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驴伙计再次摇头晃脑：“啧啧啧！”
施心奇道：“如何？”
“这小公子年纪轻轻，玉树临风，如何当的是恶鬼？”
施心默了，这又该如何解释，毕竟几百年来自己身边出没的全是恶鬼，小树这样朗眉星目、面若冠玉的少年确实少……啊喂！不对，旁边那个美好的少年你这般青面獠牙的姿态是做给谁看？
驴伙计恍然醒神，做一副受惊害怕之态也做的敷衍了事，堪堪退了两步开始无声捧腹。
施心也笑了，敲敲少年的头，笑道：“别胡闹！”
少年恢复本来面目，规规矩矩坐在施心身旁，漆黑的眼睛向驴伙计注目。施心解释道：“非恶鬼！他新近做鬼，我带他抓抓恶鬼。”
驴伙计做一脸惊讶状，驴耳朵配合的支棱起来，到：“哇塞！原来是未来的鬼差大人。那你可要跟施心好好学，她抓了几百年的恶鬼很有经验的！不过……嘿嘿，你不要偷懒要多抓些鬼多挣工资，不要像你师傅这样老赊账就好啦。”
少年道：“我抓鬼。”
驴伙计点点头，道“我知道。”
少年道：“都给施心。”
驴伙计有些吃惊，向施心道：“你这师傅当的好，是咋给他洗脑的？”
施心耸肩、摊手，想再摸摸小树的头，奈何身高不够总感觉再摸这少年的头姿势着实又些怪异，堪堪停了手。
梅老大听三人你来我往听的有些不耐烦，悄悄探过头问施心：“施心！咱还点不点菜！”
驴伙计一听来了兴致，道：“对对对！点菜，点菜！你瞧瞧我这，一来熟人就聊的忘了时间。这个……嗯……今天主推菜是宫保人丁，猪老板今天早上新进的人腿肉，正新鲜，要不要来一份？”
梅老大似乎被唤起了什么特别不好的记忆，脸色转青，俯在桌下干呕。
驴伙计眨巴了眨巴大眼，长睫毛忽闪忽闪，道：“梅老大，没关系啦，人肉鸡肉都是肉啦，就兴人吃鸡不兴鸡吃人啊？
刚缓过来扶桌而上的梅老大再次弯下腰，边呕边道：“还不是你……呕……你名字起的……怪，好端端的，叫什么溜香肠，老子……呕……老子还以为是真香肠呢。”
驴伙计道：“好啦，好啦，最后你们那一伙不差点把咱这店砸了吗？害的施心还得还好几年的债。”
“……”
“再说，我后来不都告你了吗，不是真的人肉，在鬼界那有真的人肉？都是法术幻化出来的。”
“那老子也不吃！”梅老大好不容易坐直了，惨白着张脸捋着袖子擦着嘴。
驴伙计有些为难，向着施心道：“施心，你看这……”
施心摇了摇头，笑着道：“你呀！你别逗他了，还按原来的来。”
驴伙计虽然讲话墨迹，但做事麻利，不一会儿，菜便上齐。茭白虾仁白白嫩嫩、舒爽可口；小笼汤包饱满润泽、色味俱佳；盐水鸭皮白肉嫩、肥而不腻；最后，一份腌黄瓜咸香脆爽，入口神清气爽，端的是一副鬼界好滋味。
值此，再挑不出一家。
施心吃的慢条斯理，小树筷子用的不利索吃的坎坎坷坷，施心一边给小树夹菜一边嫌弃的瞧着梅老大吃的小心翼翼，梅老大筷子都要长到那盘腌黄瓜上了，对其余的菜则熟若无睹。
用梅老大的话来说，谁知道那虾仁是不是真正的虾仁，小笼汤包装的是不是人肉。
忽的，梅老大眼都直了，连嘴角的腌黄瓜瞬间都吃的噎住了，惨白着脸道：“惨！真惨！”
施心回头，表情微变，但见门口站着俩人。
一位是老熟人，正是猪头山和施心抓鬼的那位同仁，圆眼方脸，天庭开阔，样貌普通，但周身鬼气缠绕，一瞧便是一位有钱的主。
另一位……则一定是让梅老大惊叹不已的人。来人原本应当是膘肥体圆。为什么说是原本，因为他肥头肥脑，瞧他的头一定能够看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男。但是再一瞧他的身体，却罩在一个宽大的袍子下显得弱不禁风。而他的头和身体已经分家，手提着头，脖子上血连着肉肉连着血，似乎被一把笨钝的刀砍了无数下才砍的头身分离。
一阵阴风飘过，膀大腰圆的没受影响依旧矗立在门口，架势虎虎生威。而另一位则被风带起了一片袍子露出小半截小腿，小腿堪堪见骨，刀割的肌肉纹理清晰入目。
驴伙计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架势没尝过，瞧见门口这二位依旧面不改色，坎坎坷坷在人满为患的大厅开道：“各位鬼大哥让让哈，本店来贵客了，让让啊！让让啊！”
