让进屋子,眼神似有若无的往院门口瞧了一眼。
门口的守卫懒意洋洋的侧躺在台阶上,像极了主人家院里立了大功想要安度晚年的看门狗,并不将院内的两人看在眼里。
屋内一样的破败不堪,空气潮湿阴冷,刚一入门小红便被冻得一个激灵,手脚之上瞬时爬满冰凉。小红双手交错的搓了搓,不由有些佩服面前这位美艳的妇人,在如此冷的屋子里身着单衣依旧能言笑晏晏。
她就地蹲了下来,从食盒里取了饭菜出来——一碗凉透了的米饭,一盘冷腻腻的鸭胸肉,外加一盘醋腌小黄瓜。
这样瞧着也只有那盘小黄瓜尚可入口。
失了宠的女人都比不上将军门前驯养的一只鹦鹉,她去后厨取菜的时候便瞧见顾主厨切了皇城里带来的上好的猪肉,眼巴巴孝敬将军门前的那只能说会道又会溜须拍马的鹦鹉。
女子瞧了一眼地上的饭菜眼神稍暗了暗,却没有发作,自顾自端着残羹剩饭坐回了床上。
饭菜的味道虽难以忍受,她却一口一口吃的认真——她要活,这是她脑海里最真实的念头。
女子吃饭的时候虽脸色难看,但一回头却又是一张笑脸,对着立在一旁等她吃完饭准备撤走餐具的小红道:“小红妹妹,你在外边消息比较灵通,你有没有听说将军想要见我?”
小红依旧低眉顺眼,听到这话,身体忽然僵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
“哦。”女子简单的回了一句,又自顾自吃起了饭,神情却黯淡了下来,直到小红收碗筷也没再说一句话。
碗筷很干净,除了那盘鸭胸肉女子只尝了几口便作罢,其余的饭菜都碗尽见底。小红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低声道:“奴婢倒是听说,小公子已经去世了。”
“什么?”女子略显惊讶,脱口而出。
然而只这一下,一丝狠毒的笑意顺着她美丽的面庞爬了上来,嘴角要弯不弯,似是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就着这狠毒的眼神,女子忽然全身战栗,害怕的情绪慢慢的遮掩了笑意,抖着嗓子道:“小……小红妹妹,你知道的,小公子不是我害死的,真的不是我害死的!”
小红一蹦三尺高,堪堪向后退了几步,想是被女子突然亢奋的情绪吓了了一跳。
女子却如临大敌,就像在恐惧面前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跳下床直奔小红而去:“你帮帮我,小公子真的不是我害死的!真的!你帮帮我……”
小红连连后退,不一会儿便被逼到了门口,哑着嗓子道:“十姨娘!”
十姨娘慌不择路,随即灵光一闪,右手掀开了遮挡的衣物,从葱白的左手手腕中撸下了一血红的手镯——手镯质地上乘,是将军从赫利国缴械的上好的玛瑙手镯。
“喏!给你。”十姨太将手镯往小红手里一塞,要笑不笑道:“小红妹妹,你帮帮我……你一定要让将军见我一眼……”
晌午的阳光照的人眼睛有些发涩,连同屋子里的晦暗之气一并被从小红的身体里驱逐了出去,小红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想到了十姨娘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等我复宠了,有你的好处!”
道路上空无一人,这个点儿太太们、奴才们、奴婢们应该都在午歇,小红无端的哂笑了一下:“复宠?怕是不可能了吧……”
冷房内。
十姨娘口干舌燥。自小红出门之后,她便陷入了一种一个人兵荒马乱的情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焦躁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只蚂蚁如坐针毡,随手提了一个茶壶,对着壶嘴猛灌了两口冷水,依旧觉得肺火难消。
不一会儿,不只是嗓子和肺,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似乎都在汹涌的叫嚣着,似乎都要移位而出。
院门口的那只看门狗依旧懒洋洋的爬着,十姨娘有心要求助于他,于是便踱步向房门口走去。然而还不及到门口,十姨娘便倒在了阳光刚透进来的一片空地上……
阳光虽然温和,十姨太背后却冷汗涔涔,她抱紧了肚子,想缓和一下难忍的腹如刀绞,然而抓心挠肝的痒却控制着她的手又移驾到了脖子上,丹田里所有的热流似乎都在往脑子上拱。霎时间,脑海中一片光华流转,十姨太虚握了一片空白……
门背后,酷热难耐的阳光下,一具尚且温热的的尸体正在向冰冷的房间传递着它所剩不多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