两人款步迈入，十分惨的走在前，老熟人走在后，前边的虽然头低一截，但表情颇为颐指气使，仿佛鬼差是他，而后边的老熟人却是那被抓的人。
“这位蛇大哥，把你尾巴收收，要踩到你尾巴了。”驴伙计被拌了一下，苦口婆心道。
蛇大哥依旧烂醉如泥，睁着俩眼圆溜溜的盯了驴伙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说：“对……对不起，我马上收。”尾巴哧溜一下收了回去，只留下地上一摊酒。后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对驴伙计歉意一笑，伸出长舌把地上流出的酒水重新喝了进去。然而，依然于事无补，蛇大哥的身体此时就是一连接器，酒刚从入口进就直接从出口出了，地上的酒印刚清理完马上就又显现出来了。
于是，蛇大哥似乎又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大声嚷道：“妈呀，大家快看，这地上的酒喝不完。”说完又继续埋头喝酒，一边喝一边道：“赚了！赚了！”
驴伙计眨巴了眨巴眼，像是已经习以为常，对身后二人也是歉意一笑，道：“客官，咱换条道。”脚后跟一转朝着施心一桌走来。
“来了！来了！施心！”梅老大一边跳脚一边道，眼神斜睨着来人，神情说不清到底是害怕还是激动。
施心白了他一眼，暗道：“一个土匪，这么没见过世面。”再瞧身边低头扒饭的小朋友，瞬间生出那么点骄傲。
来人款款入座。
“嘶！”惨兮兮的入座后难耐的哼了一声，然而表情却享受惬意，眼睛泛着精光，情绪让人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梅老大恨不的把头放过去一看究竟。也对，要是怕疼的话，这位坐着的就不会在身死后不恢复如常，而是用这幅惨样见人。
施心心道：这人真是奇怪，前几日还有那么好的活，一齐收了那么多普通鬼，如今怎的几日之间忽然沦落到抓恶鬼了？难道是得罪了谁？
驴伙计热情似火，兴致勃勃的介绍了今日的招牌菜——宫爆人丁。
惨兮兮的一口茶水喷出，终是有点耐不住，头倒在桌上阵阵呕吐，心有余悸般盯着驴伙计目露凶光。老熟人倒是一脸镇定，略挥了下衣袖，笑道：“罢了，就照着旁边的来一份。”
说罢，略微回头，瞧着施心满脸笑意。
施心微一点头，略过了想要装没看见的情绪算是回复，却恍然间发现旁边这人转向盯着小树眼神间吐露出些微差异。
施心略往前挡挡，把人藏在身后，心道：这位可是法力高深，只怕再让他瞧几眼，小树的身份就要藏不住了。
来人反倒笑了起来，略带几分尴尬道：“姑娘，又见面了，在下柳十渡。”
看着来人笑脸，施心客气道：“好说好说，在下施心。”
“呀！你俩认识啊！”驴伙计风风火火端来一样的菜肴，插嘴道。
“同僚。”施心道。
“一起抓过鬼。”柳十渡道。
驴伙计显得有点新奇，道：“一起抓过鬼？施心和你一起抓过鬼？这倒奇了，众所周知，施心几百年都是独来独往的，从没结过伴。”
施心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道：“在一次抓鬼的时候小心碰上了。”
梅老大指了指自己，随后肯定的点了点头，意思表示很明确，就是在抓他的时候。
“我和施心一块儿抓鬼。”略微低沉却带有几分稚气的声音响起，只见施心身旁少年眼神清明，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恼意，像是不解释清楚这些事他就会持续不开心。
柳十渡眼神中却带有几分玩味。
驴伙计一听，乐了，道：“对对对，我差点给忘了，这位可是施心的小徒弟，由施心带。”
“对了，客官，怎么好像都没见过你，你是第一次来本店吧？不知道平时来妖异镇都在哪儿吃饭呀？”
驴伙计十分热情熟络，施心断定，不出几句，驴伙计就会把妖异镇的所有饭馆都能贬谪一遍，然后再极力推荐天上人间，保证下一次柳元渡别的地方不去专来这天上人间。
“你去过别家的店，你肯定知道，别的店是不能跟咱家这店比的，不消说别的，就说这旁边那家“花红柳绿”，听说做饭的时候连人头发都拔不干净，好多客人都对我反应过，说是再也不去他们家了。再说那家……”
“上饭！上饭！”远处声音响起。
“再说那家……”驴伙计还想继续。
“上饭！上饭！快点过来！来新货了，我一个人搬不动。”
驴伙计咬了咬牙，剁了剁脚，心有不甘道：“来啦，来啦！天老板。”便踩着小驴蹄朝门口走去。
只见门口立一猪，猪头猪身猪嘴，猪嘴里喘着粗气，猪手里搬的还是一扇猪，猪腿上则套了一条红裤子磨的油光锃亮，另一只手对着驴伙计频频招手。
柳十渡奇道：“上饭，他的名？”
施心点点头，表示正确。
梅老大问道：“他老板叫啥？”
“天柴。”
施心还没有说的是，他们这家店里还有一位羊厨娘名唤果仁，门口结账的鸡会计名叫油间饼。因此，这里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天上人间”。
梅老大满是疑惑，问道：“施心，隔壁真的连头发都拔不干净？”
施心瞧他而十分笃定的点了点头，心道：何止是毛拔不干净。
梅老大一脸后怕，筷子放在腌黄瓜里再也拔不出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吃饭啊？”旁边那位兄台的头已经和身体分家了，但面部表情依然生动，此刻他正一手提着血淋淋的头，一手拿着筷，手里的筷子正在给头喂饭，嘴巴一张一合，吃的津津有味，饭沿着食管漏了一桌，看到有人盯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饭也不吃了，虎着个脸也瞧了过来。
梅老大指了指脖子，问道：“兄台，你这脖子？”
“砍的，怎么了？”惨兮兮鬼有些不耐。
“没怎么，只是你这……”梅老大欲言又止。
惨兮兮鬼不以为意，道：“哦，你想说不太齐是吧？当时刀子比较钝，就多砍了几下。”
“……不是，我想说的是你能不能把脖子安上啊，你吃的饭都漏了桌子上了，再说，你这样……我这个实在是有点吃不下。”
“切！大惊小怪。”惨兮兮鬼斜睨了梅老大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轻蔑，似是回头看了眼对面依旧微笑的柳十渡，便将脑袋对齐了放在脖子上。柳十渡稍一挥手，惨兮兮鬼身形变幻，终是恢复了为人时的形态。
肥头大耳，心宽体胖，如果不是鬼气缠绕显得脸色异常苍白，此刻一定会是个红光满面的富贵闲人。只是，这人贼眉鼠眼，眼睛恢复如常也闪烁着阴鸷的光，让人看了不免心生寒意。
梅老大新近做鬼，好不容易遇上个新近做鬼的同样比较惨的人，忍不住想多聊几句，问道：“兄台，这饭你能吃进去？”
惨兮兮鬼也是大惊小怪，问道：“如何就吃不下去？”
“这食材……”
惨兮兮鬼恍然大悟道：“你是嫌弃这食材不够新鲜？”
“……”
“也对，是有那么点不新鲜。不过到了这种鬼地方，凑活凑活得了呗。啧啧，人间的吃食，那才叫一个新鲜美味。把铁板烧红了，将鹅掌洗干净，就将那刚长大的蛾子赶到铁板上，小鹅在铁板上跳动来促进血液流动，这样做出来的鹅掌那叫一个新鲜劲道！将刚成年的小猴装在笼子里露出头，头盖骨打开，撒上葱花，再倒进滚烫汤的油，滋啦滋啦，新鲜的脑髓经热油这么一炝，那滋味，别提了！最新鲜的还数“三吱儿”，刚出生的小老鼠，没有毛，用筷子一捏，“吱儿”的一声，放进蘸料碟子里，“吱儿”的又一声，放进嘴里，又是这么“吱儿”的一声，真叫一个鲜嫩肥美……还有……这即将临盆的母羊……”
“呕……”梅老大再也忍不住，又伏在桌下呕吐，惨兮兮鬼摊手，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继而又慢条斯理夹起一小笼包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施心放下筷子瞧过去，此人心狠手辣，作恶多端，落得个凌迟砍头倒也不亏，入得无间，下场怕是比梅老大还要凄惨。
梅老大终是吐够了，瞧着一桌子菜也再没有食欲，对旁边惨兮兮的恶鬼倒是来了兴趣，问道：“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惨兮兮鬼十分随意，道：“姓吕名文清，在下吕文清。”